挽陈温声道:“明锡阁地处南街。南街点心铺远多于朱雀大街,若要订茶点,大可选择更近的铺面。” 她最初接手玉台内务之际,因王府属下十几个铺子开设位置较为分散,曾要求子鱼呈一份帝京各街道详解,对沿街的酒楼食肆有过了解。 “唔,此言有理。”玉思缘被提醒到了,抿抿嘴角却没再说什么,盯着那张西凉进贡的印花地毯不动,只能被看到圆碌碌的头顶。 他神色不对。 “王爷,”挽陈微顿,察觉有异试探出声,“你怎么了?” 长叹传达着沉重的悲恸,玉思缘抽了抽鼻子,身子一侧,顺势靠上她的肩头。 挽陈怔愣。她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肩膀酸涩难耐,玉思缘方坐正,双手胡乱在脸上抹一把,眼角通红的像只小白兔。 挽陈不忍,手掌覆上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玉思缘在心上人面前勉强凑出一个不成形的笑,声线有些发抖:“偶尔我会羡慕策少傅,皇姐那样看重她。” “大越尊贵的皇太女殿下,与我一同长大的亲姐姐,欲除我而后快。”
第8章 明锡阁 说到此处,他不知为何反而平静下来,抬眸看挽陈:“阿陈可还记得我们的初次相见?” 挽陈颔首,担忧地看进他的眼睛。 “那次我遭遇刺杀,情急之下躲进你的房间。”玉思缘笑笑,接着道,“父皇责令尉迟廷尉调查此事,但至今仍未有任何线索。” “尉迟大人当然不会查出什么,因为要杀我的是太女,而尉迟大人是远寿王的人,远寿王又是太女的师父。” “四年,”他声线颤了颤,喉头上下滑动,瞳光微闪,“自从军营归来,我的好皇姐只用了四年,就在朝堂上基本架空了父皇,这四年还算上了她走访民间的那一年。” 一缕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直上的檀香被吹得弯了腰。 这番话骤然让挽陈想起策芙的提醒。 “明帝一手提拔伊氏做新贵,引起了旧世家的不满,尤其是茹大将军、远寿王和策家。” 旧世家的不满……挽陈眉头一蹙,豁然开朗。 是了,明帝的偏宠使得以贵妃娘娘为代表的伊家得罪了帝京最有权势的贵族,而且按照祖律,静乐公主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如若她有意拉拢,只要表现出对旧贵族的重视和偏向,掌控朝堂不是不可能。 但是这也需要时间,短短四年能做到这种地步,此女深不可测。挽陈心下一沉,若公主顺利继位,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那么……与太女关系甚笃的策芙为何要这般出言暗示?难道她并非一心忠于太女? 挽陈思及此,说出了自己这份的疑虑。 玉思缘闻言沉默半晌,摇头否定道:“不会,策少傅和太女相识多年,是当初主动请缨跟随入边疆的几人之一,若无心扶持,自不必冒着生命危险救太女。” 挽陈默了一默,上前拥住他,手掌轻拍他的背部,像抚慰小孩子似的:“妾身在这里陪王爷。” 她初入尘烟楼时惊惧犹疑,因为失忆和周遭环境的陌生,没日没夜地哭,当年还未接手尘烟楼的殷娘便是这么哄她的,极有成效。 玉思缘稍怔,眼角霎时又红了,伸臂紧紧搂住她。 东宫此时正忙成一片。 深不可测的太女殿下侧卧于矮几后,由棋胜轻柔地按压头部,双眉皱如小丘,眼皮耷拉着,神色颇为不愉。 “殿下,策大人……” “宣。” 横舟的话被太女打断,既不害怕也不觉得尴尬,好脾气地淡笑着退出殿去,传策芙入内。 策芙手捧一摞折子进殿,步履轻盈,似是半分声音也没有的。她把折子放在矮几上,目光扫过棋胜揉着太女头部的双手,唇角一抿。 棋胜知晓这两人有政事要谈,停了动作,起身向策芙行礼:“策大人。” 策芙点头示意。 他不疾不徐,以合乎礼仪的速度走出殿。 两人身形交错。策芙转回目光,太女已睁开眼。 恍如璀璨流星划过黯淡夜幕,喜色盈满眼眸,太女原本沉寂的双瞳兀然活泛,阴鸷容色明艳起来,美得惊心动魄。 她坐起身理了理衣袖,遣散殿内仆从,语气却是不咸不淡的冷清:“若喜欢他就自己收着,何必送我?” 策芙顿了一瞬,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无奈,摇头柔声反驳,那反驳如细雨游丝,像是没什么说服力:“我不喜棋修文,殿下误会了。” …… 策芙同太女商谈过西凉和北朝使团入京之事后出殿,见棋胜竟还站在殿外没走。 那人听到脚步声回转身来,上前几步低声唤她:“大小姐。” “你我已非主仆,芙切不敢当。棋修文所谓何事?”策芙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大人待我恩重如山,这声‘大小姐’如何担不起?奴只想知晓家母是否安好。” 棋胜背光站立,明媚阳光笼罩身形周围,衬得他光风霁月犹如谪仙,风仪韵致无人能比,即便玉思缘站在他身边都黯然失色。 这也是策芙将曾随侍自己的棋胜送给太女的原因之一。方才殿内那亲昵一幕不断盘桓着,她暗自叹口气,心里升起一丝后悔。 “令堂一切顺遂,请修文放心。”策芙不显山不露水地欠身告辞,缓步而去。阳光轻扫随纤纤细步略微浮动的玄青织锦香囊,锦囊右下角以细密针脚绣着的“笙”字似隐似现。 棋胜凝视着她走远的背影,回忆起方才在殿外隐约听到的她与太女的对话,目光愈加幽深。 玉思缘倾诉过后心绪安稳不少,召来子鱼吩咐他去一趟糖坊,命令坊主减少与明锡阁的往来——若是突然断交,恐怕打草惊蛇引起太女注意。 至于对坊主只能伺机而动,到时寻个错处罢免其职也就算了。 他思来想去,又差子绍拿帖子去请孝柔郡主和玉无言,说好相聚在明锡阁。 明锡阁天字一号房,玉思缘和玉无言相对而坐,孝柔郡主则拉着挽陈对饮。 这酒气香味清,醇甜柔和,极适合女子饮用。两人不多会儿便喝完一盅,全然不醉。 玉思缘见状轻摇手铃,候在屋外等待侍奉的店小二轻手轻脚地进屋,掩上门躬身道:“王爷有何吩咐?” “再拿两盅酒来。” “你等等,”孝柔郡主已然微醺,脆声道,“这酒我好像在哪儿喝过,叫什么名儿?” 店小二谄笑道:“奴才只知这酒稀少,一向是阁主亲自去取的。” 孝柔郡主瘪瘪嘴,挥手让人退下拿酒去。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却还不见酒来,挽陈尚且稍稍心急,更别说小郡主了。 玉雪酿不轻不重地一拍桌子,摆出郡主的架势和气势:“怎么着?这奴才不想在明锡阁待着了?!” “郡主莫气。” 从外传入屋内的声音因中间纸门的存在,似被笼罩层神秘的幕纱,隐约有布帛的质感,语调平缓却又错落有致。 手持酒盅推门而入的温雅男子玉冠青衣,身上仿佛自带一股潮气,完全的书生样子。他模样清俊,修逸有余而健气不足,脚步轻轻如无声。 玉雪酿连忙绷紧身子端正坐好,唇瓣紧紧抿住,心里直打鼓,生怕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就是小郡主喜欢的人?挽陈不由将目光投向他。玉思缘低咳一声,把手覆在她手上,面上透出红云,眼睛却不敢看她。 挽陈唇角一翘收回视线,忍不住在心里笑他:“稚儿心性。” 汝鄢锐跪坐下来,分别倒满小郡主和挽陈的酒杯。然后搁下酒盅,站起来朝在座四人各行一礼:“汝鄢失礼在先,向王爷和夫人、郡王、郡主请罪。” “汝鄢大人不妨告知酒名,就当做赔罪了。”玉无言淡笑道,“这酒绵柔清雅,雪酿喜欢得紧,方才一直在问何名。” 汝鄢锐从善如流:“怜香伴。” “好名字。大人可知哪位大师酿造的?”玉雪酿眼睛亮闪闪的,整个人发着光一般。 “此人郡主认识。”不易被发觉的笑意浮上嘴角,汝鄢锐柔声道,“太女少傅,策芙策大人。” 玉雪酿了然:“难怪。” “愿诸位在此尽兴。”汝鄢锐不欲久留,向四人各示意一次遂躬身告辞。 “汝鄢大人!”小郡主眼见心上人要走,急得站起身就跟出去,临走前还不忘从身后合上纸门。 天字一号房霎时空落落的,三人静默相视,一时间没人出声。 “你找我到底所谓何事?总不至于纯粹要喝酒罢?”最先打破沉寂的还是玉无言。 这话本是说给玉思缘听,接话头的却是挽陈,她喝下一口怜香伴,直言不讳:“不知拓城郡王如何评价太女殿下?” 玉无言听她称自己“拓城郡王”,心底泛上些微苦涩,但听完后面的话不禁垂首沉思片刻:“殿下在历代储君里是佼佼者。” “那么她对长公主和郡王的态度又如何?”挽陈细细品味方才酒水入腹经过五脏六腑时的回香,抬眸不咸不淡地再问玉无言。 “这是何意?”玉无言察觉出这话的不寻常,没有直接回答,把问题反抛还给她。 这次换玉思缘接话了:“我想请昭华姑姑帮我。” “帮你?”玉无言听到这里放下酒杯,“做什么?” “太女继位之后,保护王爷的人身安全。”挽陈回答,她嗓音淡泊明晰,仿佛就算玉无言不答应也无甚可忧。 “你们一唱一和的可真像夫妻。”玉无言苦笑道,停顿一瞬。 “表哥,只要你表现出无意于皇位,并且不回应皇舅父对你的偏爱,殿下就不会杀你。可如若采取实际行动……我说句不好听的,殿下睚眦必报,而你必死无疑。” “母亲幼时有先帝护着,先帝驾崩后有皇舅父护着,婚后与我父伉俪情深,殿下亦敬重之,她从未受过苦。”玉无言补充道,“我只希望她不受政权牵连,平安一生。” 两盅怜香伴已喝完,挽陈不发表意见,默然提起手边的茶壶往酒杯里一冲,把杯中酒味去了个干净,顺手又倒一杯茶水喝下解酒。 玉无言拒绝提议在意料之中,玉思缘清楚他皇姐的性子和威慑力,倒也不恼,之后便再未提过与昭华长公主联手。
第9章 当时年少 那日酒宴,追出门的孝柔郡主并未再回天字一号房。玉思缘、挽陈和玉无言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由汝鄢锐亲自送回远寿王府了。 玉思缘本也不是爱钻牛角尖的消沉之人,没把被玉无言拒绝合作的事放在心上。 大越的冬日总是过得格外慢,慢得让人忘记了数日子。玉台生活久了便易感穷极无聊,挽陈近些天总觉提不起兴致。 玉思缘近来因事常入宫,听说尘烟楼忆初同挽陈关系密切,于是花银两为忆初赎了身,接她进玉台陪挽陈说些体己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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