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皇嗣没有想到事情发展能如此顺利,他望着含元殿始终不见女帝出来,心里到底还是没底。毕竟曾经做过皇帝而又被废,他已经草木皆兵。 杨开元倒是比他的父亲更能认清楚形式,他立刻提醒:“阿耶,退兵吧。”如今所有兵力都在父子手中,女帝主动还政,还写了还政诏书,能兵不血刃地夺回皇位,当然是上上之策。 皇嗣仍在踌躇,杨开元见父亲温吞不前,正欲继续相劝,前方被虎贲押着的薛容与却突然抽搐了两下。 一开始,杨开元还以为是她的什么诡计——毕竟薛容与此人行事风格向来无迹可寻。可很快,杨开元就发现,她并非如同之前一样,在作假。 公主本跪着等待徐皇嗣撤兵,突然看见薛容与的异状,大惊失色,立刻站起,惊呼:“容与!” 话音未落,只见杨开元松开薛仪,三两步奔至薛容与身前,一把抱住了她。 薛容与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此前腹内绞痛,她还以为是因为身上伤重,加上被虎贲押着晒了一上午,但因为公主还在殿内,她一颗心揪着,不曾发作。 但公主一出来,这腹中的疼痛就无法再忍了,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她控制不知自己,软软滑到,只觉得喉头腥甜,蓦然吐出一口白沫。 杨开元本以为是她旧伤崩裂,可这口吐白沫的症状实在是眼熟,公主也神色大变,不敢相信地望向徐皇嗣:“你对容与做了什么!” 她三两步扑下台阶,用力将杨开元推开,一双眼目眦欲裂:“阿兄!我替你求得母后旨意,难道你就是这样对我?” 徐皇嗣也被眼前变故所惊,连忙撇清:“并不是我!我伤容与,有何益处!徒劳罢了!” 杨开元也扑过来抓住镇国公主:“姑母!冷静,此事同阿耶无关!定是他人——”他一怔,立刻回头:“抓住薛仪!” 果然薛仪趁着薛容与毒发,虎贲大乱之际,已经逃出去好远,但虎贲之中皆是精兵,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迅速又被押解回来,镇国公主终于明白过来,一双血红的眼睛瞪向薛仪:“薛仪——竟然是你!” 薛仪被押住,眼看事情败露,便撕开此前的伪善面皮,狂笑起来:“这可怪不得我!是她自己作死——” 镇国公主闻言几乎疯狂:“她是你薛家骨肉!” 薛仪的双眼在镇国公主和徐皇嗣之间逡巡,忽而发出一声沙哑的笑声:“薛家?” “是你!竟然是你?!”镇国公主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大伯竟然是毒害薛容与的真凶,她疯魔地扑了上去,抓住薛仪的领子:“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容与她是薛佒的骨肉!是你弟弟的骨肉啊!她是薛佒唯一的骨血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薛仪却依然冷笑:“她姓薛?隆昌,我问你,当年三郎是如何死的!” 公主死死地盯住薛仪:“三郎是病故。” “是么?”薛仪问。 “难道你们一直怀疑是我?”隆昌公主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是我孩儿的父亲,我为何要谋害他,薛仪,你有证据么!” 薛仪望向徐皇嗣,笑容微妙而恶毒:“你们皇家,可真是夫不夫妻不妻,兄不兄,妹不妹啊。隆昌,纵使徐皇嗣意图谋害你,甚至逼宫,你也能无怨无悔地为他身先士卒,你们兄妹情深,实在叫我敬佩。可我的弟弟,于你而言,又是什么?” 他这话意图所指,再明显不过,镇国公主松开他的领子,蓦然后退了一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难道认为,我和阿兄之间,远非兄妹么!”
第60章 .谁是刀 薛仪还记得,镇国隆昌公主刚刚嫁给薛佒的那天, 喝醉了的徐皇嗣, 是如何抱着薛佒, 威逼利诱,让他好好对待隆昌。 皇室嫁女,多么大的排场,可自己的二弟作为驸马, 却并不开心。 公主共有四位兄长,她与前三位的关系都并不亲密, 毕竟皇室之间骨肉倾轧之事数不胜数,纵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因政见不同针锋相对者,比比皆是, 何况镇国公主是个野心勃勃,不输给她任何一位兄长之人。 唯独对这个有些懦弱的四兄,亲密无间。 新婚那天徐皇嗣被王妃拉走,三日后徐皇嗣又一次登门,和薛佒说了好多的话。薛仪无从知道徐皇嗣到底和薛佒说了些什么,但那些话定然是让薛佒一直介意到了死前。 镇国公主不敢相信这就是薛仪出手毒害薛容与的理由,她双手颤抖,声音凄厉:“我嫁入薛家多年, 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薛佒的事情!你污蔑我同亲兄有染, 有什么证据!” 薛仪但笑不语。 “我同兄长的亲情, 竟然是你们害我孩儿的理由——实在是可笑!” “既然是薛家妇, 自然应当事事以薛家为重。” “可本宫是泱泱天|朝的公主!不是什么普通妇人!若你们薛家不曾做好准备,何必要娶我,当这个驸马都尉!” 薛仪看了徐皇嗣一眼:“公主下降,难道还是我薛家可以拒绝得了的么?” 这一番话委实太过诛心,公主指着薛仪的鼻子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而薛仪的一番话,也在在场虎贲之间如同一阵惊雷似的炸开。诸位将士虽然都不曾做声,望向公主和嘉和帝的神色却微妙起来。 杨开元看着怀里不省人事的薛容与,神色凝重,他站起来大声责问:“薛仪,你口口声声污蔑公主和我父亲罔顾伦常,且对容与下手,话里话外无不透露容与并非薛家亲生,可你可曾想过,我杨家从未有一人对杏子过敏,薛家娘子却因为食杏子而死。薛仪,你对杏子过敏么?” 薛仪一愣。 杨开元抱紧了薛容与:“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你如今杀害的,正是你亲弟弟薛佒唯一在世的血脉,你将来下了黄泉,可有脸再去见薛佒!” 薛仪身后的虎贲一脚踢在了薛仪的膝弯处,逼迫他跪倒在地,杨开元冷笑着道:“你不过是在为你的罪孽寻找借口!” 薛仪却抬头:“我的罪孽?可你们难道就没有一些罪孽么?难道是我逼迫你逼宫、逼迫你藏匿黑火、逼迫你嫁祸徐录成的么?” 杨开元的眸色沉了沉,他无话可说,他一脚踢到薛仪,踩住了他的脸:“解药。” 薛仪不再说话。 杨开元从他的领口掏出一个青瓷小瓶,丢给公主:“你这借刀杀人,玩得还真是好。只可惜想借我们杨家人做刀,就好做好被反噬饮血的准备。” 身后虎贲得到授意,将薛仪五花大绑。公主拿着解药灌给薛容与,抱着她泣不成声。 此番变故之后,就连刚刚得了皇位的嘉和帝都有些怔忪,他挥退了虎贲,看着跪坐在含元殿前的镇国公主,半晌,才走到她的身边,蹲坐了下来。 小时候俩兄妹就经常这样蹲在一起看后宫里的蚂蚁、野花。 镇国公主将脸埋在薛容与的怀中,肩膀颤抖,一日之间,她先后遭遇兄长、夫家的背叛,早已经力不可支。徐皇嗣伸出手想像小时候那样安慰她一番,可一想到,正是因为他们兄妹俩之间去亲密,使得薛家对她竟然抱有这样不实的猜测,顿时不知道该如何。 “原来在旁人的眼中,我们杨家就不能有骨肉真情么?”他低声问。 公主的声音闷得可怕:“阿兄,难道此前不也动摇了么?” 否则又怎会逼宫,怎会在大腊祭台之下埋下黑火。 徐皇嗣想起自己做所的一切,苦笑说:“是啊,自你劝我退位,便动摇了。” “而我却因对你所抱有的信任,遭此横祸。”公主的声音苍凉低沉。她抬起头来抚摸着薛容与那张苍白的面颊。 “阿兄,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问你,我同薛佒成婚那日,你究竟和他说了些什么?” 徐皇嗣默然,一切的一切竟然只是起源于他当时的那句玩笑话么? 他张了张口,公主却突然侧过身去:“罢了,我也不想知道了。事已至此,我们到底是回不去了。” 杨开元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姑姑。 在皇嗣逼宫之前,他就已经料到,不管此事成不成功,将来徐皇嗣和镇国公主的兄妹情分都将荡然无存。他也知道皇嗣逼宫之事,不管是不是有何诱因,做了就是做了,是皇嗣背叛公主在先,现在就算抓出薛仪这个幕后推波助澜的,也不能否认皇嗣意图谋害公主的事实。 做了兵刃的,难道还要去怪使刀的人么。 公主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大殿内突然响起女帝——如今又是太后了——苍老的声音,她说:“把容与带去后殿吧。” 杨开元连忙上前从公主怀里抱起薛容与,公主本不愿再将她交给杨开元,可最终还是妥协,眼看着杨开元将薛容与打横抱起来送入殿内。 皇嗣望着公主萧条的背影,长叹了一声。身后崔嵬立刻上前扶住了他,正欲再劝解什么,皇嗣却抚开了他的手:“崔老啊崔老,你真是好谋略。” 崔嵬垂着眼:“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 皇嗣道:“你早知道此事是薛家一力促成,故让我以为镇国公主早已和薛仪沆瀣一气。可实际上,和薛家沆瀣一气的人,是你吧?” 崔嵬:“老臣都是为了陛下的复位大计。” 皇嗣看着一片昏暗的含元殿,推开了崔嵬张昴,踱步而出,背着手站在殿前的台阶上,看着撤去虎贲的广场上那茫茫的日光——复位大计,实在是可笑。 前年,镇国公主劝他上表禅位给母亲,以免步三兄后尘,他素来懦弱,在她的建议下写了诏书退位,被赐姓徐,成为皇嗣,索居东宫。 崔嵬和张昴是三朝老臣,前来东宫劝诫,称女帝有意在徐录成和公主之间选择储君。公主劝说他退位,只是为了——若女帝继位,公主便也有可能登上皇位。那个时候他以为隆昌早已不再是曾经围着他打转,天真无邪的小妹妹了。 张昴还呈上了当年镇国公主陷害长兄,导致太子被废的证据。 崔嵬当时说,当年薛家女儿并非是太子毒死,而是公主自己下手——毕竟她有一子一女,牺牲一个女儿,无伤大雅。而脏水泼向当时的东宫,逼圣上废太子,就是为了为她日后称帝铺路。 徐皇嗣闻言只觉胆寒,他不愿相信自己的小妹竟然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可当你镇国公主陷害废太子证据确凿。 “她能陷害长兄,就能陷害幼兄。”崔嵬如是说。 刚被自己的母亲夺去皇位的徐皇嗣不敢再相信任何一个亲人——或许皇家的血脉里就流淌着残害手足的毒血,代代流传。嫁给薛家的镇国隆昌公主早就不是那个杨家小妹了。 但现在他终于明白,小妹还是那个小妹,是他变得多疑敏感。 祭台黑火,他交给崔嵬张昴全权布置,但方才看见薛仪之时,他才陡然想起来——薛仪是太常寺少卿,周询副手,黑火的布置,一直是他在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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