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秋子钦让小婢来传了话,大理寺那边有事,她得过去一趟。 一听这话,萧曼竟有些迫不及待,人也来了精神,拾掇好自己,吃了碗枣粥,便出了门。 秋子钦立在廊下,见她来了,先左右打量了两眼,才问道:“要不要让人备车?” “不用,我还走得了,不是有要紧事么,咱们快去吧。” 萧曼不愿这么麻烦,也不想一个人呆在马车里,那总是会让她想起昨夜的事情来,故作四平八稳地答着,当下便径直出了廊,秋子钦也没再劝,立时张了伞跟上去。 “爹可说什么了么?” 她怕走快了一时间吃不消,步子放得不紧不慢,掩着心虚,变了个法旁敲侧击。 “只是找到王晋云的时候,还发现了一具白骨,所以才想让你去瞧瞧,那白骨是何人。” 秋子钦虽然平日里心思通透,但此刻确实并不知道她和秦恪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以为她是问案子,所以便一本正经答了话。 萧曼“嗯”了一声,心下却有些疑惑,原想他一直跟在父亲身边,按理说,什么事应该都知道才是,难不成,这回爹连他都半个字也没透出来么? 原来爹只是来找自己去画像的,不由又松了口气。 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开,脚下不由快了些,一路倒也没误多少工夫,很快了就到了大理寺。 可此刻她身上已被虚汗浸透了,气喘吁吁,头昏眼花,双腿像灌铅似的重。 都到门口了,她却只能十步一歇,没敢真这副样子进去找父亲,于是先在别处坐着稍歇了片刻,感觉稍稍缓过劲儿来了,这才同秋子钦一道去寻了父亲。 萧用霖此刻正端详着那幅“鱼戏莲叶图”,萧曼瞥一眼,就看那上头先前还含苞待放的第四朵红莲,此刻已经盛开,不仅如此,那密密的莲叶间徒然又多了三个等待绽放的花骨朵。 就真如她先前所说的,这可能就是一幅“七星续命”或是“七星招魂”图。 但是将这样一幅图故意“送”到官府手里,除了挑衅之外,真猜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用意。 “爹。”萧曼唤了父亲一声。 父亲的双眼满是血丝,面色颇有些憔悴,才只一日没见,却一下子显得老了许多,这案子怕是极是不简单吧…… “身子好些了么,别站着了,快坐着吧。” 萧用霖撇颌朝旁边的椅子示意,眼中的慈色未变,还比平常更深了几分。 “本就没什么事,加上吃了母亲留下的药,现下自然是生龙活虎的!”萧曼温然笑着应了。 闻言,萧用霖又看了女儿两眼,平时红润的小脸 * 现下一点血色都不见,额间还有细密的虚汗,半点也瞧不出这是生龙活虎的样儿。 不由一叹:“没想到王晋云竟会对你下手,也是爹爹疏忽了。” 萧曼怔愣了下,旋即想起王晋云曾说过的,这会子在心里徘徊了许久的疑惑也藏不住了,当下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爹,你知道川南鲜家么?” 萧用霖似乎早有准备似的,风轻云淡道:“嗯,听说过。但并不知他们的起源,只晓得他们有很多让人畏惧的功夫。” 萧曼又是一怔:“功夫?”怎么这听起来倒像是个江湖门派了。 “只是一个与世无争,隐在深山里研习各种异学的普通人罢了。只是他们精通养蛊、医道,天赋极好的鲜家人,还会幻术和摄魂术,大抵只是外间传说,并没有人真的见过。” “现在鲜家还有传人么?”萧曼问得有些迟疑。 萧用霖摇了摇头:“因为朝廷实在是惧怕这样的家族,所以数十年前川南鲜家被灭门了……” 被灭门了? 萧曼心中如擂鼓般咚咚直跳,按照王晋云说的,鬼仙告诉他,她是鲜家人,所以他才会掳走自己。 真如父亲所说的,鲜家早在几十年前就被灭门了,那如今这世上又哪来的鲜家人? 难不成当年有鲜家死里逃生? 她蓦然想起那晚在竹林瞧见的白发白袍人,秋子钦说过,江湖上没有哪号人轻功能达到那种地步,那么如果那人是鲜家人呢? 既然他们连幻术、摄魂术都会,如仙似鬼般的轻功未必也做不到。 萧曼怀着心事,蒙上面巾,戴上掌套去了殓尸房。 到殓尸房的时候,她才发现那里并不是只有一具白骨,还有一具干尸,瞧那衣服甚是眼熟,似乎是王晋云身上的穿的。 但仔细看那干尸,头发苍白,骨骼佝偻,显然是名上了年纪的老者,而王晋云不过二十来岁。 许是心中悬着疑惑,所以她先去瞧了那具干尸,可越瞧就越是心惊,画出来的人居然就是二十来岁的王晋云。 秦恪说过,王晋云似乎是被蛊虫反噬了,现在这情况是否便是反噬的结果? 手在干尸上一寸寸按过去,直到按到心口处,顿觉指尖触感有异,当下便拿了剖刀将那处划开,很快就从里面挑出一条暗金色的甲虫来。 在旁的衙差有些已经受不了,捂着嘴出去呕了。 萧曼盯着镊子夹着那早就没了动静的虫,对旁边叫了一声:“罐子。” 秋子钦会意,从她的医箱里拿了只巴掌大的小陶罐递过去,萧曼将那虫子放入陶罐中,然后又让他用药泥封住罐口。 若是猜得不错,这只暗金色的虫应该就是王晋云口中说的那只罗天门蛊王,既然是蛊王,哪会那么容易死,现下瞧着没了动静,不过是 * 休眠了,若是醒来,还不知会闹出大多动静来。 她正准备稍稍歇一会儿再去瞧旁边那具白骨,就看秋子钦捏着罐子,神色间竟是少见的慌张。 “哥,出什么事了?” “曼娘,它忽然活了,力气极大,像是要将这罐子给撞开似的。” 萧曼一愣,忙上前伸手想要拿过那罐子,可秋子钦却拿着离她远了些:“太危险了,若不然,我用内力震碎它吧?” “哥,别说是内劲,你的剑都不见得能在它身上留下道印子,还是给我吧。”她不由皱眉,刚才取出来的时候,无意间碰到,剖刀的刃口都卷了。 似乎是怕他担心自己,她又扬起唇角,满脸骄傲:“这虫先前就败在我手里,若要不然王晋云也不会变成那般模样。” 秋子钦犹豫了一会儿,但看她眼神肯定,还是将那罐子递了过去。 萧曼小心翼翼地接在手里,但是她的手指才刚碰到罐子,里面的撞击声就戛然而止,就仿佛刚才的那阵声响都是幻觉。 这会子连秋子钦都怔愣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罐子里依旧没任何声响,虫就像是先前死了一样。 “它……好像惧怕你。”秋子钦神色复杂地看向萧曼。 萧曼在罐子上轻轻弹了两下,还真是半点声响都没有了:“成王败寇,输在我手里,就会臣服于我了,这种东西估计就是这般性子。” 虽是这般对秋子钦解释,但是自个儿心里也是在犯嘀咕,再加上父亲对她无尽的信任,仿佛她生来就是这些蛊虫的克星似的。 这些日子以来,母亲留下的那些书,她几乎都翻遍了,也没有瞧见过哪里有类似的记载…… 忽然间,她想起了博览群书的秦恪。 他看过的书自是比自己多得去了,会不会他曾经看到过呢? 这个念头一生出,她心里就开始盘算起来,回头去还外氅的时候,正好可以借机问一问。 只是,萧曼不曾想到,等她隔了两日再去东阳书院的时候,竟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书院里所有士子的考凭都已经发了,唯独秦恪却没有。 明明是应天的解元,大伙儿都知道的事,怎么会连会试的考凭都不发给他呢? 可跟书院的人打听时,那些人无外乎都是一副看戏的样子,更有甚者还落井下石,将他贬得一文不值。 站在魁星楼前,萧曼仰头望向不远处的西厢寝舍,有些难以想象这两日他是如何在这过下去的。 “咦,你不是那位大理寺仵作么?” 迎面走来个书生,见到她稍愣了一下,但还是带着笑上来打了招呼。 萧曼回过神,她倒是记得这个名叫周邦烨的书生,上回也就是他,差点儿 * 没让秦恪丢了性命。 “周公子。”她冲对方拱了拱手。 “你是来找敬忱兄的么?”周邦烨一眼就瞥见了她搭在臂弯处的那件青色外氅。 “嗯。”萧曼点点头,并没什么心思应付他。 “忱兄出了这事你都愿意来瞧他,看来你们交情是真不错了,他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了……”周邦烨说着叹了口气,在提盒上拍了拍,“喏,你瞧,早上送的饭食,一点都没动,回头你也劝劝他。” 萧曼听得一愣:“为何他没拿到考凭?” 周邦烨轻呵了一声,左右看了看,这才轻声道:“敬忱兄怕是得罪人了,好好的考籍文书居然被说是假的,不仅如此,他还被质疑不是本人。这不明摆着么,有人就不想让他考。” 原来是这么回事…… 无意间从周邦烨这里弄清了原委,萧曼反倒更忧心了。 还能得罪谁,吴阁老不就是其中一个么,王晋云的死,还有他身旁的那具白骨,平白无故就牵扯出了一大堆事情来。 拖着步子,她来到他的寝舍门前,刚想抬手扣门,却发现门竟是半掩着的。 他穿着素白的袍子,倚在窗边仰首凝望。 窗外柔暖的光铺泻下来,漫散在他身上,将霜白的衣衫都染成了浅浅的金,也像晕开了他冷凄凄的身影。 仿佛是心有灵犀,秦恪这时忽然转眸朝她这般望过来。 “验官,你来了。” 他脸上瞧不出半点颓丧,神情也是悠然闲适,只是略显迟迟的眸间难掩寂寞。
第27章 用我的美貌眩晕你 会试在即, 没拿到考凭,再加上周邦烨那些“添油加醋”的话,萧曼还真就认为他会从此自暴自弃, 一蹶不振。 不过, 见他没什么大碍,却也暗中长出了口气。 萧曼并不想叫他瞧出自己知道了他的遭遇, 也怕徒惹他伤怀,于是和往常一样,笑吟吟地应了声,换上自家带的鞋,推门走了进去。 光亮从敞开的门间轻洒进来, 将她的身影映得愈发纤柔。 秦恪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来找自己,原以为自那夜之后,她怕是会刻意躲着自己,想要再见,还得自己找个由头去寻她才是。 可就在她背着光朝自己走来的这一霎, 心头积压的闷气便一泻如川, 削减了大半。 看着她一步步走近, 就仿佛自家院子里的鸽子, 出去兜了个圈,这会子又飞回自己窝里来了。 他从前不信因果牵绊, 如今倒是有些信了。 那晚在林中与她相遇, 便是缘起, 既然如此,无论如何都须有个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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