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小姑娘开心的事儿,薛逍遥自己做得可多了,可谓是个中高手,但裴照却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他垂着个眼睛不敢去看薛逍遥,竟有些像是国子监的时候,被迫帮薛逍遥逃课被发现后,面对祭酒的愧疚神色。 薛逍遥决定还是要不吝赐教,指点指点这个脑子不开窍的裴日轮。 她拄着拐杖,人五人六地挪动到竹车边上,指指点点:“你这个设计,一会儿点起来不够震撼!你得把彩灯放一圈儿,人物灯放一圈儿,灯谜再放一圈儿……还有这个走马灯,上头都是什么花样子!搞成这样,小姑娘会喜欢么?嗯?” 她现在梳着姑娘发饰,穿得也是裙装,但说话行动,依然逃不脱薛容与的影子。她招了招手叫来阿佩,问她:“你看,要是我送你这么个灯车,你会欢喜么?” 阿佩悄悄瞥了一眼裴照,心倒是很向着他:“要是是我喜欢的郎君送的,怎样我都喜欢。” 裴照的神色这才缓和些,一双黑沉的眼睛望向薛逍遥,等她的说辞。 薛逍遥抱着手臂冷哼一声:“胳膊肘朝外拐,怎的,裴子旭长得比你薛郎帅不成?” 阿佩愣了一下,期期艾艾开口:“……裴少卿是比当初的薛郎略逊一筹,可是薛郎他……到底英年早逝。” 闻听此言,薛逍遥自己也不由地呆了一瞬,低头瞧见自己身上别扭的襦裙,虽然是麻布料子,灰扑扑的,但到底还是女人的衣裳。 而因为久未服药,她那假喉结都褪下去了,声音也随着药效的减退而高了不少,她在变得越来越像女人。 可这辈子当女人的时间也就那么点儿,都忘了女人是什么样了。 “也对,不过留了王爵,以亲王之礼下葬,也算死得其所了。”她说。 薛晋引燃大理寺库房黑火之时,她和姚之敬距离薛晋不过十几步的距离。照理,的确是要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了。 但幸亏的是,大理寺档案库内,大量的案卷替他们挡住了冲击。 薛逍遥被爆炸的冲击波掀起之后,落在了一堆还算柔软的书卷上,免过了被摔断脊椎骨的下场,然后紧接着,一个空竹书架倒下来,正好将两人给罩住了。 那书架架住了后来倒下的墙体,给他俩支撑起了一方空间,而倒塌的墙体,又挡住了后面的热浪。 所以两个人,也就断了几根肋骨、胳膊腿的,虽然整个人离散架不远了,好歹捡回条性命。 库房后头的大理狱就没那么幸运了,大理狱为了锁住人犯,都是青石砌成,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爆炸之后大理狱墙体坍塌,人犯都被埋在了废墟之下,一个个砸得血肉模糊。 而库房内的薛晋,则更是四分五裂,死无全尸。 所有人都以为他俩活不成了,但阿佩和裴照还是把他俩从废墟里头刨了出来。只是十八年前就该不在了的薛容与,这回,确确实实是“死”得彻底了。 裴照在城东置办了宅子,把两人送去养伤,先前跑来通风报信的那位,便是给他俩瞧病的郎中,江大夫的孙子阿芒。薛逍遥的伤轻一些,姚之敬却为了救她,后背被烧伤了一大片,又沾染了火场的灰尘,好得极慢,一个多月下来,薛逍遥已经能下地蹦跶了,姚之敬还在病榻上缠绵。 不过如今这世上从此没薛容与和姚之敬这两号人了,逍遥恢复了女子身份,将姚之敬认成了弟弟——以弥补她这许多年的执念。住在城东裴照的宅子里头,对外称是裴照母家的远方亲戚。阿佩从翠微楼里赎了身,也蜗居在此处,心甘情愿做了二人的侍女。 人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如今看来,最是重情的反倒是佩姬。 逍遥娘抬手挂住了佩姬的脖子,将身子往她身上一靠,撒娇似说:“算了,我也懒得指点这裴日轮,否则他学会了,到处去勾搭我的姑娘。阿佩,元宵煮好了么,咱们去瞧瞧。” 阿佩扶着逍遥,一边递给了裴照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一边说:“是,马上就好了,我去给你盛一碗来。” 逍遥心满意足地挂在阿佩身上,临走还不忘甩裴照一个白眼,裴照半晌,才想起反驳她:“我这……我这是给阿敬看的!” 逍遥娘遥遥地回了一句:“阿敬也不一定喜欢!” 灯车已经泄露了,几个陪来的街坊偷笑着帮裴照把灯车给抬进了院子里头,裴照点燃了上头的花灯,几十个形态各异,绘画着各色图景的花灯亮起,将原本逼仄的院落照地宽阔如明堂。 “好看!”阿芒由衷赞叹。 “你九叔的画技卓群,就这几幅画若放到南市去卖,定叫价千金。也就你逍遥娘不识好歹。”一个街坊道。 他们几个和裴九熟,知道那“逍遥娘姐弟”是裴九的远房亲戚,也都瞧得出来裴九和逍遥娘之间那丝暧昧——哪家穷亲戚来皇城投奔发达了的远亲,把自己搞成这种重伤模样,还能有人不离不弃的?必然还是有点男女之情在里头才有可能。 阿芒说:“逍遥娘定是嘴硬。” “瞎说八道!”一手端着汤碗一手还挂着阿佩脖子上的逍遥娘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的元宵氤氲冒着热气,“我可认识个人,画技比他好一万倍。当年在神都也是一画难求的!” 她说的这话不算吹嘘,当年在国子监,她什么都差裴照那么一点儿,唯画技一项,虽然不似她所吹嘘的“比裴照好一万倍”,却也是公认地略高一筹。 阿佩瞥了她一眼,有几年她倒是收藏了不少她的画,都藏在翠微楼里,可那些画,虽然画风精美、内容却有些难登大雅之堂。院子里还有小孩子,逍遥娘的画还是别拿出来给人看了。 逍遥娘又看了眼灯车:“不是说给我阿弟的么,抬他房门口去给他瞧。” 几个人合力把灯车抬去了姚之敬的房门口,房间小,卧榻正对着门,姚之敬抬抬头便能瞧见。阿佩便又进了房间,给姚之敬垫枕头,喂元宵。 逍遥娘喝着热腾腾的元宵,绕着灯车打转,虽然脸上一脸的倨傲,不时还评头论足两下,以表对此灯车的粗制滥造非常不满,但实际上,明眼人一眼就能看见她眼底的得意。 裴照知道她爱嘴硬,上前拉住她的手,夜风浸润,她的指尖微微发凉,纵使一碗热元宵下去,也没能驱走她身上的寒气:“进屋吧,伤才刚有点起色,还没好全呢。” “婆婆妈妈的。”逍遥娘不满地道,身体却很听话地往房间里迈。裴照扶着她像是扶着个易碎的瓷器,刚一跨进屋内,逍遥娘突然觉得下腹一阵抽痛,手里的粗瓷碗啪嗒一声落在了木地板上,碰一声,滚了出去。 大家原本都在看灯,被她那掉碗的声响一惊,逍遥痛极弯下腰去,嘴里竟还说着:“这碗这都没碎,质量真不错……” “你怎么了!”原靠着姚之敬坐着的阿佩立刻又扑了过来,裴照也吓白了脸上,抓着她的肩膀着急晃着,“阿芒,快去叫你大父过来!” 薛逍遥捂着肚子,脸色一阵一阵发白,抽痛袭来,她连开玩笑都没力气了,连榻上的姚之敬也挣扎起来,扭着头从纱布里含混不清地发出着急的询问。 逍遥抓着裴照的衣摆,这滋味实在难受,痛得她记忆犹新,上回痛成这样还是在国子监的时候——虽然时代久远,但她还是立刻想起来这意味着什么。 “别、别……好事呢。”她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 闻听此言,阿佩立刻明白过来,一把将她抱住。裴照还抓着她,阿佩不管不顾把逍遥娘从裴照的怀里薅出来:“快,先去榻上躺着,我给你准备东西。” 裴照先是不明就里,但看见阿佩微红的脸,立刻也意识到是什么了,他也是喜忧参半,又不知如何开口,直到江大夫赶来,他才如大梦初醒。 逍遥娘原本因为药物压制的体寒,在爆炸后因药物停用,再加上养伤一直服用温补药物,渐渐也好转起来。只是裴照没想到会那么快。 江大夫给她把了脉,捻着胡须,语气里也是欣喜说:“不用担心,只是体内淤血排出,之前的损伤虽然已经动了根本,但这淤血一排,说明一切都在朝好的地方发展。” 阿佩往逍遥的被子里塞了个汤婆子,泪眼婆娑的抓着她的手:“逍遥娘,往后你可得仔细了,你……你……”她说得自己都哽咽得不行,反而是捂了汤婆子,稍微缓和了一些的薛逍遥反过来安慰她:“知道了,知道了,别弄得像是我有喜了,孩子他爹还是你一样,不就是个月事么,你自己个都来了多少次了。” 阿佩被她的形容逗笑了:“这哪能一样。” 逍遥捏着阿佩的手,偷偷瞟了裴照一眼。 此前,她不过是穿女装,梳女子发饰,可还是没有自己是个女子的自觉。如今,她真的变回女子了。 不再是薛家的儿子、皇帝的外甥,她终于又成为了一个可以为自己肆意而活的女人。
第70章 .国子监往事 裴家九郎三十了, 终于得了一个女儿。据说女儿的母亲身子不大好, 这姑娘都是拼着性命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裴九对女儿宠爱得不得了, 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但这小娘子的性子委实的野,想当年裴九郎在神都洛阳的时候, 是出了名的行止合度,雅正端方,谁知道女儿生出来,和皮猴子一样, 河东三十亩裴家杏园, 每棵树都被她至少爬过一回, 可那孩子偏生又是个不能吃杏子的, 如今她只要一去杏园,必得叫她娘舅跟着—— 裴家娘子谁都不怕, 就是有点怵她的那个舅舅。 说来也怪, 裴九郎出身名门, 才貌俱佳,论理他这样的世家子弟, 怎么也得配个名门出身的闺秀才是, 却不料蹉跎至二十六岁, 娶了个没家世还带了个烧伤毁容的弟弟的孤女。 更怪的是,河东裴家, 竟然也对此毫无疑义, 直接让那女人登堂入室了, 当起了裴家的少奶奶。 不过裴照从洛阳辞了他大理寺少卿的职位回到河东,夫妻倒是一直住在庄子上,也不大同人来往,唯女儿经常跑出去。 裴小娘子坐在树上,手里抓了个黄澄澄的杏子,两条胖胖的短腿晃荡着,看着杏子,闻着味道,馋的不行,偏又不能吃,口水都要从嘴角落下来。 树下头戴着帷帽的男子抬头盯着她:“说了多少次了,杏子可不能吃!” “知道了,舅舅!”裴小娘子气哼哼地说,“舅舅你就知道听我阿耶阿娘说的话。” “还不是为你好。”姚之敬道,又伸手想把小姑娘从树上抱下来。 但小姑娘到底是知道自己舅舅身子不利索,自己麻溜地从树上下来了,把杏子递给他:“喏,我不能吃,你吃吧。” 姚之敬从善如流地接过了杏子。谁料手伸到一半,小姑娘又反悔了,捧着那大杏子放在鼻尖狠狠地吸了一口味道,仿佛这样她就能尝到杏子味似的。末了,才把杏子依依不舍地放进姚之敬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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