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也是卫尉寺的人,瞧见大理寺正庭中站着的副手,以为是来接应的,上前报备:“大人,白云山缴获的硝石都到了了。” 副手皱了皱眉。皇城中央已经波诡云谲,形式一触即发,但不远处的白云山马场,还在不紧不慢地收拾夜里头缴获的突厥硝石。姚之敬作为大理寺的值班主事,自然十分稳妥的让卫尉寺的人把硝石和此前在袄寺查获的其他物资堆放在大理寺的库房之中,等待裴照回来再行销毁。 那副手见此处如此平和,该办的事依然井井有条,自也明白,现在宫城被围,九寺除了卫尉寺和宗正寺之外,都还没有得到消息。他便随意叮嘱了姚之敬几句,将那些押送硝石的卫兵全都带走了。 送走了卫尉寺的人,姚之敬还想着,怎么裴少卿还没回来,卫尉寺的杨少卿都找人来寻了。 而此刻的裴照,却在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翠微楼。 端方雅正的裴少卿,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和秦楼楚馆这种地方联系在一起,卫尉寺的副手就算翻遍洛阳城,只怕也难以想象,裴照会在翠微楼的胡女花魁房中——还是赤|裸裸地裹在被子里昏睡。 过了中午,翠微楼渐渐热闹了起来,楼下的喧闹声传到楼上,裴照终于在这一片异样的喧嚣中醒来。 他后颈发涨得疼,想要抬手摸一摸,却发现自己像是个蚕蛹似的卷在被窝里头。这卷被子的手法他在国子监的时候就见过,是薛容与为了捉弄他,让他上午上课迟到,开发出来的。光那个被角的压法,他就一眼能看出是薛容与干的。 他挣扎着掏出手臂,将自己剥出来,低头看见了自己光洁的胸膛。昏迷之前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涨得他整个脑袋嗡嗡响——那并不是什么幻想的绮梦,这件事真正发生了,而他被情|欲冲昏了头脑,竟然真的由着薛容与对他做下了这种事情! “逍遥!”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帘子被掀起,探出来的却是佩姬那张脸。 她脸上的泪痕还横七竖八地挂在那里,可是神色却颇为平静。裴照看见她,立刻明白:“逍遥走了?” 佩姬点了点头。 裴照差点要从榻上跌下来,他一把抓过地上散落的衣物匆匆披上,一边说:“你为何要让她离开?你不知道她若是真的这么走了……她若是真的这么走了……”他不敢再说下去。 他早该想到的,薛容与把他推倒在佩姬榻上的时候是多么决绝,那一场欢好仿佛就是一个告别的仪式,她将自己最大的秘密袒露在了他的眼前,把女子最宝贵的贞洁,状似毫不在意地给了他。因为这是她作为薛逍遥唯一能拿出来的东西了,其他的一切,都是薛容与的。 裴照懊恼得想要杀了自己。 那个时候所有的血液都不在脑子里,竟一点都没有从薛容与狂风暴雨般的亲吻中察觉到一丝诀别的含义。如果那个时候能再清醒一点、能再坚持一点,不让她牵着自己的鼻子走的话—— 可是裴照悲哀的发现,这么多年来,他在薛容与面前,从来都是没有原则的,纵使再自律,薛容与让他逃课、欺骗国子监的祭酒、陪她偷试卷……他最后还是都做了。他从来都没有赢过一回。 他一拳砸在了床榻上,他能有什么立场去责怪佩姬?他自己都没法阻止薛容与! 佩姬看着他,蔚蓝的眼底中看不清楚情绪。她静静地放下纱帘,等裴照把衣服穿好,她还端来了清水,给他清洗。 床榻上都是凌乱的痕迹,裴照背过身,听着佩姬窸窸窣窣地整理,耳根红透,终于问道:“她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佩姬回答:“薛郎说,再凶险的事情,她都已经做了十八年了。裴少卿十八年前管不了的事儿,如今依然管不了。” 裴照微怔,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那些象征身份的玉玦鱼袋被她摘了个干净。本是他要来劝她离开洛阳,如今却变成她把他逼出洛阳去了。 佩姬收拾好床铺,走到裴照身边,抬起脸来看他:“佩姬一个青楼女子,地位卑微,实在无法为薛郎做些什么。但佩姬明白,薛郎说裴少卿管不了这事儿,只是不想让你卷进这场纷争里去。” “她喜欢你,从国子监的时候就如此了。可那个时候你是裴家的儿子,你送去的杏子要了她弟弟的命,她不敢信你,她接近你,只是想查明当时的真相。这次的案子,她一个散漫的白身,本来不用插手的,但就是因为和十八年前的案子有关联,她才非得掺和进去。” “裴少卿,你是聪明人,薛郎不想让你掺和宫里的事情,可这件事情的牵扯,并不仅仅是宫里那些腌臜。” 裴照凝眉看向她:“你同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佩姬苦笑了一下:“薛郎这么走了,是因为就算你进宫了,也帮不了她。你这次折回来找她,不就是因为实在无能为力,想要带她走的么?你如果回宫去找她,反而叫她苦心的谋划功亏一篑。佩姬愚钝,但也知道,您一个外臣,宫里的事情插不上嘴,可是你们河东裴家自己的事情,难道还没法插手么?”
第59章 .薛佒 十八年前那颗杏子是裴照亲手挑出来给了真正的薛容与的。裴照从不知道那上面有何龃龉。他也从来没想过那颗杏子会有什么问题。 没人教过他,要把哪颗特定的杏子给薛容与, 他教薛容与挑杏子的手法, 都是自己在河东吃杏子吃出来的经验。如果真是大父在其中一颗杏子上抹了毒, 让他特意挑出来给薛容与吃的话,那么风险实在是太大。 因为大父并不能保证,时年七岁的裴照可以准确地把那颗杏子挑出来给薛容与。 但按照薛逍遥的说法,她也吃了杏子, 只是普通的过敏,那一筐杏子数十个, 唯有真正的薛容与吃的那颗是有毒的。 太过于巧合了。 裴照看向佩姬,说道:“多谢佩姬姑娘提醒,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逍遥不想让他进宫,他便不进宫了, 十八年前事情的真相,也并非只有进宫,才能挖掘得出的。 裴照整理好衣物匆匆离去。 才一出永泰坊,他便看见了巡城虎贲,他们神色紧张,却装作平常巡逻的样子。远处的宫城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安静却暗藏杀机,裴照马不停蹄回到大理寺, 姚之敬见他终于回来, 连忙道:“少卿, 之前杨少卿派人来寻过你呢。要不要去给卫尉寺回个话?” 裴照皱了皱眉:“不必了。仵作呢?” 杨开元找他必然是因为薛容与进宫的事情。但现在他已经是敌非友, 裴照不想再多牵扯。 仵作今日也是休沐,姚之敬把人从家里拖出来假扮,老头子还满脸的不乐意,但是一到大三力士,看见裴照那黑如锅底的神色,再看自己停尸台上头多了一具鄞国公的尸身,立刻瞪大眼睛:“这……” 裴照说:“把之前那个琵琶轴拿出来。” 那琵琶轴被仵作封存,拿出来的时候,还可以看见上头清晰的鼠的齿痕。周询中了和当年真正薛容与同样的毒而死,而此毒,却是只能通过入口才能起效。琵琶轴上的毒物,是怎么进入到周询的口中的? 同样的,如果当年杏子上没有毒,那么毒又是怎么进入到死去的薛容与的口中的? 他看着那枚琵琶轴发怔,仵作问道:“少卿,这上面还有什么不妥么?” 裴照:“我怀疑,这琵琶轴根本就不是下毒的东西,只是存毒的媒介罢了。”牡丹定是用了别的什么方法,让周询把毒物吃了下去,而这个方法,香浓不一定知道。 他望了一眼停尸台上牡丹和香浓两人的尸身,走上前去,抬起两者的左手仔细比对。 香浓的指甲上涂了蔻丹,他命仵作洗掉了那些红色,赫然发现,香浓的左手指尖,微微泛青。 香浓的死亡时间比牡丹要早一些,不过腊月天冷,尸身尚能停久,断不至于现在就出现明显的颜色区别,仵作立刻检验,发现香浓的指尖果然沾有同样的毒物。 而牡丹的手上,干干净净。 姚之敬说:“是这个舞女直接用手下毒的么?” 裴照仔细翻查着尸身的手指,猜测:“或许她碰了周询的饮食——不对,在太乐署,周询应该不会随便进食,茶水也有专人侍奉,不可能让一个琵琶女亲手碰到那些东西。” 姚之敬也绕着那尸身转了一圈,裴少卿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他的脑瓜子是更加想不清楚了,只能捻着笔,把裴照的假设全都统统记到笔记上头。 之前第一次验尸的时候,姚之敬就已经在笔记本上记了一些内容了,现在都得划了重新写,他在“琵琶轴下毒”那里划了两下,笔尖有些干涸了,写不出墨来,他便在自己的嘴里润了润。 这行为颇粗鄙,像裴照这种世家子弟是断不可能直接用口水润笔,但姚之敬一个寒门刀笔吏,才不管这些,只想着赶快把裴照说的疑点统统写下来,将来好参照着少卿的思路自己破点案子。 裴照抬头便看见他满嘴黑墨,老仵作嫌弃地说:“你在尸体面前张嘴,就不怕吸进去瘴气。” 姚之敬:“那我也不能把砚台随身带着吧?” 老仵作验了几十年的尸体,最看不惯这样随便往嘴里塞东西的举止:“你小心点,万一那笔头上有毒你不就吞进去了……” 他话未说完,突然停住,只见裴照的眼中闪出锐光:“笔头!” 姚之敬一愣,差点把笔甩出去:“不可能啊,谁会在我的笔上下毒……等等,少卿,难道说……” 裴照未等他说完,早已朝着外头飞奔而去。 此刻含元殿前,镇国公主已经进入殿内和女帝说了半个时辰,里头依然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御辇上的徐皇嗣倒还等得,可是为首的崔嵬和张昴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崔嵬焦急地看着天色,转头对徐皇嗣说:“殿下,不若进去吧。” 徐皇嗣道:“再等等。” 话音刚落,含元殿的大门打开,镇国公主走了出来。 她目光平静,站在阶上,朝着徐皇嗣的缓缓下跪:“女帝诏书在此。” 徐皇嗣长舒一口气,张昴连忙上前从公主的手中接过立储诏书,摊了开来,诏书上,女帝复制了此前徐皇嗣退位时的言辞,请求保留太后之位。原先关在含元殿内的众位臣工鱼贯而出,向徐皇嗣行礼:“陛下万年。” 徐皇嗣从张昴手中接过诏书,几乎握都握不稳,皇位兜兜转转,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中,他终于从御辇上下来,望向大门洞开的含元殿,问道:“母后何在?” 公主回答:“太后疲乏。请皇上撤兵后,再护送太后回山池院。” 公主既然已经改称女帝为太后,说明逼宫一事已经有了结果,女帝妥协了,继续为“后”,不再要这个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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