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松了一口气,贴着墙面的背脊渐渐滑了下来,但由于薛容与平躺,把榻面占去了大半,裴照连个翻身的空间都没有。 薛容与的呼吸渐沉,榻下头的炭火盆里偶尔飘上来几丛熹微的火星。她高挺的鼻梁在夜色中轮廓依然分明,从额头到下巴的线条干净利落,睫毛却翘起了缱绻的弧度,睡着的时候他的样子还真是秀气,有种雌雄莫辩的美感,可谁知道他醒来后会变成个什么混世魔王。 因为天后是个难得的美人,公主的长相自不会差,薛佒也曾是誉满神都的美男子,这两人生出来的薛容与,那一副皮囊当真是得天独厚。 裴照的目光接着向下,掠过他的下颌,停留在他的喉结上头,随着他平和的呼吸,他的喉结并未有什么浮动,在他颈部的线条上显得特别的突兀,再往下的部分,被他藏在了自己的被子里头,再看不分明,但裴照也不想知道脖子下头有些什么,他只是不由自主地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朝着他颈部的那颗凸起靠近。 指尖刚刚触碰到喉结的一刹那,薛容与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倏忽之间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盯着裴照,目光冷得裴照都快认不出来是他。 “你想掐死我?”薛容与开口说。 这语气倒还算是像他本人。 “我掐你干嘛……我就帮你拽一下被子。”裴照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你还真不会说谎。”薛容与眯着眼,“我盖了两层被子呢!”他从被卷里头把自己的一条胳膊伸出来,伸到裴照那条被子和他自己那条被子之间,然后去抓裴照的手。 他那手汗津津的,却凉得很,像是什么冰冷的触角,一把就勾住了裴照的手指,他捏着裴照的手掌问他:“说,你刚才到底想干嘛?” “我能干嘛!”裴照说,“我们、我们都是男人,我能对你干嘛!” 薛容与的手微微一紧,蓦然又松开了,但还是勾着裴照的手掌,食指在他手心里头不安地画圈。 裴照自己也满头大汗地看着薛容与,两个人相对无言,在一片漆黑中互相对视了不知多久,外头的寒鸦号叫了两声,薛容与突然回过神来,将手从裴照的手掌中抽离了出去。 然后,他卷着被子坐了起来。 他坐起来的时候还带起了裴照的被子,他自己倒是里头还卷了一层,可只盖了一层被子的裴照被灌进被窝的冷风激得一个哆嗦,就看见他撑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沉沉的问道:“来,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当年跑去河东不和我联络,不是因为心虚。” “我能心虚什么!”裴照不明就里,甚至有些愠怒。他何必总是问他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 薛容与沉默了片刻,旋即将腿从裴照的榻上撤了下来,卷着自己的被子蹦跶到窗边:“好吧,你屋里热死了,我回去了。” 刚才谁说他冻死了要来蹭炭盆取暖的? 裴照看他推窗又要出去,说:“你不如把炭盆搬走算了。” “不要。”薛容与冷冰冰地拒绝,厚重的被褥一点都没有影响他的身手,窗一推,手一撑,整个人就像是一条灵活的腊肠,哗啦一下就翻出去了。片刻,裴照便听见了隔壁开门锁门的声音。 他终于可以放松手脚在自己的床榻上睡下了。只是手摸到外侧,榻上还带着薛容与身上的温度,被他躺过的那半片枕头上,还带着熟悉的皂角香。 裴照埋在这枕头里头,被那若有若无的香气撩拨得面红耳赤,一想到刚才薛容与就这样躺在他身边——虽然两人之间还隔了一床被子,可方才的距离实在是近得过分。 这时候的薛容与和小时候的薛容与好像并无分别,幼年的薛容与也曾干出过把裴照按在墙上扒他裤子,非得和他比谁滋的远这种恶事,以前裴照在薛府上午睡的时候,薛容与也没少把他挤进床里,一个人睡个大字。 但他还知道现在的薛容与和从前的薛容与到底还是不同的。 而薛容与回到房间里头之后,也卷着被子望着房梁呆了许久。房间里原来也冷,可从裴照的房间回来之后他就浑身发热,热得汗一阵一阵。 方才裴照一本正经的回答,严肃认真的神色毫无破绽,薛容与盯着黑魆魆的房梁看了一会儿,蓦然踹开被褥,气鼓鼓地趴着睡了。 第二天一早,果然伤了风。 裴照起了个大早,外头地面上结着的霜都没化呢,他就跑到库房去,求助教再给点炭火。 “你不是昨日里就来取过了么?”助教说。 “同院的薛容与没取,我替他来。”若是让薛容与自己取炭,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 助教笑了一下:“果然从小的情分就是不一样。”他将薛容与名下的炭火交给裴照,裴照回到院中,早过了起床的时辰,薛容与的房间还是静悄悄的,他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半晌没有回应,于是裴照将门稍微推开一条小缝。 薛容与趴在床上,一双脚从寝衣下头露出来,冻得发白。而昨天那床和他一起夜闯裴照房间的被子,则像是犯了什么事儿似的被丢在地上。他睡得昏昏沉沉,脸色也是不自然的潮红。 薛容与的房门锁着,裴照只能又从窗户里头进去,他们两个明明就住一个院子,却总是窗子进窗子出的,也不知道是谁把谁给带坏了。 房间不大,裴照把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抖了抖又盖回到薛容与的身上。但他那双不安分的脚还是露在外头,冻得像是冰坨子了都还自己有自己想法似的一抖一抖。裴照点好炭盆后,他那双脚还是不肯自己进被子里头,他只能侧着身走过去,偏着头,拿余光一边确认那双脚的位置,一边去抓他的脚腕。 好不容易把那双脚塞进被子里头,裴照想了想,还是去灌了一个汤婆子塞到他的脚底。薛容与这个趴着的姿势似乎压到了气管,突然又发出一声闷咳,裴照无奈,又得隔着被子替他翻身,然后绞了毛巾来盖在他的额头上。 反正薛容与这病恹恹的样子,今日肯定也是上不了课了。不过没他在耳边聒噪,裴照倒能安静地听一节制讲。 薛容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房间里变了个样子。 炭盆烧着,门关着,窗户开了条小缝,用个楔子顶着。桌面干干净净,脚底下踩着热乎乎的汤婆子,脑门上顶着条毛巾,被子也好端端盖在身上,自己的手还被交叠在上腹部摆了个十分标准的睡姿。 就这标准睡姿,薛容与用脚后跟都能想到是裴照干的好事。他掀起被子看了一眼胸口,寝衣也是整整齐齐毫无异样,转头又瞧见炭盆上头煨着的小米粥,下榻喝了一口。一碗下肚,便听见了裴照回来的声音。
第72章 .国子监往事3 “哟呵,裴日轮, 你回来了啊!”薛容与高高兴兴地和他打招呼。 裴照将炭盆放在他的榻角, 抬头帮他整理了一下被他踢开的被褥, 又一言不发地去一旁的水盆边上替他绞帕子。 “你怎么跟我家江嬷嬷一样。”薛容与被他塞在被子里包了个严严实实, 一双眼睛滴溜溜跟着裴照的走动转。 “在国子监你只能自己照顾自己,所以你别让人不省心了。”裴照说。 薛容与看着他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擦脸送药的,抿着个嘴,实在严肃得很。他还是决定皮一下活跃活跃气氛:“说, 裴日轮, 你这样照顾我,是不是真心实意的?还是想让我放松警惕, 然后偷偷给我下毒?” 裴照闻言,两道剑眉立时竖起:“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薛容与挑了挑眉,晓得自己惹恼了他,往被子里一缩头,就露了半只眼睛在外头, 闷闷地说:“成, 是我错了,我狗咬吕洞宾……咱俩从小一起遛鸟的情分, 你肯定是真心实意地照顾我的!” 裴照的耳朵尖红了红,没有说话, 而是又默默地帮薛容与把桌面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整理了一遍, 他还有好几件衣服随便搭在架子上, 裴照原本也想把他理了, 可手伸过去,便又收了回来。 薛容与窝在被子里大言不惭地指挥:“中午食堂有饭么?裴九哥你就好人做到底,帮我打一份来呗。” 裴照说:“你向来不稀罕国子监厨房做的饭菜,今天怎的着急想要?” 薛容与道:“这不是病着么。虽说我箱子里还有几根薯蓣,但是你裴公子尊手,又不会烤。我总不能生啃吧。还不如吃食堂的糠咽菜。” 他这话处处槽点,简直无从吐起。一个镇国公主肚子里爬出来的天潢贵胄,嫌弃完国子监的饭菜又开始嫌弃他的手艺,难道干巴巴的烤薯蓣真的好吃么? 但裴照还是回过身来对薛容与道:“你等会儿,我给你打来。”说罢便出去了。 他一出门薛容与便呲溜一声蹿下床,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一个闪身便钻进了裴照的房间,活脱脱一只狡猾的黄鼠狼。但他刚刚阖上裴照的房门,便又一次听见裴照折返的声音。 卧槽,往返一趟食堂怎么也得一炷香的时间,更何况这个点儿食堂应该要排队的吧?裴日轮是踩了风火轮了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裴照站在廊下神色不虞:“你做什么?” 薛容与挠了挠头,满脸是被捉奸在床的丧气:“我……这个,裴日轮,你听我解释!” 裴照瞥了一眼他光洁的脚背,两个脚趾在地板上不安地敲动,立刻别过眼去:“我就折返拿个饭盒,便看见你又不安分!” 说着他上前一步脱下他的外衣,劈头盖脸将薛容与盖住:“病还未好便这样乱窜,连个衣服都不穿么?” 薛容与被他左三圈右三圈裹了起来,心中忐忑地等着裴照询问他为何要私闯他的房间,裴照却到底没问,连拖带拽地把他又领回房塞进被子里,卷了个严严实实。 薛容与认命地仰面朝天,算了,在国子监的日子还长,有些事完全可以徐徐图之。 于是第一年两人相安无事。 第二年夏天的时候,神都热得不同寻常,六月里,制讲教室就算四面大敞,大家也在蝉声四起中昏昏欲睡,根本听不了课。祭酒卢稚拙干脆给学生们放了暑假,让大家去白云山游山玩水。 “祭酒大德啊!”薛容与一抛书册,第一个站起来。 读了一年书,他身边也聚集了一批纨绔子弟,许多和他爱好一样“放荡不羁”的贵家公子们总是同他凑做一处,几个人立刻围起来商量一回儿去白云山的时候,要逛哪些景点。 “去东麓的道馆吧?” “别别别,还是小瀑布有趣!” “不如去马场,你阿耶不是卫尉寺卿么?” 几个高官子弟围着薛容与七嘴八舌,裴照在一旁默默地收拾着书册。 “去瀑布吧!”一个学生说,“大夏天的,玩水最合适了!” 另一个学生附和:“走!咱们去跳瀑布去!这么热的天当然是跳瀑布最舒爽!谁不敢,咱们就把他丢到洛河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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