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是春深台的花魁,在整个洛阳都小有名气,一手琵琶可堪一绝,连宫|内教坊名家听了都赞不绝口。薛容与自然听过其大名,年前上巳花魁游街的时候还见过牡丹一面,并不是刚才那个衣着朴素的女人。 但牡丹既是琵琶大家,想必也对周围人的乐器颇为留意,若是有人技艺不如她,却也拿了一把名贵的琵琶,她肯定会有印象。 裴照匆匆道了一句多谢,起身便走。 薛容与也一骨碌爬起来,追赶上去:“裴九兄知道春深台在何处?” 裴照扫了她一眼,冷冷答道:“不知。” 薛容与说:“那小弟为九兄引路,义不容辞了。”说罢便撩|开珠帘,从鸨母身边挤了出来。 佩姬立刻问道:“那薛郎今夜还回来么?” 薛容与“回”字还未出口,便被裴照打断:“今夜薛君协助本官查案,只怕是回不来了。” 薛容与被他抢白,只得笑嘻嘻安慰美人:“下回儿再来陪你。”言毕,跟着裴照急匆匆地往东头赶去。 裴照临下楼前还扫了一眼那倚着珠帘的美貌胡女,一双眼勾勾地望着薛容与,脸上的落寞不似作假。他心头有一些异样,但看见薛容与麻利地翻身上马了,便也没再多想,跟着她离弦之箭一般朝着东头纵出去了。 春深台有牡丹坐镇,自然是坊东最热闹的花楼之一。尚未靠近,丝竹之声便已经靡靡传来。间有女子高歌,曲调柔婉,唱词旖旎。未几,女子歌声暂停,插入一段如玉石相击的琵琶音。裴照一听,便知道那乐姬手中琵琶不是俗物,而那乐姬的技艺,更是绝伦。 薛容与下了马,三两步跨入大厅。 春深台内装潢精美,入堂正中便是一方紫檀高台,绫罗缠绕,缀有各色鲜花。此时正值严寒,绫罗上的鲜花却粲然盛放,可见费了花匠多少心思。 此刻台上正坐着一班乐师,拱卫着一个紫衣蒙面的女人,舞台周围还围着几位衣着清凉的女子,正旋步摆臂,舞姿柔媚。蒙面女人手中抱着一把玉石琵琶,素手调弦,三两下手底便流露出淙淙的水声。此人正是春深台花魁牡丹。 薛容与闯入大厅,立刻被龟公拦了下来:“此刻牡丹姑娘正在演出,客官可曾购票?” 他正要从怀中掏钱,却被后面追上来的裴照一把拉住,往后一扯。裴照挡在薛容与身前,举起大理寺符节:“大理寺办案,需要面见牡丹姑娘。” 那龟公脸色变了变,瞧着裴照一身官服,有些为难:“此刻牡丹姑娘正在演出,况且……” 薛容与瞧着龟公转来转去的眼睛,抱臂一笑。这春深台的牡丹姑娘什么达官显贵没有见过,他一个大理寺少卿亮个腰牌根本没法把人镇住,反而叫龟公以为他是想借着大理寺查案名头,来一睹牡丹姑娘芳容的。 裴照见龟公面露难色,脚下却丝毫未动,不由得拧紧眉心,思忖是否应当拔|出腰间佩刀威慑,却被薛容与拽住衣袖。薛容与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锭,说:“有件小事要请教姑娘,耽误不了姑娘多少时间。” 龟公看见那一小锭银子,脸色虽然微微有所松动,但还是嫌弃钱给的少,一边说着:“这也要看牡丹姑娘自己的意思。”一边伸手去接。薛容与却把那银锭子翻了过来,露出底部镇国公主府上刻印:“请把此物交给牡丹姑娘,咱们这位郎君可是大理寺少卿。”说着,扒着裴照的肩头露出一个灿然的笑来。 那龟公本想偷偷翻个白眼,镇国公主还有得一看,那大理寺少卿又是个什么玩意儿,突然被薛容与那笑闪了一下,脑子里头灵光一现,借着门外烛火定睛一瞧,面前两位郎君,一位身姿挺拔,神色冷冽,一位笑意盈盈,贵气天成,皆是凤表龙姿,奇货可居,立刻会意,小跑着去了。 裴照蹙眉,这龟公实在见钱眼开,只那么一丁点钱,能请的到台上那位不可一世的花魁姑娘? 薛容与却大摇大摆地走入堂中,转而回头一笑:“裴九兄,你道我给的是银子?咱们用的可不是银子。” 不是银子又是什么?裴照不解,瞥见薛容与唇边促狭笑意,不好的预感立刻笼上心头。 台上牡丹一曲罢了,匆匆下台,那龟公正好迎了上去。牡丹姑娘抱着琵琶正欲走,却见龟公将那枚银锭子拿了出来。牡丹接过一看,立刻转头,一双秀目朝着两人方向望来。 薛容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举起,朝着牡丹姑娘挥了挥。罢了,还觉得不够,又把裴照拽上前,压低声音在他耳朵边上说:“朝人家笑一个!” 裴照这才明白,她出卖的不是银钱,而是两人的色相。 牡丹姑娘含羞带怯一笑,袅袅婷婷地下台了。不消片刻,那龟公折返过来道:“两位郎君里头请。” 薛容与再一次促狭地笑了起来。牡丹容色倾城,为她一掷千金者不在少数,但却没有“神都双璧”这名号来得管用。 “想不到这么多年,咱俩还‘风韵犹存’。” 她推着裴照朝前走去,牡丹已经在雅座内端坐好,面前摆了一盏茶炉,袅袅冒着烟气。 牡丹抬起眼来,烛火下两位郎君的面容愈加清俊,饶是她历尽千帆,也不由紧张,柔声问道:“两位郎君是第一次来?” 薛容与一边笑着,一边就捡了个坐垫坐下了:“早就听闻姑娘芳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牡丹羞涩的眼神在薛容与脸色转了一圈儿,又在裴照的脸上转了一圈儿,复又垂下来,道:“闻听裴少卿不近女色,薛郎更是从不到咱们东坊来,今日怎有兴致?” 裴照此前从未踏足过烟花之地,那牡丹的眼神更让他发毛,急于查案,他在此地一刻也不想多待,正欲开门见山,禀明来意,却被薛容与一把拽住衣袖,示意噤声。 薛容与笑意盈盈:“自然是寻芳而来。牡丹姑娘的琵琶乃神都一绝,多少文人雅士为听一曲一掷千金,怎缺我俩?” 牡丹笑了笑,却说:“薛郎莫要诓妾,裴郎此来还穿着官服,怎是特意来找妾的?” 薛容与这才说:“瞒不过姑娘慧眼。这次来,是想问问姑娘,这永泰坊中,可还有旁人用的是平乐阁所制琵琶?” 听得平乐阁三字,牡丹的神色微微变了变,裴照捕捉到了她细微的变化,一双眼立刻盯住了她的眼睛。 薛容与却还是一副很放松的样子:“这平乐阁的琵琶千金难求,也就只有牡丹姑娘技艺卓绝可以驾驭,旁人就算手中拿着这么一把琵琶,也奏不出如姑娘一样动人的琴音,只是暴殄天物罢了。” 牡丹对这恭维极为受用,眼神稍稍和缓了些许,说:“平乐阁的琵琶哪是我们这些勾栏女子用得起的,妾身也不过是得人谬赏,年前得人赠予一把。但妾听说浣纱楼有一姐妹,珍藏一把,此前妾曾出重金,想同她购买,她却说那些不过是市井传言,她并没有什么平乐阁的琵琶。别的,就未再听说过了。” 浣纱楼。 薛容与面皮上还是笑着,心里头把这名字念了两遍,终于记起来它的位置。是座正儿八经的官妓楼,里头的姑娘全是因罪没入教坊的,同她此前对那女子身份的猜测相符。“那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牡丹面露难色:“这个妾身不知。那姐妹并不有名,据说性子很倔。”她瞟了一眼裴照和薛容与两人,“妾身也从未听她奏过琵琶。” 裴照得到了这个答案,不做停留,立刻起身。牡丹似乎还想留人,却被薛容与轻轻按住,笑嘻嘻道:“多谢姑娘了,改日定再来捧场,姑娘可万万要记得给我们哥儿俩留座!” 她居高临下看着牡丹,脸凑得很近。牡丹的面皮登时红了起来,语气都有些发颤:“那郎君可切莫食言……” 薛容与勾着唇角:“我怎么舍得骗牡丹姑娘你呢?” 裴照斜睨了一眼戏足得直往外冒的薛容与,头也不回走出门去。薛容与往前赶了两步超过他,抬腿横在了他的面前:“你知道浣纱楼在哪边?” 裴照抱臂看她,摇了摇头,却反问道:“你相信那女人的话?”
第4章 .牡丹 薛容与抬眼看向他,十分的诧异,仿佛不相信有人敢在她美色利诱下扯谎的:“她话里有什么破绽么?” 裴照望了一眼灯火辉煌的春深台,转过脸来,一双眼里的光在楼阁彩灯的反射下明明灭灭:“她方才演奏时用的琵琶不是平乐阁产。” 薛容与眉峰一挑,眼里露出三分讥诮:“裴九兄耳朵倒是灵便。” 裴照又说:“而且她说曾经想要重金购买琵琶的时候眼神躲闪。之前分明说过勾栏女子买不起平乐阁的琵琶,多是恩客相赠。能赠得出平乐阁琵琶,出手如此阔绰的恩客,必然有头有脸,若真有那什么‘浣纱阁’姐妹,还会不知姓名?” “若那琵琶是那女子自己的呢?罪臣之女,原先定也有些家底,没入教坊,带着吃饭用的活计,也不无可能啊。” “我原先也是这样设想的。但我方才看见她房内所放的几架琵琶,虽然保养得当,但指板色泽皆有磨损,虽然没有仔细观察其中是否有平乐阁的琵琶,但她也说了,平乐阁的琵琶是她年前收到的,应该不会那么老旧。你还记得当时我们看到的那个琵琶,看着新么?” 薛容与沉思了一阵。 当时黑灯瞎火的,光顾着看琵琶上的徽记了,并未仔细留意琵琶的新旧。而平乐阁的琵琶流行把琴箱做旧,瞧着古风古韵的样子,就算光看琴箱,也看不出琵琶究竟是否老旧。 她问:“那现在当如何?” 裴照说:“先去教坊,调出名册,看看这位牡丹姑娘,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永泰坊正儿八经的歌姬乐工,在教坊都有籍有册,牡丹虽是花名,可教坊的名册上也记载着她沦落风尘之前,从何而来,又为何成为青楼之人。 两人匆匆赶回大理寺,已经有书吏将女子尸首运至寺内,仵作正在勘验。那架从中折断的琵琶躺在大理寺空荡荡的院落中,裴照经过,留意了一眼,那指板虽然碎成几块,却也能看出上头的痕迹果然轻微,可见原主人对它极为爱惜。正待他提步往档案室内走去时,却听见西侧停尸库内仵作奔跑而出的声音。 那仵作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罩袍,胡须也是花白,两只手上粘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诡异液体,就这么摊着双手向裴照行了一礼,姿势极为滑稽。裴照对此事却已经见怪不怪,淡定问道:“查出了什么?” 仵作道:“属下检查了女尸的双手,其指尖细嫩,并未有长期按弦留下的痕迹,但观其双足,尽是老茧,属下以为,此女并非琵琶女,而是一位舞姬。” 此言证实了裴照猜测,他立刻说道:“去将教坊名册调来,看看春深台的牡丹是个什么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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