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 箭头狠狠刺入骨肉,沉闷闭塞。崔沅绾不适地闭上眼。 再睁眼,鹿睁大双眼,倒地不起。离箭之弦轰隆崩开的声尚在崔沅绾耳边萦绕,她看见福灵利落下马,朝那方沾血的草丛跑过去。 福灵涉入草丛,瞬间被草给淹没来,只能看见半片衣摆,起初肆意随风动着,过了半会儿,竟直愣愣地静在原地,一动不动。 福灵那般好动的人,竟一声不吭。崔沅绾心里一沉,忙朝那片草丛跑过去。 “公主!” 费力拨开杂草,靴踏上淤泥也不在乎。崔沅绾淌着一小片泥水艰难走到草丛中心。杂草之中,隐隐约约有福灵公主的身影,崔沅绾这才长吁了口气,心落了下来。 “公主,你在这草丛里作甚?秋日蚊虫多,快随我出来罢。” 崔沅绾走近后才发现公主正蹲在地上用匕首割下鹿尾。 那头鹿原本不算健壮,如今被福灵恶狠狠地刮着肉,血流了一地,顺着低洼处一路流到泥坑里去,汇成一滩灰蒙肮脏的血水。 腥|气的血味儿与鹿臊味儿充斥着这方浑浊空气。 福灵手里拿着一匕首,处理死鹿来迅速敏捷。鹿尾巴很快便被完整地割了下来,而福灵身上半点污血与淤泥都没沾上,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 “公主,这猎来的物为何不叫禁军来处理?”崔沅绾不敢上前,也是怕把衣裳弄脏。只是站在一平地放声问着沉浸在割肉中的福灵公主。 “这鹿是我猎的,自然也要由我处理。”福灵把那鹿尾粗糙清洗一下,表皮污泥与血都洗干净后,把那鹿尾装进一长袋里去。 死物很快便招来蝇虫,福灵又拿出一袋香料在鹿周遭熏了一圈,蝇虫便散去不再回来。 “鹿尾补气血,这好物便送你了。”福灵走过去想把那长袋递给崔沅绾,不过见崔沅绾一脸不解,以为她是怕这血|气,又把袋给收到了怀里:“等我叫人处理好了再给你送去。” 说罢便拉着崔沅绾走出去。 “这鹿自有人来收走。你以为没人看管这方天地,实则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暗卫禁军的眼。”福灵将那有重量的长袋往马背上一扔,又把那匕首收好。 处理完事后,再转身看崔沅绾,她竟莫名怔了起来。 崔沅绾编着薅来的狗尾巴草,低声叹道:“公主能文能武,想学涉猎便能学,真是飒爽不失娇憨。” 福灵不懂她话中深意,探身过去仰头观摩着她高深莫测的脸色。 “何苦这般羡慕我?”福灵歪头想逗她一笑,见她仍一脸忧愁,才郑重起来。 “想来人都爱羡慕来羡慕去。你觉着我可恣意作为,我也羡慕你走到哪儿都有人追捧。” 本是一句劝慰旁人的话,不曾想福灵说罢,自个儿心里愤懑不平,竟掰起自个儿的手指来仔细算着。 “你不常居后宫,自然不知那些风闻。嬢嬢每每摆宴,总要给你崔家递个请帖,可不是叫你阿娘来的。嬢嬢觉着你当真是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般,哪哪都好。你说,谁不知崔二娘子誉为汴京一绝,有多少男郎争着抢着只为见你一面。我那时觉着风闻里都是假的,直至见了你才知,原来竟真有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发光的。” 福灵叹着气,也学着崔沅绾薅起一把狗尾巴草。可她不会编,只能跟着崔沅绾眼花缭乱的动作。 崔沅绾编的是只兔子,到她手里便跟一条大虫一般。 “嬢嬢常在我面前提你,嬢嬢说,要是我有你半分好,她就烧高香了。”福灵叹道。 崔沅绾听她一番牢骚,话是好话,只是福灵的语气太过哀怨,好似怨妇在抱怨生平不公一般。 崔沅绾想起方才草丛里鹿肠子流了一地,而福灵一脸淡定处置尸体的样子,只觉自个儿先前她想得太过简单了些。 皇家子女,从出生起便是众矢之的,不知道要逃过多少次刺杀与算计才能安然长大。福灵不仅平安喜乐,更是练就一身本领,一个不喜吃亏不怕得罪人的性子,其中要走过多少次弯路,更是数不胜数。 这样厉害的人,她却只把福灵当一位没心眼不设防的小娘子,当真是看走了眼。 “公主,天不早了,快回去罢。” 崔沅绾把手中编成的小兔子塞到福灵手里,催她快些走。 “好……好罢。” 福灵显然是还未玩得尽兴,不过又想到崔沅绾平日就没亲自走过这么长的路,都是由晏绥抱着。今日陪她来这荒郊野岭,脚定是酸疼不堪,说不定还会磨出泡来。福灵可不想惹晏绥,由着崔沅绾往回走去。 她跟在崔沅绾身后一蹦一跳地唱着曲儿,在后面玩得不亦乐乎,却见崔沅绾身子猛地一停。 “公主先回去罢,我有一贴身物件似是落在了那方草丛里。那物件对我来说很是珍贵,不能不去找。” “那我陪你一同去找!” 福灵见她神色匆忙焦急,想她这副柔弱身子,自然放不下心来任她孑然一人。 “不必,公主且在此处等。”崔沅绾望着四周,随即伸手指向西边的一颗树:“那处有树荫,公主把马牵过去在那儿等我便好,我会速速归来。” 崔沅绾一脸坚定,堵住了福灵口中的话。 “那你快点回来,一定要小心行事。” 福灵牵起马,一脸担忧地望着崔沅绾远去的背影。实在放心不下,睁大眼确认周遭无野兽出现后,福灵才松了口气,往树荫下走。 身影愈来愈小,直至成了一个黑点,陷入草丛,随之不见。 福灵竖耳凝神观察着那方风吹草动,那片静得很,静得诡异。 “啊!” 一声惊呼声划破死寂的长空,直直朝福灵传来。 “崔二娘子!” 福灵只觉自个儿的心砰砰乱跳,愈来愈快,几乎要跳了出来。心头一瞬梗塞,那声惊呼声无限延长,一声声回荡在福灵耳边。福灵飞速地跑过去,从未觉着这草是这般碍眼,恨不得一下给它都割了。 草丛间只有一死鹿静静地躺在地上,大眼微微突了出来,眼睫根根分明,仿佛都在指责福灵粗心的行径。 往前往后,都是荒芜杂草,一片死气,唯独不见崔沅绾的身影。 福灵觉着自个儿好似置身冰窟一般,血液都凝结起来。 她听见自个儿嘶哑不堪的声音一遍遍唤着“崔二娘子。” 她拨开荒草,一处处寻着。遍寻不到,福灵觉着自个儿这辈子算是走到尽头了。 * 手心似有杂草晃过,又不时有一阵湿||意划过,似是被什么舔||舐着。 崔沅绾睁开眼,竟见两匹灰狼围着她转。那灰狼皮毛光泽柔顺,见她醒了,竟如猧儿一般躺在地上,露出肚皮来。眼神没有杀气,反倒满怀期冀地看着她,示意她摸摸自个儿的肚皮。 崔沅绾满心不解,挣扎着起身,发觉身下竟是一软塌。环视四周,她竟处在一方帐子里。 定睛一看,眼前背对她负手而立的,竟是晏绥。 崔沅绾满心疑惑,只觉后脑勺似是被人敲打过一般疼痛不堪。 还未张口说话,晏绥便转身朝她走来。 “你醒了。” 晏绥一来,那两匹撒娇的狼便夹着尾巴起身来,不敢在崔沅绾面前造次,跟在晏绥身后,乖巧地坐在地上,面露好奇之意。 “我为何会在这里?”崔沅绾环视一圈,努力回想着方才的事。 只记得,她去草丛里找物件。刚到便见两匹狼围着那鹿打转,凶狠非常。她被吓得惊呼一声,随即便晕了过去。 “别怕,这里是行军帐。暗卫军交接事务,便在这帐子里。”晏绥瞧崔沅绾一脸懵懂样,怜惜之意更甚。 “还疼么?”晏绥轻轻揉着崔沅绾的后脑勺,找着脑户穴,围着那穴位轻揉慢捻。 “是你把我打晕的么?” 见他这般轻松自在,崔沅绾一下便想通了来。 方才来时她便注意到,那破旧不堪的塔后还藏着一大帐子,不过与周遭景色融得紧,一时叫人发觉不了。 她本想把这事告诉福灵,叫福灵万事小心。不过见福灵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便把话闷在了心里。 “你可真是害我不浅。”崔沅绾揪起晏绥身前衣襟埋怨着。 “是福灵公主的箭伤了我养的鹿,我本想前去收尸,不曾想竟看见你了。”晏绥噙笑刮了下崔沅绾肉肉的鼻尖,“你倒好,跟着公主来这荒凉地。我一走开你便寻时机窜出来,当真是不听话。” 晏绥说着,掀起崔沅绾的衣袖,见她并没有带着他命人精心打磨的玉镯,脸色乍然阴沉起来。 “镯子我可是一直戴着的。”崔沅绾辩解道,“不过方才跟着公主去看她割鹿尾,玉镯被那荒草挑开掉了下来。我折返回去也是在找这镯子,不曾想竟被你给弄晕了过去。” “眼下还疼着呢。”崔沅绾满是委屈,瞥见面前坐着听他俩说话的狼,问道:“这难不成也是你养的狼?” “自然是。”晏绥理所当然地回着。那般云淡风轻的语气,好似是说吃饭睡觉一般平常。 “他们是被狼群抛弃的野狼,我捡回来时,瘦得皮包骨。后来驯服了来,这狼倒是颇通人性,赖在我身边不走了。” 崔沅绾看着那竖瞳立耳的狼,正歪头打量着她,似是对她十分好奇。 “既然你在此处有事要做,那我就先回去了,免得公主惊慌。”崔沅绾说罢欲想起身,腰刚动了下,便发觉自个儿早被晏绥紧箍了起来。 晏绥环得愈来愈紧,直至二人紧紧依偎。 “不急。”晏绥对上她气恼的眼神,满是玩味。 说罢,一画师便进了帐子来。画师听说晏绥叫他来给自家养的狼画个肖像,不曾想一掀帘进去,窥见的竟是一室春||色。 “国朝画写真最好的,便是原行遮。可惜他今日有事来不了,我便请了旁的画师来。” 晏绥头倚在崔沅绾修长的脖颈旁,热气喷得她脖间发痒。 画师低着头,不敢顶撞软塌上兴意阑珊的人。 “学士,既然是画狼,不如叫狼摆一个姿势来,显得威风。” “这顽劣的狼有什么可画的?我要你画我夫人,一笔一笔,把她的姿色给画出来。” 晏绥说罢,掐着崔沅绾的下颌,逼她抬头,“画师,看清了么?我夫人是何神情,你要完整地画下来。” 画师双腿打颤,眼前是两匹虎视眈眈的狼,好似他一有画的不对的地方,这狼便会扑上来撕咬拉扯。画师脑海里飞快闪过自个儿残肢断臂的悲惨模样,满口黄牙也不听使唤。 “是……是……” 画师不敢多言一句,赶紧拿出笔墨来,在一方案桌上绘着眼前景色。 崔沅绾被晏绥扣着,哪哪都不舒服。她被迫仰头目视前方,顺从地摆出一个美人卧榻的姿势,叫画师绘着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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