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陈安排忆初住在竹室。 竹室和茹晚凉居住的梅室分列兰室左右,到兰室的距离亦相同,方便二人常聚。 挽陈接到茹晚凉回来的消息时,正是忆初住进来第五天。她有意介绍两位好友认识,带着忆初至南楼口处等待茹晚凉。 此时正值冬日难得温暖的黄昏时刻,但凉风阵阵,吹得挽陈和忆初裹紧身上的白绒狐裘。 茹家的马车停在玉台外,茹晚凉乘坐辇轿,由四个侍卫抬着从玉台入口缓行而来。 辇轿在夕阳余晖下披上一层金纱,坐在其中的茹晚凉面容隐隐绰绰,霞光把她原本七分的姿色增添到了八分。 与挽陈同立的忆初像被使了定身术一般,看到茹晚凉的那一刹就不动了,双眼睁大,仿佛受惊的幼猫。 挽陈拍拍她的手,走下阶梯去迎茹晚凉。忆初脚步迟疑着,但还是跟上自家好友。 “茹姐姐。”挽陈招呼一声,伸手把跟随其后的忆初拉上前来,“忆初,这是凉夫人。” 茹晚凉停在她们面前,神色比忆初也平和不到哪里去,她在这个名为“忆初”的姑娘脸上看见了熟悉的眉眼和表情。 她向后退半步,将忆初上下打量过一遍,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不平静的心绪。 忆初把这些年的不甘和委屈咽回肚里,忍住抱住对方痛哭的冲动,规规矩矩地行礼:“民女忆初,向凉夫人请安。” “忆初姑娘……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茹晚凉克制着感情,声音里却带轻微哭腔。 “民女之幸。” 挽陈看看茹晚凉,又看看忆初,意外道:“你们……” 茹晚凉长叹:“怀茗,你受苦了。” 忆初只跟挽陈说过她姓竹,挽陈也就理所当然地以为她叫竹忆初,却不知竹怀茗才是她原来的名字。 她有个大七岁的哥哥,名唤竹怀安。彼时她十二岁,竹怀安十九岁,桀骜少年纵马扬鞭的好年纪。 前太尉竹篱位高权重,竹怀安丰神俊朗,又是竹家嫡长子、继承人,是整个帝京未出阁少女们的梦中情郎,春风得意。 身为妹妹的竹怀茗知道,她哥哥虽然长得风流,但内心纯情得惊人,唯一喜欢的只有邻府不受宠的那位庶小姐。 那时候竹家尚未倒台,茹家就是邻府。而竹怀安深爱并坚决与之订婚的那位庶小姐,在茹家排行第二,名晚凉。 竹篱获罪被杀,以竹怀安为首的竹氏一族男丁流放边塞。竹家人到边疆后饱受苦楚,不久纷纷染上瘟疫病死,竹怀安亦不能幸免。 得到深爱之人病逝的消息,茹晚凉痛不欲生,若非姐姐茹晚姜好说歹说地劝导,恐怕她已追随竹怀安而去了。 再后来,茹晚凉想继续搜寻竹家女眷们的下落,但明安帝亲力亲为处置竹家,誓要彻底铲除竹篱的根基,她有心无力。 “难怪忆初说阿挽二字亲切,”挽陈听完茹晚凉的讲述笑道,“原来如此。” 南楼发生的事玉思缘并不知情。自从明锡阁回来,他便一直在为退婚之事频繁往皇宫去。 华颜宫。 得知玉思缘不仅要与策芙退婚,而且想立挽陈为正妃,即便温柔如伊贵妃,也下意识皱起眉头。 瓷杯里茶叶翩翩,香气氤氲,伊贵妃沉默半晌,垂首呷一口茶。她静盯茶水缭绕而上的水雾,终于开了话头:“思缘,你可知此茶何名?” 玉思缘凑上前闻了一闻:“俞阳茗茶?” “是,”伊贵妃放下瓷杯,抬眸正视自己的孩子,“这茶叶只能在俞阳生长,制作工艺复杂繁琐,极为珍贵,仅贡皇室,每年俞阳进贡给皇宫的也不过八十两。” 为何突然说起茶来了?玉思缘眨眨眼睛,听母妃继续说。 “而今年,你父皇把这八十两分别赐给了茹姐姐、太女、我,以及你舅父和延岭。”伊贵妃道,“但是太女收到俞阳茗茶的时候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差人送去了策府。你可知为何?” “相传俞阳名茶有益元健体的功效,对先天不足者大有好处。”玉思缘道。 这事他也是知道的。因策芙的母亲体弱多病,策芙出生时不足五斤,而且一直无康健之势。这些年靠吃药调理身体,成年后才稍好一些。 太女听说俞阳茗茶对策芙健康的调理有好处后,每年都将自己的那份茶叶尽数送进策府。 伊贵妃颔首道:“说的对。母妃再问你,可知为何太女待策少傅如此之好么?” 玉思缘道:“她们自幼一起长大。少傅陪皇姐受过三年军营之苦,还救过皇姐的命。” “这也是你父皇赐婚你和策少傅的理由。”伊贵妃道,“因这救命之恩,策少傅于太女而言终归是特殊的。若少傅成为康乐王妃,待陛下百年之后,太女顾忌少傅自然不会伤你。可若退婚……” “儿臣明白母妃的意思。”玉思缘垂头丧气,不甘心道,“但我答应挽陈一定立她为正妃的……” “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伊贵妃蹙眉不满,“如若平民出身倒也罢了,可一个曾经在风月场的女子,怎么配当嫡亲王的王妃?” 玉思缘鲜少见到伊贵妃大发雷霆的样子,在他的记忆里母妃一向温柔贤淑,待人接物皆无可挑剔。 不欢而散。 他出了华颜宫,眉头紧锁着乘了轿辇往宫外去。途中轿辇倏忽一停,随侍太监在辇外道:“王爷,是太女殿下的车辇。” 玉思缘眼眸一亮,似乎豁然开朗。 “改道,跟殿下去东宫。” 青天白日的,他并不认为太女在皇宫会对自己怎么样,而且目前他和太女明面上还未撕破脸。 “倒是稀客。”太女在臣下面前和在玉思缘面前截然不同,冷着脸阴阳怪气,“不在玉台吃喝玩乐,找孤何故?” 玉思缘不知为何,皇姐自从军营归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她去边境之前待自己虽不特别亲近,但也是有骨肉之情的。那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直没敢当面问。 不过玉思缘此行前来并非为了解决和姐姐的矛盾。他直视太女,开门见山道:“我想解除和蓉姐的婚约。” 太女皮笑肉不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臣弟想退……” “婚”字卡在喉咙里,玉思缘猝不及防被太女迎面踹了一记窝心脚。她习武多年,又在军营经历过三年磨练,这一脚几乎把玉思缘踹得吐血。 血沫子的味道有些呛人,他咳嗽几声,勉力撑起身。 “锵”地一声,剑身忽擦过剑鞘而出,剑尖直抵他的眼瞳。 这剑漂亮得不像话,剑穗为玄青玉环流苏,紫玉髓的剑首、白玉的剑把,通体银白,由寒铁经九九八十一道工序精心制作完成,故名“惊寒剑”,乃铸剑大师隐星子锻造的最后一柄剑。 玉思缘对惊寒剑的来由有所耳闻。 相传太女舅父茹大将军于偶然间得此宝剑,因太女名中亦有“寒”字,同她极为相配,遂将惊寒剑作为生辰贺礼赠予了她。 太女拿到剑后爱不释手,从此常配左右,即便在军营那三年也不曾让它离身。 “没有任何人比孤更想让你们解除婚约。”太女持剑居高临下,像看废物一般地看他,“但你算什么东西?退婚怎么能由你来提?” 玉思缘第一次如此明显地感受到太女的杀气。 七年前,太女十八岁生辰时被赐封号“静乐公主”,第二天便承明安帝旨意前往边境军营,协助虎贲军三年,修建御外城墙以抵御北朝。 这无异于流放。当时朝堂众臣皆以为嫡公主失势,明安帝有意立皇子思缘为储君。 三年过去,明安帝依然没有要召回静乐公主的意思,远寿王携以策老宗正为首的诸臣联合上书请求接回公主。明安帝迫于宗室和门阀的压力,只得下旨遣使者往边境接长女回京。 当时伊延岭、伊延春兄妹日头正盛,又觉得静乐公主不得君心,竟公然羞辱她的近臣策芙。 闻讯赶到的静乐公主大怒,又因去得匆忙,来不及带惊寒剑,干脆抽出随行侍卫的刀就往伊氏兄妹身上砍。结果伊延岭的右腿永久残废,伊延春重伤卧床。以至于直到现在,伊氏兄妹见了她都躲着走。 彼时玉思缘不在现场,自然不曾见过他皇姐杀气毕露的模样。 他怔怔地道:“那婚事……” “孤自有主意,不必多言。”太女盍目收剑,再睁眼时已恢复了平静。末了她又补上一字,厌恶之意显而易见:“滚。”
第10章 新开始 新年伊始,满帝京其乐融融,沉浸在过年的喜气里,明安帝却感染了风寒。这病猝不及防来势汹汹,只能卧病在床。 明安帝病倒,除夕宫宴的主持事宜自然就交到了太女手上。 挽陈自嫁进玉台,算上这一回除夕,陪玉思缘参加宫宴也有两次了。茹晚凉不喜热闹场合,加之与竹怀茗相认不久,遂称病留置玉台。 本来她没有资格参加这种级别的晚宴,然而玉思缘至今未有正妃,明安帝便特许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携他的侧妃前来。 除夕宫宴说到底还是家宴,只是这“家”更尊贵些,排场比立储庆贺宴小许多,毕竟朝臣们皆休沐回家过年团聚了。 是以策芙盛装出席宫宴,令挽陈不可谓不惊异。 策芙今日打扮与官服不同。梳着雅致的倾髻,羊脂玉坠盈盈似秋水,眉间红莲花钿与步摇交相辉映,满头珠玉不减她半分柔美明秀之色。 素白上襦衣领和袖口处绣以繁复花叶纹,藕荷重纱披帛绕双臂,于丁香紫宫裙腰际系窄锦带,锦带下仍坠玄青织锦香囊。 即便衣着这般华贵逼人,也挡不住她气质温婉娴静堪比月华。无怪乎众人皆称其曰“月御娘”,真真担得起这名号。 玉思缘暗地里牵牢挽陈的手,附在她耳边道:“太女为表彰少傅的救命之恩,每年除夕宴都会特允她陪侍身边。” 挽陈心里升起些微异样,却不知这异样从何而来。但她与太女和少傅不算相熟,也没有与她们熟悉的必要,只同策芙点头示意便不再交流。 太女坐镇上首主位,伊贵妃和茹皇后则分坐两侧。贵妃瞧着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想来是在担忧明安帝的病情。 挽陈随玉思缘落座贵妃那一边,与茹皇后斜对面,正对策芙。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皇后。 明安帝的两个孩子像他不多,都是更像母亲一些。茹皇后五官艳丽大气,这一点遗传给了太女,但她面相比之女儿则更为端庄和气,不如太女那般具有强烈攻击性。 宴会主持者虽是太女,可茹皇后到底是她的生身母亲,于是率先开口对女儿道:“人也到齐了,可否开始?” 太女朝茹皇后一颔首:“开宴。” 菜上来了,清炖蟹粉狮子头、软兜长鱼、水晶肴肉、松鼠鳜鱼、梁溪脆鳝……色彩鲜丽,清爽悦目,都是本味清鲜的菜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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