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薛晋 无怪乎,伊斯、或是祭台内的狂徒, 都蔑称容与为“杂种”。 可那又是怎样的执念, 让薛晋在薛家姐弟血统得以证实之后, 依然想要置这两个无辜的孩子于死地,不惜布下这天罗地网! 裴照:“仅仅因为他以为,薛佒之死和公主有关,便要杀了公主的两个孩子?” 祭酒垂眸不语。 裴照:“而您和祖父说的保护, 也只是让她继续保有男子身份,却从不管她是否被无辜卷入纷争, 也不曾告诉她,真正的凶手是谁!” “祭酒,您所说的保护,究竟保护的是逍遥, 还是薛晋!” 祭酒沉默地看向他,花白的胡子在廊下的穿堂风中微微颤抖,裴照望向他的眼睛里是熊熊的怒火,可是祭酒却背过手去,半晌,才说:“老夫所能说的故事,便只有这些了。至于真假,裴少卿自己判断吧。” 说完, 祭酒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将门重重阖上了。 裴照盯着那扇木门, 眸色沉沉。他幼年之时见过薛晋, 虽不如裴韫和国子监祭酒那般和善,但给他的印象,始终是一个沉稳的老者,若单因爱子早逝,而迁怒儿媳和孙辈,并不像是他的作风。此事内里,恐怕还大有文章。 但国子监祭酒是半个字都不肯再透露了。 或许祖父也知道里头的细节,但是现在祖父人在河东,且不问世事多年,如果他有意将这件事情说出来,早就告诉裴照了,并不会等到现在。 裴照不再追问,他转身离开,准备往大理寺而去。 国子监距离大理寺,骑马不过一柱香的路程。暮色四合,各坊之间行道树上的寒鸦发出了凄厉的叫声,裴照的心头一跳,勒住马缰,再转过下一个路口,便能抵达九寺所在的办公之地,但他不知为何竟有股不详预感,就连身下的坐骑,也突然开始焦躁不安,竟不肯再往大理寺迈进一步。 裴照举起手里马鞭,正准备给那畜生一鞭子,但下一瞬间,一声仿若排山倒海的轰鸣响起,迎面扑来一股冲天的热浪,身下骏马长嘶一声,掉头狂奔。马背上的裴照动作不及,竟被硬生生甩了下来,落在青石板街道之上,往外滚出了三四丈的距离—— 而就是这一摔,让他躲过了热浪的波及。裴照的浑身像是被碾碎了似的疼痛,待再一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发现,周围的行道树在干燥的冬日空气中变成了一株株熊熊的火炬,前方的坊门坍塌,大理寺灰墙的尖顶全然不见了踪影,仅仅剩下了一片废墟。 仿佛一瞬间跌入了修罗地狱。 裴照大惊失色,黑火不是已经被排除了么!为何大理寺会被炸毁! “薛郎——” 身后响起了他熟悉的、凄厉的叫声。 * 一个时辰之前。 服下了解药的薛容与在上清院中醒来,看见那熟悉的床榻帷幔,她脑子里嗡嗡乱响,第一反应是这两日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刚在大腊祭台和歹徒搏斗昏迷后的梦境罢了。 是啊,哪里有事实可以如此光怪陆离,母亲、小舅舅、大伯、外祖母,大家都好好的,都是梦,都是梦境吧。 她怎么可能有那个胆子把裴照给上了呢? 她直起身来,喉咙里苦得发紧,喘了两声,突然被人掀开了帷帐,定睛一看,却不是裴照,而是镇国公主。 “容与。”公主的眉心紧紧地揪出一个川字,一双眸中满是血丝,紧张地望向她,一把抓起了她的手:“感觉如何?”复又急匆匆地呼唤太医。 薛容与看着她散乱的云鬓,记忆终于纷至沓来——原来不是梦境,逼宫、退位、大伯的歇斯底里,都是真实,残酷的真实。 她甩开公主的手,问道:“六哥和小舅舅呢?” 外头等着的杨开元听见薛容与问他,连忙探了个头过来,却被镇国公主的眼刀剜了个全身疼。“容与,你身上的毒刚刚解……再休息一会吧。” 薛容与说:“那大伯呢?” 杨开元沉默了。 镇国公主激动地说:“他对你用毒!他这个畜生!” 薛容与却摇了摇头:“不是他。” 两人皆是一怔,镇国公主抓住了薛容与的肩膀:“你说什么?” 薛容与笃定地说:“不是他。” 她看向镇国公主:“是我自己。” 镇国公主慌了:“你什么意思?解药明明在他身上,明明就是他下的毒……” 薛容与说:“他没想用这个毒来杀我。”她看向杨开元,“若他想要毒杀我,根本没必要在建春门放冷箭,没人想对我下毒,是我自己吃了毒物。” “怎会?”杨开元也摸不到头脑,“你是什么时候……” 薛容与:“是那本周询的手记。”她从怀里将剩下的手记拿了出来,复看向镇国公主,“阿娘,你和周询熟不熟,他是不是有翻页的时候,舔手指的习惯?” 镇国公主微怔,她并不会去管一个太常寺卿平时有什么小动作。 薛容与指着手记某几页边角上的褶皱,说道:“就是这里。” 那一页,正是周询毒发那日,在太乐署巡视乐工留下的记录。 在手记里,他提到,从教坊调来的几个琵琶女之间,有一位使用的是一把名贵的平乐阁琵琶。但是那个琵琶女的琵琶技术,却远远配不上这把好琵琶。他有意将这把琵琶租下来,交给技术纯熟的乐工使用,因此和那个琵琶女商量了一下。琵琶女也应允了。 因此他在手记里记录了这一笔,以备大腊祭典结束,可以把租用的琵琶送还回永泰坊。 那一页和前一页的页边上,都有褶皱,是有人占着唾沫翻开书页留下的痕迹。 薛容与说:“周询既然知道那把琵琶好,像他这种琴痴,肯定要拿过来把玩一下,才会决定是否要向一个永泰坊乐妓手里租用这把琵琶。” 她看向杨开元:“六哥可还记得,在大理寺时,我们查到,毒物浸泡在琵琶轴里?” 杨开元恍然大悟:“所以是周询为琵琶调音试弦的时候,触碰了琵琶轴,手上带上了毒物。而之后,他在手记上记录租用琵琶的事宜,翻页时蘸了唾沫,因此把毒物送入了口中。” 薛容与点头:“不错,所以这本手记上,也沾上了毒物。我才会因为吃了两页纸而毒发。薛仪身上带着解药,也是因为他怕自己不小心把这本手记上的毒物入口。呵,我还真是幸运呢。” 杨开元:“只有薛仪,和周询共事已久,才能知道周询这个不惹眼的小习惯。如今他谋害上峰,证据确凿,容与,公主,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他?” 薛容与却垂下了眼睛:“不,还有旁人。” 公主:“什么?” 薛容与的声音平静得如同一汪深潭:“薛仪是知道周询有舔指尖的习惯,可是十八年前,又是谁杀死我的阿姐的呢?” 听到薛容与提起十八年前的旧事,公主的身体微微颤了颤,眼神顿时锐利了起来。 “不是他一手促成?”杨开元问。 薛容与说:“刚才毒发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这个毒那么容易通过接触沾染,那怎么可能只有我阿姐毒发,我却毫发无损呢?” 她笑了一下:“就连阿娘都不知道,当年我阿姐写字的时候,有一个习惯……” 薛佒死后,姐弟俩的开蒙是由薛晋亲自教导的——薛晋对姐弟俩十分严厉,一点都算不上慈爱。但本着严师出高徒的想法,公主并未觉得把孩子们交给亲祖父有何不妥。 “大伯从未教过我们,也没见过我俩写字,知道阿姐这个习惯的,只有我和裴照。还有教我们写字的……” 薛晋。 舔笔尖不是个什么好习惯,世家子弟在写字的时候做出这种举动,会被认为失礼。但是一向严厉到不近人情的薛晋,却从来没有提醒过薛家姐弟,这个动作是不正确的。 写错字会被骂,背书背得比裴照慢会被骂,没有按时抄完文章也会被骂。 唯有舔笔尖,是个被放任自流的小错误,就连薛逍遥,也是到了国子监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动作是多么不雅。她还庆幸过自己嫌弃墨水臭,从来不拿自己的唾沫润笔。 现在她还要庆幸,因为从不舔笔尖,让她捡回了性命。 公主的眼睛迅速地红了起来:“我究竟何处对不起薛家!” 她一把搂过薛容与,“他可是你的亲祖父!” 薛容与却冷笑了一声:“阿娘,没听见伯父说了什么么?只怕薛家人从未觉得我们姐弟是薛家的种!” 她突然变得十分的平静,她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河东薛氏的血脉,可笑的是那么多年来,薛家人却从未承认过她,也没有承认过她的弟弟。 她一个人承受了姐弟两个的生命重量,在人世间苦苦挣扎了二十多年,现在却来告诉她,生育他们养育他们的薛家,从不认为他们俩是薛家的血脉。 就连袄僧狂徒,都敢公然骂她杂种。 她轻声道:“我也从未对不起薛家,可或许在他的眼中,我俩一直都是错误的存在——而现在的我,不过是错上加错罢了。”
第63章 .白马 洛阳白马寺,为神都护国第一寺院, 大腊佛诞的水陆道场, 连摆三日, 无数善男信女,前来进香拜佛。 后院禅房之中,一耄耋老者,盘腿坐在蒲团之上, 面前香炉袅袅升起青烟,可他却双眸紧闭, 眉头深锁。 主持推门而入,双手合十:“施主。” 老者睁开眼睛,神色疲累不堪,似乎满寺的佛号缭绕, 都无法涤荡他内心的尘埃。 “施主心中有执念,是佛法无法度化得了的。”主持道。 老者轻叹一声。 主持继续说:“若施主无法放下心中的执念,纵然在寺中修行多少年,都不能修成正果。施主忝居寺中,心中却依然牵挂着俗世,又如何能做到尽心?” “佛门并非让施主逃避现实之地,施主自己种下的因,必得报之以果, 了结了这因果, 方得善缘。” “善缘?”老者抬起眼睛, 眸中尽然是不屑和轻蔑, “何为善缘?” “老夫不过是看透了人心,让他们因自己的欲|望而互相缠斗罢了。” 主持平静地看向了他。 老者说:“老夫可曾挑唆过任何一人?可是老夫让他们互相撕咬、互相算计?一切不过是他们自己争执,自己将千头万绪,搅成一团乱麻。老夫唯一犯下的恶事,不过是十八年前那一桩。” “众生皆苦,施主却不思度化,反而以他人之恶念为饵。难道不是恶因?”主持叹息一声。 老者站了起来,沉默地看向香炉。 天边突然传来了沉重的钟声。 老者轻笑了一下,看向主持:“瞧,都说白马寺是世外之地,却依然挡不住这象征着皇权更迭的钟声进来,把寺院里的佛号都盖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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