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匪徒,明日会不会又是强盗和夜贼? 她不敢想。 更何况,这少年手脚虽不干净,心地却不坏,不然也不会为救她们跟着上了船,暗地偷偷保护。 “你要雇我?”少年有些诧异。 “是。”沈清棠点头,“你跟着我,我给你银子,总比你在坊间……” 她顿了顿,到底是那“偷盗”二字含糊了过去,只道:“来的强。” 说的正是。 那少年也未曾迟疑,径直点头应下,“好。” 他干脆又利落,自我介绍起来,“我无父无母,也没名没姓,旁人都叫我阿显,你们也这般唤我便是。” 阿显自此便跟着沈清棠和采薇。 他自幼在坊间摸爬滚打长大的,瞧着满身的市侩地痞习气,办起事来却妥帖周全,头头是道。 一路上吃喝用度,租车走船,都不必她们操心。他又会唬人算计,砍价也是好手。上下一合计,路上省的开销也足够支付雇他的工钱。 沈清棠对他很是满意。 只是到底留了一份心思。 偶尔阿显问起自己的事,只道是南江起了瘟疫,家中人都染病去世。她们两个姑娘相依为命,为防他人惦记,只得乔装成男子出行。 便是连告知的名姓也是假的。 采薇叫阿雨,自己只称作陆姑娘。 阿显人精似儿的一个人,哪能没瞧出话里的隐瞒,倒是也没介意。 一行人坐船直往上京去。 那几个匪徒遍寻不着人,只能作罢回南江。却没想到刚下船,就叫当地衙役押着送到了裴琮之面前。 铺天盖地的搜寻果然有效,有人瞧见过沈清棠两人,还知晓她们被当地恶霸惦记跟上了。 “我——我们什么都没干啊!” 那恶霸进来便被揍了一顿,鼻青脸肿跪在堂下,心已虚了半分。 又见堂上之人面色冷寒,沉沉落下来的目光都要活生生碾死他,更是胆怯不已。 ——他什么都招了。 对沈清棠两人起的邪念,一路悄摸无声的跟随,她撒钱逃脱的诡计,还有那个被阿显偷走的荷包。 “大人饶命啊!她们夜里偷偷下船跑了,我们是跟了上去,却叫她们察觉跟丢了,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他们是什么都没做。 他们只是起了贪念,见她们生得貌美,便想要绑了卖到窑子里发一笔横财。 但是,这便足够该死了。 几个匪徒被拖了下去,是活活杖毙,然后一卷草席裹了扔乱葬岗去。 只是这也得有交代,好歹活生生几条人命。 裴琮之递了公文远送去上京,言明几人乃是当地一方恶霸,平日里强抢民女,恶贯满盈,罪当该诛。 衙役抓捕时他们负隅顽抗,这才失了性命。 文书底下还按着当地百姓的手印,他们都是被这几人坑害过的平民,听说了此事交首称赞,自发来为剿灭了匪徒的裴大人作证。 这样一封公文呈上去,他清正廉明,一心为民的声名愈发传扬了出去。 裴琮之还在南江。 他此次过来打的是调查南江瘟疫一事的由头,带了不少亲卫来,全都散了出去,沿着那几个匪徒说的客船一路搜寻而去。 他自己却来了狱中看江齐言。 狱牢阴暗潮湿,江齐言倚墙坐着,脏污的囚袍遍布血痕,脸色也嶙峋憔悴。那一刀本就差点要了他的命,更何况又添了鞭刑,如今已是苟延残喘了。 他仍是坚持,“裴大人找我找错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沈清棠不姓陆。 但总有他知道的。 例如她在永泉村说要去接的妹妹,听年纪容貌应当是落月无疑,但船上的匪徒却说从始至终只瞧见了沈清棠两人。 “那个孩子去了哪儿?” 裴琮之隔着牢门,居高临下审问他,“她还在南江是不是?” 好好的一个人,总不能平故消失了去。 一定有人帮她们。 江齐言咬死不肯说出口。 “那就打!” 裴琮之面有愠怒之色,拂袖冷冷吩咐下去,“我看他有几根硬骨头。” 不止要打,还要叫衙门里的人都过来看着。 棍棒加身,声声闷重,眼瞅着江齐言的头一点一点垂下去,渐无声息。 果然有人受不住,连扑带爬跪去了裴琮之面前急切求,“别打了!大人,我知道!我知道陆姑娘的妹妹在哪里。” 他见到赵横带落月从衙院的后门回家去。 “然后她就再也没回来了。后来陆姑娘出衙门也没带着她。” “程风——” 赵横着急制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看见裴琮之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缓缓道:“是吗?”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被江齐言藏在乡下的落月很快被找了出来,送到了裴琮之面前。 数月不见,落月长大了不少,只看着他眼里的害怕胆怯一如从前。
第109章 成亲 裴琮之朝她招了招手,温声道:“过来。” 落月不敢违逆,战战兢兢走到他面前。 郎君还是从前那个郎君,眉眼温润,如春风拂面。只她知道那平静下掩藏的惊涛骇浪,惊恐着神色唤他,“公……公子……” 裴琮之颔首,柔声问她,“落月,告诉我,她去了哪里?” 落月摇摇头,声音里都是无法抑制的颤抖,“阿月不知道。姑娘只说,让我在南江等着她,等她安定下来,她会来南江看我的。” 她不会再回南江。 她把落月安排得周全,又故意到处传扬去接妹妹的话出来,就是想将她自此藏在南江城里,安稳顺遂长大。 正是此时,去追寻沈清棠踪迹的人回来禀报,“大人,有消息了。” 不管是姑娘还是公子,出众的样貌总是惹人注意的。 有人看见她在临溪渡口登了船。 临溪渡口客船只往三处去,南往淮水,西去松城,北通上京。 上京…… 她从上京城里逃出来,绝无可能去上京。 那便只剩淮水和松城。 裴琮之刚要吩咐下去,目光却落在抖抖索索在一旁的落月身上。 一叶障目。 她将落月留在南江,不就是存着这个心思吗? ——她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人留下。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自古如是。 他在满天下都撒了要抓她的网,却偏偏遗漏了上京城。 他从未想过她会回上京。 是他自负,还是她当真如此胆大妄为? 裴琮之豁然清醒,他吩咐砚书,“快马加鞭赶回上京,拿了我的令牌去京府衙门要人,将城门码头都守住了。” 淮水和松城也派了人去,唯恐有遗漏。 这边铺天盖地的网撒下去,那边沈清棠一行人已顺江直行到了上京城。 由阿显出面,在柳叶巷里租了个两进一出的小宅院。 正是春至,那院子里一棵榆叶梅树冒了花骨朵儿,鲜艳好看。 沈清棠和采薇不出门,吃喝用度都是阿显出门采办。 上京城里去岁八月至今的消息也是他在外头听了,回来告诉她们。 原来年节一过,承平侯府的裴老夫人便过世了。 “这在当时可算是件大事,满上京城的显贵豪门都过去吊唁了。听说,连东宫里的储君都来了,何等荣耀。” 阿显不过顺嘴一说,却见沈清棠目光怔怔,眼神不知飘散到哪里去了。 “陆姑娘,陆姑娘?” 阿显挥了挥手,把沈清棠飘散的思绪唤回来,“陆姑娘在想什么?” “没什么。” 沈清棠垂眸,掩住眼里一瞬即逝的波澜。 阿显又说起上京城里的另一件事,“平南王府要娶亲了,就在明日,陆姑娘和阿雨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看个热闹?” 平南王府娶亲,自是轰动,到时喧闹沸天,也是上京城里难得一见的盛景。 百姓们无不趋之若鹜。 “再说吧!” 沈清棠却瞧不出有多少兴致,微蹙着眉,“阿雨风寒还未好,也不知今夜能不能退热。” 采薇是装出的病。 两个姑娘都不出门去,总要有个由头,才不叫阿显起疑。 一个在病中,一个悉心照顾。 只等到夜里阿显屋子里的烛灯一熄,采薇才悄摸掀了被子下床,来问沈清棠,“燕世子要成亲了,姑娘当真不去见他一面吗?” 她没披外衫,这春寒料峭的,沈清棠怕她当真病了,拉她进自己被中来。 相依为命的主仆俩,挤在一个被窝里。 沈清棠眉眼低垂着,语气也是恹恹,“有什么好见的。从前的事都过去了,何必再去自寻烦恼。” 话虽如此,翌日阿显出门后,她还是乔装打扮了一番。 戴上遮挡面容的兜帽,静静伫立在临近酒楼二层的窗前。 从这里俯视而下,可以瞧见平南王府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过去。 迎亲队伍里,燕城很是显眼。 今日他是新郎官,本该意气风发的,此刻却如失了神魂一般,骑在马上,目光游荡的看着这属于自己的喧闹。 他在找沈清棠。 他也在期盼,她会不会来见自己一面? 平南王府娶亲是大事,自然得回上京操办。 燕城不是没去承平侯府求见她。 只是蒹葭进去又出来,却对他恭敬道:“燕城世子请回吧!我家夫人说了,她如今已嫁为人妻,世子也即将要娶新妇。再见面,恐怕会惹人非议,倒是不好。” 沈清棠要和他彻底划清界限。 燕城不能接受,再问蒹葭,“她还有别的话要同我说吗?” 蒹葭垂首,向他行了个礼,“夫人说,燕城世子大喜,她身体抱恙,不能亲自去贺。还望世子莫要介怀。” “她祝世子和世子妃恩爱情长,永修同好。” 恩爱情长,永修同好…… 这本是他人曾祝愿过他与沈清棠的话,那桩差一点就到来的婚事,是他一生也无法忘却的痛。 “你就忘了她吧!” 亲事前夕,平南王妃知道他偷偷去承平侯府找沈清棠的事,亲自来劝他,“如今她已嫁为人妇,你们两个是再无可能了。你这样苦苦惦记着,又能如何呢?” 她看燕城悲怆难言的眼,心疼不已,“城儿,听母妃的一句劝。你若是当真喜欢她,便放手吧!你这样,只能是将她往他人的闲语是非里推。” 要知道,悠悠众口,是能逼死人命的。 燕城红着眼,满心不甘从胸膛里涌出来。他俯身,呕出一口心头血来,正撒在秋狩场上他们定情的那方绫帕上。 白的帕,红的血,灼灼刺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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