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容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睡一会再说吧,他既然把这个白袍僧推出来, 就是不想再让你查下去了,他不想让你查,只能说明他怕了——既然害怕,狐狸尾巴迟早要露出来。” 裴照点了点头:“这回是真可以休息一下了。” 薛容与单手伸了个懒腰:“昨夜我们哥三儿并肩作战, 走走走,今日我请你们喝杯茶,在翠微楼开个雅间好好休息,让小娘子给捏捏腿捶捶背——裴九哥可别推辞,你要睡在大理寺库房里,让人知道还以为朝廷亏待功臣!” 听到“翠微楼”三个字,裴照的唇无意识地抿成了一线,他才要拒绝, 薛容与却又将他一把揽过, 亲亲热热地勾着他往外走去。裴照下意识要挣脱, 薛容与“哎哟”一声, 捂住下腹,脸色发白:“裴九哥你让我靠会儿,我这伤可不还是为了你受的!” 裴照的脸沉了下来,但到底不敢妄动了,乖乖地给她做人肉拐棍。 杨开元摇摇头叹息一声,举步跟了上去,要把薛容与从裴照肩膀上扒拉下来:“容与,裴少卿不比你轻松到哪里去,我搀着你吧。” 裴照却一把抓住了薛容与挂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声音辨不清情绪:“我来吧。” 一旁的姚之敬看着下巴都要掉下来:薛大人虽然是对大理寺有功,但裴少卿这个做小伏低的姿态实在是……他莫不是太久没睡,脑子不清醒了吧? 薛容与财大气粗地雇了辆车拉着三人去了永泰坊。车至翠微楼前,鸨母亲亲热热地迎接出来:“薛郎君!” 薛容与插着手趾高气扬地说:“现在得叫薛王爷了。佩姬呢?” 老鸨拿帕子亲热地甩她,从善如流地回答:“佩姬今儿个早上被您叫出去了,现在在补眠呢。薛王爷您好狠的心,让我们佩姬白白等了你一夜!” 薛容与说:“今早上佩姬帮着我们缉拿凶手立了大功,改天我叫人定一块‘惩恶扬善’的牌匾来给你们翠微楼挂上,你看如何?” 老鸨便咯咯笑:“哪里有花楼挂这种牌子的,改挂到县衙里头去!” 她轻车熟路地领着三人上楼,还在休息的佩姬听得响动,立刻起身,简单梳妆之后推开门来,正好看见薛容与笑吟吟立在门前。 她眼中光华顿时绽放开来:“薛郎!” 裴照跟在薛容与身后,满腹狐疑地看着这个早上立了大功的勾栏女子,她的脸色诚然是痴恋中的少女样子,听闻薛容与与她厮混多年,她当真不清楚薛容与的身份么? 薛容与抬手揽住佩姬纤细腰肢,道:“给我再开两间上房,安排这两位少卿好好休息。我呢就陪陪你。” 佩姬娇娇怯怯地靠入她的怀中,软糯地答了一句“是”。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又去望裴照和杨开元。 裴照看着薛容与熟练地和她调笑的样子,微微蹙起眉头来,这活脱脱的色鬼神情,也难为薛容与这个女子可以演的那么淋漓尽致。 薛容与朝着裴照和杨开元摆了摆手:“叫姑娘们好好伺候两位少卿!”旋即跨入佩姬房中,搂着佩姬,转手阖上了门。 杨开元的脸上全然是无奈的神色:“我这个弟弟啊,还以为昨夜过去能有所长进,原来还是个混不吝的二世祖里子。” 裴照一言不发,背着手进了边上的另一间房,有胡女含羞带怯地上来想要服侍,被他一张冷冰冰的黑脸立刻吓得不敢动了,隔着三丈远问道:“裴郎……妾身伺候您用饭还是歇息?” 裴照说:“你把门锁上,别进来。” 小姑娘如蒙大赦,飞也似的逃了,离开前不忘把门关的死紧。 裴照仰面躺在雕花悬帷的绣榻之上,他个子高,伸腿正好顶到榻角,但他也确实累了,昏昏沉沉地想要入睡。隔壁薛容与轻快的话语和清脆的笑声隔着墙壁传过来,他陡然觉得仿佛回到了五年前在国子监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住在薛容与的隔壁。 自在大理寺供职以来他的睡眠越发清浅了,这次倒是奇怪得睡得很熟,裴照醒来的时候盯着悬浮在空中的罗帐放空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夕何夕。 他起身,窗外头的天光已经发暗了,门外传来低低的丝竹之声,颇为雅致。他推开门,那个胡女见他出来,眼睛终于一亮,刚想开口撒娇,被裴照的目光一扫,立刻低下头去,小声说道:“薛郎和杨郎已经醒了,在后院饮酒呢。” 裴照低声说了句:“有劳。” 小胡女带着裴照走到后院,一路上竟然没什么人——原来刚刚晋升为燕王的薛容与,大手一挥将整个翠微楼给包下来了。这会儿老鸨正忙着数钱,其他的胡女们都是拿出了浑身解数在后院载歌载舞,想要博得这位新王爷赏。 薛容与一只没受伤的手搂着佩姬的纤腰,颇为享受美人送到唇边的西域佳酿,眯着眼一副飘然欲仙的样子,见到裴照来,吹了一个悠长的口哨:“裴九郎~怎么样,小美人服侍得可好?” 小姑娘泫然欲泣:“裴郎都没让妾身进门。” 裴照不近女色之名满神都皆知,今日薛容与把他拽来妓寮,他竟然也就像是外出办公住客栈一样开了间房倒头就睡。一开始她以为能服侍这位誉满神都的美男子,还满心雀跃,现在被他关在门外站了几个时辰,只剩下一肚子委屈了。 薛容与松开搂着佩姬的那只手,朝她招了招:“裴九素来就是个不懂风情的混蛋,你过来,小爷安慰安慰你。” 不懂风情的混蛋裴照冷冷扫了一眼佩姬举在薛容与唇边的酒杯:“你才受伤就喝酒么?” 薛容与朝他眯眼一笑:“在我这儿也就算是葡萄汁而已啦。” 杨开元此刻似乎也是微醺了,两颊上有一抹可疑的红晕:“放心吧裴少卿,容与有我盯着。” 裴照看着这对花丛中如鱼得水的表兄“弟”,神色有些微妙。薛容与浑然未觉,大喇喇招呼他过来坐下。杨开元见他不动,更是笑着说:“裴少卿是第一次来这烟花之地么?” 我朝风气开放,文人雅客都以拥有一位知书达理的红颜知己为荣,杨开元也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之人,倒显得裴照古板迂腐。 裴照冷着脸坐到薛容与身边,不发一言,薛容与替他答了:“哪是?国子监哪会儿我可拖着他逛过好几次了,但他不开窍我能有什么办法?”言毕,重重叹息一声,似乎对他的“不争气”极为无奈,可语气里怎么都听着有股子纵容的意味。 裴照拿起薛容与那只空酒杯,在鼻子下闻了一下放回了去,浑然不把两兄“弟”的对话放在眼里,自顾自地说:“酒味还是有些浓。明日还要列席参加大腊祭典,你注意一点。” 对裴照这种话,薛容与素来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是是是,裴九爷!” 此时一曲终了,换了一拨胡姬来献艺,这次上场的姑娘们带了排小金钹和小铜铃,叮叮当当地拨弄着,调子轻灵明快,配着舞姬飞转的胡旋,极富异域风情。紧接着,佩姬上台了,她手腕上挂着一串金铃,两手中各执一面小镲,随着鼓点和舞步敲击,金玉相撞,声音清越,仿佛一双柔润的手,拨弄着人的心房。突然,舞步加快,调子变得高昂,配合着越来越快的节奏,佩姬手中的小镲打得越发急切了,似乎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至,又像是大漠狂风卷起扬尘,推动沙丘,昏天黑地,唯有那一双小金镲,敲击间溅射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听客的心被这越来越快的鼓点提至喉咙口,那音乐却戛然而止,一道凄婉的羌笛横插进来,深深幽怨,似乎是有人强忍泪水,拨云见日,金戈之声止住了,徒留一片空寂。 翠微楼的舞乐,果真名不虚传。 薛容与大声叫了一句“好!”,一只手伤了没法鼓掌,就使劲拍裴照的大腿,拍得啪啪响。 裴照默默挪开了腿,还是不忘提醒她:“你腹部也有伤。” 薛容与掏了掏耳朵:“又死不了,明天我还要站在宗室的第一排看我阿娘行祭礼呢。” 跟着裴照认识这么多年了,薛容与老早就知道,带着他寻欢作乐必然是要扫兴的,她抹了抹嘴,赶在裴照之前提出了离开,以免这位裴妈妈又开始废话:“得了今天睡饱喝足看尽兴了,咱们也得趁着宵禁之前回府去。明天一大早腊日祭奠一堆的仪仗呢。” 她站起来,嘻嘻笑着对裴照说:“裴九,明日我穿亲王礼服给你看,别闪瞎了眼!”
第27章 .大腊 腊月初八,卯正。 汉白玉的祭台连夜被人清扫干净, 仿佛昨日那场恶斗没有出现过一般。乐工们毕恭毕敬地立在乐池之中, 等着太史令咏诵吉时。 百官入场的时候, 裴照又看见了杨开元,他特意没有和宗正寺的人混在一起,仿佛不自觉自己的皇族身份,见到裴照, 热情地打了招呼,迎着他往九寺少卿的位置上走。 反倒是昨日才一步登天的薛容与, 似乎恨不得别人不知道她已经是亲王了,踩着霸气侧漏的方步,拖着连夜赶制的礼服,一步三顿地朝着皇族的方队走。各个国公县子之流纷纷为之侧目。 裴照听见不远处各国使团的队伍里有人问到:“这位年轻的郎君是什么人?” 女帝上位时血腥遍地, 她的几个儿子或被贬为庶人,或被驱逐出皇城,如今还留在洛阳的只有抱病在东宫的徐皇嗣。目前找遍全洛阳还能有亲王尊位的,除了几个年迈的王叔,只剩下新封的薛容与了。那使者昨日进神都,还不知道薛容与刚刚获封的事情,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亲王,正是不解。 照顾使者的鸿胪寺官员解释道:“这是镇国公主的独子薛容与, 昨日因救驾有功被赦封燕王。” 使者很是诧异:“昨日圣驾有恙?” 昨天祭台下发现大量黑火的事情在百官之间传得风风雨雨, 那鸿胪寺官员压低了声音给那个使者简略解释了下前因后果, 那使者摸着一把蜷曲的胡须眯眼笑道:“这么说来还是个少年英雄。” 这两年薛容与在洛阳官员圈子里的名声不太好, 这会儿虽然是拿命换来王爵,她这做派又像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那鸿胪寺官员干笑了两声,不再符合。却听那位使者道:“昨日黑火的事情我倒是有所耳闻,听闻大理寺怀疑我们突厥偷运硝石入城,我还一直等着那位姓裴的大人来审,最后倒是不了了之了。” 这位突厥使臣言辞间透着一股挑衅,眼神似乎有意无意朝着裴照处看了一眼。 裴照察觉到了这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一双眼毫不胆怯地回望了回去,他双眉修长,飞扬入鬓,双眼如同寒星,在从四品礼冠之下越发丰神俊朗,那突厥使臣借着他身上的官服和站位瞧出他便是大理寺少卿,嘴角勾出了一个微妙的笑来。 但不等他们目光往来几个回合,祭台下的大鼓突然被敲响,吉时已到,女皇和公主即将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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