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太亮了,一切就都在明面上,做起事来也缚手缚脚,可若是没了光亮,两眼一抹黑,栽跟斗也是早晚的事。 这廊间还挂着几盏风灯,彼此隔了老远,黄晕晕的在风中摇曳,刚好也就能引个路径。 秦恪微凛着眸,在那儿站了好半晌,才缓缓将目光从那片茫然的昏暗间移开,又落在侧旁那一溜紧闭的门上,活像是一间间锁人的监号。 转身回了寝舍,在里屋前便停了下来,先在门上敲了两下,轻唤了声“验官”,等里头应了声之后,他再轻缓地推开门,抬步进去。 甫一入内,便觉一股檀香味儿扑面而来,冲得人呼吸一滞。 他虽是个风雅的人,也喜欢调香,但并不怎么习惯这般醇厚的味道,闻着未免有些不适。 这丫头现下是怎么了? 正暗自纳罕,本应该还在榻上躺着的人,此刻却已坐在了椅子上,旁边的案几上也摆着她的药箱。 先前也不知在做什么,见他进来了,这会子倒是装作在琢磨药草来了。 她垂着眸,他瞧不见她的眼,但从睫毛的轻颤,就可以想见她的局促不安。 “验官怎么起身了,不多歇一会儿么?”秦恪眼底疑虑更深了。 “嗯,没什么,就是……觉得躺多了,人不太舒服,所以起来坐一会儿。” 萧曼此刻真是说不出有多尴尬,延期许久的月信居然在这节骨眼上来了,真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 幸而她察觉得快,赶紧从榻上爬了起来,又找了点从前剩下的檀香点了,盖住了身上的血腥味儿,若要不然…… 那才叫真的尴尬呢,往后还要不要见人了? 现在就只剩下考虑该如何离开,又不会被这书呆子察觉了。 “不舒服么?”秦恪探身挨近,“我再给验官诊诊脉吧。” 那哪成! 萧曼惊得眼皮子一跳,万万料不到他竟会这般说,当下就将手都缩进了袖筒里:“不用,不用,就是躺久了闷得慌,不碍的。” 稍一思忖,又指了指案几对面的那张椅子:“解元公坐。” 好么,这丫头倒是反客为主了。 秦恪在那张椅子上坐了,含笑看她惊惶中又透着股机灵劲儿:“小生看验官脸色还是不太好,就这么起身当真不碍么?” “不碍,不碍,那药极好,估摸着再调养个几日就完全没事了。” 萧曼也闹不清自己为什么在他面前会着慌,是怕他诊脉瞧出自己来了月信?明明用不着说这么多,想走还不直接就走了,可她偏偏就坐在这儿了。 她想,可能是喜欢待在这儿的感觉吧,也喜欢看他眸中蕴笑的模样,那双眸就像是藏着一股劲儿,顷刻间就能将自己心中的焦躁和不安抚平。 她又冲他嫣眸浅笑道:“况且解元公也说了,这蛊虫的事儿,也只有我自己来,我都瞧过了,左右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反倒是解元公,会试在即,当真不能再操劳了。” 目光落在他心口那一丛银针上,才惊觉真要想想别的法子才成,总不能叫人家扎着针进考场吧,再说了,真要这般模样,估计也不会给进。 “解元公放心,我一定会想法子,不让这蛊虫影响到你考试。”她脸上的笑渐渐散去,神情也变得郑重起来。 到底是萧用霖的女儿,这骨子里同他父亲一般,都有股浩然正气,这样的人……真是难得了。 秦恪落眼轻搓着拇指,叹声轻哂,再抬眸时,那两道含笑的目光又回落到了她脸上:“一场考试而已,哪里及得上验官的身体重要,再说了,这回真要赶不上,那就下一次。” 听他竟这般说,萧曼不由一愣,虽然他自己想得开,但是她可不愿意真做了那“恶人”,心下已暗暗打定了主意。 风从窗缝间掠过,没了往常的惬意,反而带着些侵人的凉,萧曼抱臂搓了搓,总觉腹内有股温热摇摇欲坠,这会子更是连坐都坐不住了。 秦恪见她忽然变得开始坐立不安,心下一琢磨,旋即便回过味儿来,可他也不好明说,只起身从衣轩上拿了一件自己的外氅披在她肩头上。 “验官,夜晚风凉,你且在此稍后,我去寻辆车这就送你回家,免得萧寺卿担心。” 也不等她回应,他就转身走了出去。 才走到廊檐下,就有衙差迎上来,说是萧寺卿让来接人的马车已经停在魁星楼前了。 秦恪垂眸往廊下望去,果真就瞧见那里停着辆乌篷小车,只套了一匹马,旁边站着的应该就是萧府的家仆。 他一笑,旋即返身回了寝舍,萧曼见他回来得极快,当下也是一愣,也不等她问,他就告诉自己父亲已经使人来接她家去了。 两人一个拎着医箱,一个提着灯笼,相伴着很快就出了寝舍。 此时已过子时,书院的风灯按规定已经熄了。 烛火的昏光透过灯罩的薄纱在身前散晕成片,朦胧照不清前路,包铜的藤灯杖有点分量,拿久了腕子就开始发酸。 萧曼蹙了下眉,刚想要换只手拿,手里的灯笼就被他夺了过去。 他撩着唇望她一笑,也不说话,挑着那灯,拎着医箱,放缓了步子与她并肩而行。 她脸上一热,心道他该不会觉得自己气力小得连个灯都提不住了吧,当下觉得这事挺损自个儿面子的,便伸手过去,想把灯笼接过来。 谁知还没碰到那根藤杆子,他便作势一挡,手指恰巧拂在她手背上。 那指尖微凉,像刚在冷水里浸过,萧曼却是火燎似的一颤,赶忙缩了手,耳根窘得烫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定在那盏灯上。 或许是蓦然在暗处瞧的缘故,那原本昏黄的光竟变得亮莹莹的,有些刺目。 她避开目光,无意间转向他握着挑杆的手。 他的手很好看,她知道,只是没曾想,夜里挑灯时看,竟更好看。 淡淡的金意驱散了原本的白,光韵流溢,仿佛藤雕上镶嵌的玉石,温润细腻,寻不见半点瑕疵。 瞧着瞧着,那手也像明珠生辉,耀眼夺目,叫她一个女儿家都心生艳羡。 “验官。” 她正瞧得出神,秦恪却突然开了口,黑暗里冷不丁地着实吓了人一跳。 萧曼打了个颤,应了一声,有些心虚地讪讪瞥开眼。 “为何不问先前小生与萧寺卿都说了什么?”他稍稍侧过头来,望她轻笑。 他不提,她还当真是忘了,当下抬眸望他:“都说什么了?” 秦恪噙着笑,站在那里没动。 萧曼心下疑惑,也停下步子,转身疑惑地看向他。 “小生上无高堂在世,遇事也少有人提点,以后愿视寺卿为长上,还望不弃,多多教诲。” 他正色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萧曼愣愣地,倒是不明白他同父亲说这个做什么,但仔细一琢磨,无亲无故的“视父亲为长上”,是……那个意思么? 她只觉脑袋“嗡”声作响,心头也是猛跳,小声问:“我爹说什么了?” 他撩唇望她笑道:“寺卿说,力所能及必然鼎力相助。” 说这话时,他的眸映着烛火,眸光越发莹亮,那是掩不住的欢喜。 “……” 还道他比自己会说话,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这书呆子…… 叫她又该说什么好呢?直接告诉他,她是订了亲的?可万一他并不是那个意思呢?岂不是显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 “验官,咱们也算十分相熟了,又一同共过患难,以后千万莫再称呼什么秦解元,直接称呼敬忱便好。” 他自来极少这般把话挑明了说,只听得萧曼怔愣不已,垂着眼在旁边没吱声,更是恨不得扭头就走。 他像瞧穿了她眼底里想逃的意思,清了清嗓子:“走吧,夜晚风凉,别冷着了。” 说完,便拎着医箱,提着灯笼当先走出两步,然后又停住,转过身来望着她。 “……” 这人怎么能这样啊! 明明是他要说那些让人胡思乱想的 * 话,这会子反倒是怪她走得慢了。 被这么一闹腾,反倒是先前的局促也没了,萧曼着实有些不乐意了,但肯定也不会使性子撂脸走人,只憋着委屈,走得比他还快。 等走出一段,她才发现前面黑灯瞎火的,尤其是那楼梯,本来就极是狭窄,这会子站在上头向下望,那边遥遥的出口处是一片黯淡的灰暗,恍如通向幽冥的路。 她胆子虽然比较大,可这时也有些打怵,万一踏空了摔下去,岂不是叫人又瞧了笑话? “我走前,你挨近些。” 就在她发愣的当口,秦恪已经走在了她前头。 四下里是难以言喻的黑暗,唯有那朦朦的烛火照出脚下的真实,能让人生出些许慰藉。 直到出了魁星楼,看到那辆等待的马车,萧曼才松了气,上了车,还不等坐稳,秦恪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验官,先前说的那些,小生都是认真的。”
第26章 小仙女忍不住贪恋凡尘…… 远方泛起浅浅的灰, 天地间仍旧还是一片朦胧,但檐下倒悬的水帘总算显得透亮了些。 尽管气血虚得要命,萧曼自回府之后几乎没阖眼, 大半宿都靠在榻上, 怔怔瞧着窗外。 她有点儿不明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烦的究竟是什么, 可一回想起昨夜秦恪的那些话,还有他望过来时的神情。 明明是个什么都不知道,温柔得连她都忍不住生出保护欲来的书呆子,偏生又是那般倔,扎根在了她脑际中, 怎么也无法抛开不去想。 甚至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若要不然,就干脆应下来算了? 依着他的品性,决定做不出卖妻求荣的事来,如此不就可以躲过梦里的情形了么?又可以方便帮他驱蛊虫, 况且他长得那般好看, 还一点都不嫌弃自己是个仵作…… 这想法一旦起了个头, 就像是脱缰的野马, 怎么都拉拽不回来了。 她自己都心虚,抓起衾被蒙住脸。 女儿家家的, 怎么能贪图别人长得好看, 这跟那些惹人厌的登徒浪子有什么区别! 幸而父亲忙于公事, 此刻也不在家中,也没来“盘问”自己,不过该来的总是会来,到时候她该如何说呢? 萧曼叹了口气, 不自禁地想起父亲当日说的那句话。 “爹也护不了你一辈子,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像自己心里想的那般十全十美,还偏巧叫你遇上了?” 这本是在明言劝诫,可自己并没当回事,当时如此,现下想法也依然不曾有半分改变。 估计这就是“不知悔改”吧。 风从外面透进来,身上不禁有些冷。 萧曼躺不住 * 了,索性坐起来,想那件袍子披在肩上,一打眼就瞧见了他那件青色的外氅,跟着又发了好一会子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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