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母亲尸骨被挖走的事被他知道了,难怪他今夜会如此反常的来找她,他是怕手中没有了娘的把柄,她入宫后会将他做的事说出来,牵连整个蔚家,是以,才会假惺惺的来这一趟。 蔚昌禾差点掐死蔚姝的事,潘史是半个时辰后才得知的。 云芝前脚让锦衣卫把昏迷的蔚昌禾抬出去,后脚潘史就赶到了绯月阁,他面上不动声色的打量坐在椅上,低垂着脑袋的蔚姝,见她除了脖子有些发红以外,身上并没有别的伤,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原地。 幸好蔚小姐没出大事。 否则,他才刚能下地走路的身子回头就得折在诏狱里头。 潘史道:“此事是奴才疏忽,让蔚小姐受惊了,蔚大人蓄意杀害蔚小姐的事奴才会如实禀报给主子,奴才这就加派锦衣卫人手,全力保护蔚小姐的安危,两日后护送蔚小姐入宫。” 蔚姝捧着云芝递来的茶盏,如羽的长睫颤了好几下,眸底泛起潮雾洇湿,潘史说了什么她没有细听,脑子里在想着入宫后的事。 蔚昌禾杀害陛下钦定的妃子罪名不小,当夜就被东厂的人带走了。 蔚姝躺在榻上,用薄被将自己紧紧包住,四肢冷冰冰的,就像是在冰水里浸透过,怎么也捂不热,她捂着唇畔,明眸的眼睛里淌着眼泪,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 房门轻叩,蔚姝止住哭声,道:“云芝,你歇着吧,我已经睡下了。” 她吸了吸鼻子,软糯糯的声音带着鼻音。 门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声线:“我是温九,”又补了一句:“小姐若不方便开门,我便自己进来了。” 房门由外推开,轻缓的脚步声迈进来。 蔚姝根本来不及阻止,她从被窝里探出脑袋,顶着微微凌乱的发髻,杏眸湿漉漉的盯着走进来的温九,屋外的清辉洒在他的袍角上,带着夜里的潮湿凉意,他的脸一半在暗处,一半在月色下,冷俊的眉形似山峦的高峰,冷而神秘,漆黑的眸深邃的毫无波澜,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足以让他的眼底有任何情绪。 “你怎么不经过我同意就进来了?” 蔚姝坐起身,薄被裹住全身,只露出一个脑袋,眼睛哭的红彤彤的,唇畔轻抿,鼻尖微红,瞧着像是被人丢弃的小可怜。 谢秉安走到榻边,居高临下的看她,视线在她发红的脖颈上扫过,眸底划过阴鸷的杀意,他今日在东厂忙了一堆事物,竟让蔚昌禾钻了空子。 “小姐不说话,我当小姐默认了。” 他坐在榻边,取出瓷瓶,指腹沾上药膏:“抬头,我给小姐抹药。” 蔚姝怔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发疼的脖子,问道:“你都知道了?” “嗯,府中下人都在议论此事,我路过听到了。” 谢秉安将药膏涂抹在她脖颈的肌肤上,肌肤细腻如羊脂白玉,肌肤上刺目的红痕将男人眸底的戾气激的愈发渗人。 他道:“是我来迟了,抱歉。” 蔚姝看着温九紧皱的眉头,刚要摇头,就被对方说出的“别动”二字止住了,她笑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向我道歉,对了,这几日你又去鬼市了吗?” 谢秉安垂着眸,避开蔚姝洇湿明澈的水眸:“嗯。” 蔚姝抿了抿唇,试图劝解:“你有没有想过放弃鬼市的一切恩怨,离开长安城,过正常人的生活?” “什么才是正常人的生活?” 谢秉安掀起眼皮看她,手上动作未停,在她脖颈左侧轻柔涂抹。 蔚姝被他问的梗住,一时竟答不上来。 谢秉安收起瓷瓶:“小姐的脖子一波三折,再有下次,怕是就断了。” 蔚姝:…… 想到第一次悬梁自尽时被温九撞见,她尴尬的低下头,手指揪着被子默不作声,须臾,抬头道:“温九,你知道蔚昌禾今晚为何要杀我吗?” 谢秉安眸色微眯了一瞬:“为何?” “他已经知道我们找到我娘尸骨的事了,就连迁到杨家祖坟的事他也知道了,他担心没有可以威胁到我的把柄,怕我入宫后将他做的事都捅出来,就想用亲情束缚我,见我不买账,才动了杀心。” 蔚姝气道:“幸好他被东厂的人带走了,这次东厂总算又干了件好事。” 谢秉安乜了眼蔚姝,将瓷瓶搁在枕边:“明日我再来为小姐涂药。” 见他要走。 蔚姝下意识伸出手攥住他的衣袖,尴尬且难为情的看着他,欲言又止了半天。 谢秉安垂下眸,凤眸落在攥着他袖角的柔夷,指尖干净圆润,露在外面的一截小臂白皙纤细。 男人眼皮微动,顺着纤细的小臂往上看,被褥散开,露出女人单薄寝衣下的粉色小衣,裹着诱人的雪白色/圆/润,他喉结微不可查的滚动几下,想要去抓住那一抹甜腻的气息。 “我昨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可还在生我的气?” 蔚姝终于问出口,小脸攀上嫣红的血色,羞的缩回手躲进薄被里藏着,恨不得将脑袋也蒙住。 扯着袖子的力道消失,谢秉安思绪回神,看向蔚姝半遮在薄被下的脸蛋,好看的长眉轻蹙:“小姐昨晚说了什么?” 蔚姝错愕的眨了眨眼,几乎不敢相信的扯下遮在半张脸蛋上的被子:“我昨晚在门外对你说了好些话,你都没有听到吗?” “昨晚小姐离开后我便出去了。” 蔚姝:…… 合着她昨晚对着空气酝酿了半天? 谢秉安道:“小姐想说什么,可以现在告诉我。” 蔚姝:…… 人就在她跟前站着,她怎么开得了口? 蔚姝拿眼悄悄看温九,不巧正对上对方漆黑的凤眸,心里咯噔一下,拉过锦被蒙头盖住,迅速组织语言说道:“昨晚的事是个意外,我没想到你会突然离我那么近,我一时不察才不小心亲到你,不、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轻浮女子,你别误会我。” 一口气说完,被子里的空气都变得稀少,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 谢秉安看着榻上缩成一团用薄被裹住的蔚姝,眸底浮出几许少有的温柔。 他道:“好。” 诏狱外燃着火束,在漆黑的长巷尽头犹如跳跃的鬼火,诡异渗人。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充斥着浓郁刺鼻的血腥味。 蔚昌禾犹如一条死狗摊在潮湿冰冷的地上,头上的一块头发被血染红,顺着鬓角往下流,染红了墨黑色外袍下的白色衣襟。 两名锦衣卫闯进牢房,架起蔚昌禾走进一间暗室,将他的两只手臂锁在在铁架上,东冶朝一旁的锦衣卫示意,那人端起一盆冷水无情的泼向蔚昌禾。 “咳咳……” 蔚昌禾呛了几下,幽幽转醒,模糊的视线在暗室中缓慢的审视,先是看到立在两旁的四名锦衣卫,脸色一下子凝重惨白,随后抬起头看向站在前方的东冶,怒道:“我乃六部之首,朝中重臣,没有陛下圣命,你凭何抓我!掌印大人已安然无恙回宫,也已查明我与刺杀掌印一案无关,你们东厂还有什么权利抓我?!” “六部之首又如何?触犯大周律法,一样得抓。” 东冶冷笑着看他。 蔚昌禾脸色僵住,咬了咬牙,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你什么意思?” 东冶细数他的罪行:“其一,蔚大人隐瞒圣上与掌印大人,在户籍上篡改了蔚小姐与蔚芙萝的生辰八字,陛下钦定的本是蔚芙萝,却变成了蔚小姐。其二,你明知陛下忌讳妃子入宫前身上戴孝,却还有意隐瞒杨氏之死。其三,蔚小姐是陛下钦定的妃子,你蓄意杀害她,乃是重罪。蔚大人,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他每说一条,蔚昌禾的心就往下跌一寸。 待东冶话止,蔚昌禾的脸色已完全看不出血色,他说的每一条都足以让陛下治他一个死罪,三条重罪并罚,蔚家九族都难逃一死,比三年前的杨家还要惨。 蔚昌禾彻底慌了神,他混乱的想着能脱身的法子,可是对方的每一条罪证都如铁一般的砸在他头上,容不得他狡辩反驳,最终,他僵硬的抬起头问道:“我做的如此隐秘,你们东厂是如何查出来的?” 他忽然想到一个人,也记起了在绯月阁里被云芝打晕的一幕,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愤怒:“是不是蔚姝告诉你们的?除了她没有人知道这些!” 范蓉已死,蔚芙萝也嫁到北拓,那就只剩下蔚姝了。 一定是她! 若他还有命出去,一定要亲手剐了这个女儿! “不巧,是咱家亲耳听到的。” 暗室外面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随着地上逐渐延伸进来的颀长身影,蔚昌禾也终于看到了缓步走进来的男人。 ——正是司礼监掌印。 锦衣卫搬来太师椅,东冶侧身垂首,恭敬的候在一侧。 谢秉安撩袍坐在椅上,长腿交叠,手肘搁在扶手上,以手支额,他掀起眼皮淡漠的看向蔚昌禾,眼尾间是一惯的凉薄。 “蔚大人,许久未见,可还认得咱家?” “认得、认得。” 蔚昌禾乖顺点头,哪里还有往常的嚣张傲气。 六部之首的户部尚书在旁人眼里是一朝重臣,可放在掌印眼里小如蝼蚁,掌印无需向陛下请命,无需给朝臣们交代,只需一道死证,足以取人性命。 他小心翼翼的观察谢秉安的神色,心里摸不准他对蔚姝到底是什么意思,掌印速来与杨家敌对,杨氏一族的死都是他一手铸成,而他眼下却要护着蔚姝,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谢秉安眼皮微动,东冶授意,将一张黑色面具双手奉上。 那面具太过扎眼,以至于出现在暗室后,蔚昌禾的眼睛便死死的盯着它,他的眼睛不受控制的颤抖,一个可怕的念头攀上心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他的心脏,让他紧张、惧怕到无法呼吸。 谢秉安拿着面具遮住昳丽冷俊的容颜,漆黑的眸透过面具看他:“这样,蔚大人可还认得出咱家?” 蔚昌禾瞳孔皱缩,浑身骨头一软,若不是手臂被铁链捆缚着,他能瘫在地上。 他的脑子一下子清明,联想到前几次去找那贱奴的麻烦,东厂的人都会及时出现带走他,在他头上扣刺杀掌印的嫌疑押着他不放,又以下到尚书府的那道圣旨有疑,将他带进诏狱,受尽酷刑折磨。 原来一切因由都是因为失踪了一个多月的掌印就藏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他所做的事都看得清清楚楚,掌印什么都知道,只是故意跟他兜圈子,看他这个跳梁小丑最后的挣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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