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容与啊。大腊结束了?” 在东宫里吃好喝好心情放松,徐皇嗣倒是圆润了不少,两颊泛着健康的红光,一点都看不出是个抱病在身,不能出门的人。 “小舅舅身体可好些了?”薛容与撑着膝盖喘息了一会儿,问道。 徐皇嗣把茶炉放在炭火上,扫了一把花椒,道:“你还担心我的身体?听说你昨天在祭台那里受了重伤,立马就封了亲王,我这儿闭目塞听的,你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薛容与非常自然地坐了下来,靠着徐皇嗣烹茶的火炉,暖着膝盖,一边指了指还立在一侧的裴照说:“这就是大理寺裴少卿,昨日就是为了他们大理寺的差事把我给弄得骨头都散架了!” 她在徐皇嗣的面前一副告状精的嘴脸,裴照听见自己心里头无奈的轻笑,面色却依然端正:“下官参见皇嗣。” 徐皇嗣非常和蔼地招呼他一起来吃茶,说:“此前朝堂上也是见过,裴少卿青年才俊,让人印象深刻。” 裴照没有接话,朝堂上见过他……那时候这位徐皇嗣还是“皇上”。 但此刻徐皇嗣就像是一个邻家大叔,揣着手笼烹着茶,一边问“花椒多点还是姜多点”,一边唠叨儿女子侄又不让他省心:“容与啊,舅舅也知道你和裴少卿是国子监的同窗,如今裴郎官拜九寺少卿,你倒好,听说最近越发放浪形骸了?” 薛容与抖着腿:“所以这不就立个功捞个燕王做做呗。” “爵禄有什么用,转眼就消失的东西。人还是要有点正经本事才行,我就是这么教导开元的,血脉说到底不能给你保证什么,你若能靠本事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才,才没人敢对你下绊子。”他这话说得掏心掏肺,俨然一个慈父,可薛容与从来就不爱听人说教,晃了晃脑袋,仿佛要把这些刚刚灌进她耳朵里的谆谆教诲给倒出去,敷衍地说:“是是是,小舅舅,外甥我都听您的!” 徐皇嗣用一套洋洋洒洒的“为官做人之道”起了个兴,才切入正题:“你礼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急匆匆来东宫寻我,还带着裴少卿,是为了什么事?” 薛容与沉默了一下,她拽着裴照来找徐皇嗣不过是一时起意,因为一想到有人想要一箭双雕地谋害她母亲和舅舅,便怒发冲冠,路上也没来得及在肚子里打一遍腹稿。 可此时贸贸然在徐皇嗣面前说“有人似乎要杀害公主并嫁祸你”,似乎又有些不合时宜。 她的手在膝头搓了几下,礼服上立刻出现了两道明显的褶皱。 裴照看出了她的窘迫,抢白道:“是想请问下皇嗣您,对江士铎这个人还有没有什么印象?” 薛容与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神色微妙。 徐皇嗣似乎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会儿这个名字,才道:“哦,江士铎,是工部郎中吧?记得是嘉和年间提拔上去的,人倒是有些本事,只不过脑子有点轴。” 嘉和,正是他在位时的年号。 江士铎是他在位时拔擢上去的,女皇继位后也没有撸下来,工部郎中这个职位说大不大,但掌宫城建造,若真想对宗室不利,可动手脚的地方太多。更何况那张备受怀疑的图纸,就是出自他的手。 徐皇嗣抿了一口茶,幽幽地说:“怎么了,江士铎的信息应该吏部都有,大理寺想要查随时都可以查,来问我这个不管事的人,是因为里面还有什么重要的关节么?” 裴照的剑眉挑了起来,徐皇嗣果然远没有外界所传那样不谙世事,反而心思细密得很。但他看了看薛容与的脸色,很明显她现在并没做好把他俩的推论告诉徐皇嗣的准备,于是只是道:“昨日薛容与受伤一案和他有些牵扯,但目前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所以在排查。” 徐皇嗣又叹了口气,神色颇有些心疼地看着薛容与:“今晨开元过来请安的时候,说这案子已经结了,没想到你们还在查。” 薛容与挠了挠头:“咱们查得有点深了,似乎触动了某个人的底线,逼着他匆匆扔了个□□出来。但他越这样掩饰,其目的只能是越险恶,所以我们来看看江士铎这儿能有什么突破口——但未免打草惊蛇,所以来东宫问问看小舅舅你有没有什么印象。” 徐皇嗣说:“虽然江士铎是在嘉和年间拔擢至工部的,但因为此人确实没什么特别之处,我对他的印象不深。哦,唯一有印象的事是,他此前任虞部员外郎的时候上过一张水井图纸,当时河北大旱,按他所绘的图纸掘井能比普通井多三成的水量,他也是因此立功,迁任工部郎中。那个挖井方法据说是塞外沙漠里牧人旱季储水之法。法子很妙,所以我还记得他。” 薛容与舔了舔唇,似乎从徐皇嗣的话语中窥见了一丝天光:“江士铎不是什么名门吧?” “寒门举子。” 天后摄政十几年,广开科举之门,朝堂中的寒门举子不计其数,江士铎是顶不起眼的一个。薛容与和裴照交换了一下眼神。 一个寒门举子,实在是有些过于见多识广了。 他俩双双起身告辞。 出了东宫之后,裴照问她:“你到底还是没有把我们的推论告诉皇嗣,那公主那里要去禀告么?” 薛容与摇了摇头:“小舅舅说白了就是囚禁在此地,我们这个推论还没有有力的证据支持,告诉他他也不能做什么,反而打草惊蛇。至于我阿娘那里……”她顿了顿,“她也够忙的了,还是别让她再心烦这些事情吧。” 说完,她又攀上裴照的手臂,问道:“本来今天大腊该休沐的,但你们大理寺估计又得加班了吧?”
第29章 .江士铎 “加班也不能是你这套衣服。”裴照摸了摸身上从四品礼服,实在是太过厚重繁复了, 非常不利于查案, “我先去趟江士铎府上再调他去大理寺。” 昨日江士铎已经被押进大理狱待审了, 但因为最后不了了之,再加上大腊祭典,就把他又给放了。 “昨天江士铎是蒙头蒙脑地被你们逮进去的,然后又无罪释放出来, 今天他肯定长心眼了,你想让他再去一趟大理寺, 只怕得派人带上木棍和麻袋,先背后敲一棍子,再麻袋一套,找个八尺大汉一扛才能扛的回大理寺去。” 裴照哑然, 她真当大理寺是混黑道的么? 薛容与拍了拍裴照的肩膀:“他们能推那袄僧出来背锅,肯定也想好了给江士铎的出路,就算拖去大理寺去一百零八道刑罚一一受遍,那厮不一定会吐出些什么来。这样吧,我这个大理寺编外薛大人替你跑这个差事,一会儿上江士铎家里去喝两口茶你看如何?” 裴照一眼看穿她的计划,沉着脸说:“你要审他?” 薛容与贱兮兮地笑了:“你大理寺少卿找他说话,那叫审犯人, 我一个闲散王爷找他说话, 哪能叫审?说的多难听。”她把手一揣, 大摇大摆地往宫外去,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不然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呗?要是江士铎想犯事儿,你这张瘫马脸往那里一震他就不敢了,不过你可答应我,不许再说什么‘大理寺办案,请江大人配合’这样的话,今儿个是我们新燕王殿下和她的同窗好友一起去找江大人了解情况去的。懂么?” 什么“新燕王殿下和她的同窗好友”,裴照憋下一个笑,淡漠地说:“好吧。” 于是薛容与留下一句:“一个时辰后来上林坊镇国公主府等我,容本王换个便服。”说罢揣着手,又迈着她那霸气侧漏得让人恨不得冲上去揍一顿的浮夸步子走了。 裴照叹了口气,这样的薛容与,谁能相信她是个姑娘家? 薛容与回到上林坊,连镇国公主都已经到家卸完妆了。 她劳累了一天,卸妆后的脸上有着遮不住的疲倦,已经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了。但听见通传薛容与回家,她还是从贵妃榻上直起身子,说:“叫她过来见我。” 薛容与换了身上的礼服,急忙忙赶去见她的母亲。自她成年以来,两个人虽然共同住在镇国公主府,但却很少再见面了,公主圣宠优渥,几乎每天都要进宫面圣,而薛容与则是天天溜去永泰坊厮混,母“子”已经形同陌路。 她给公主请了个安。 公主看了一眼她僵硬的左臂,问道:“伤如何了。” “小伤,死不了。”薛容与说。 公主扶着额头,似乎太阳穴在一跳一跳地疼:“小伤,小伤圣人会给你亲王爵禄?” 薛容与摊了摊手:“外祖母喜欢我,我又如何拒绝得了盛宠?” 公主叹了口气:“你又不是……”她把那个词咽了回去,“原先那样也好,何必掺和大理寺的事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身上能让人抓的把柄太多了。” 岂止于多,她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把柄。 可是薛容与说:“那阿娘以为我不参和这件事情,就能独善其身?今天我和裴九查到,昨日那些黑火,应该只是要对付您的!整个洛阳城,您可是最秀的一支。我保全您,难道不是保全自己?” 她把没和徐皇嗣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和公主交代了:“江士铎是嘉和年间提拔为工部郎中的,我估摸着随便一查就能查出他和小舅舅有关系,阿娘,你不觉得这事儿眼熟得很么?” 公主的眉心挑了挑,意识到她在说些什么,语气有些愠怒:“当年的事情早有定论。” 薛容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冰冷的表情:“这事儿是在您这有定论了,在我这儿还没有。” 她顿了顿,面容益发坚定:“我不管我现在多惹眼,十八年了,什么事情过了这么久也该有个了结。若无他事,孩儿告退了。” 公主知道她从小就倔,一句两句根本没法拉她回头,只得颔首敛眸。 她身边的使女想要出去送送薛容与,薛容与却站在门口,回过头来,轻声说了一句:“回去吧,江嬷嬷。” 江嬷嬷拗不过她,只得回房,公主已经又躺回了榻上,双眉之间愁云不展,江嬷嬷靠着她坐下来,替她揉捏额头,问道:“公主,真的放任郎君越陷越深么?裴少卿是什么人,郎君能瞒得住旁人,瞒得住裴少卿么?” 隆昌公主低叹一句:“她以为她能瞒住世人,也能瞒住裴照,但依我看,只怕裴照早就清楚她的身份,只是不说破罢了。” 江嬷嬷抽了一口气:“裴少卿知道了?” 隆昌公主说:“昨日在上清院,多少凶险?若非裴照第一时间将我们府上的医女请去,只怕整个宫内都要知道她的身份了。” 江嬷嬷问道:“这么说来裴少卿是在替郎君隐瞒着么?” “裴照这孩子小时候就和容与玩得来,他是个聪明人,只怕早就反应过来当年是怎么回事,就不说破罢了。至于他想要做什么——他可是裴韫的孙子!当年出了事,裴韫把官一辞就跑回了河东,急匆匆地和废太子划清界限,他们裴家当真是什么事儿都不知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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