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灵那般天真无邪,与承怡方才消瘦枯槁的样形成对比。 一个恐怖的想法蓦地浮现在崔沅绾心头。嗣荣王这般急着嫁女,是不是因为承怡得了隐疾,难以医治,而他又不愿意失去这个能叫家族东山再起的棋子,所以不顾承怡安危,强逼着承怡嫁过去,与林家攀上姻亲关系。 林家背后是夏家,有夏家撑腰,林家一时半会儿不会没落,反而会步步攀升。这样一来,嗣荣王府也能靠林家过好好日子。可林家没有嗣荣王想的那般简单。 崔沅绾敢这般想,是因为她活过一次。她知道最后林家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林、晏、夏三家鼎立。她崔家一高门贵族竟被林家拉下水,数年后籍籍无名,家族败落。林家从不是会照顾姻亲的名门大家,反而会吸姻亲家的血,直到把那家搞垮。 上辈子是崔家,这辈子,会是嗣荣王府么? 崔沅绾心头一颤,赶忙朝福灵小跑了过去。 “崔娘子,你终于来了?我见你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以为你是生我的气呢?”福灵起身,贴在崔沅绾身边,小心问道:“崔娘子,你没生我的气罢。” 崔沅绾心乱如麻,摇摇头,又把福灵按在了秋千上。那秋千够大,乘两人绰绰有余。崔沅绾坐在福灵身旁,稳住气息,不想叫福灵看出她的慌乱来、 “公主,你与承怡县主一同长大,可知她可有哪次生病落下了病根子?”崔沅绾握住秋千索,低声问道。 “不曾。”福灵答得很快,“莫说病根子,从小到大,就是生病也不曾有过几回。她的身子跟铁铸的一般,暴雨中玩闹都不会染寒的。” 福灵说罢,又忙补充道:“虽说,她做我的伴读不过几年,可我保证,我比她那不疼孩子的爹还清楚她的脾性。其实,她出宫后,我一直都有在偷偷关心她。” 说到此处,福灵觉着难为情,垂首绕着手指,“她出宫后过的很好,每日都很开心,每日都在做她自个儿喜欢的事。莫说夏长史在我身旁安插线人了,我也做过这等下三滥的事。我叫一个贴身女使去伺候她,每月向我汇报她的事。不过我可不是在偷窥她的一举一动。我不在乎她做了什么事,我只想知道她开心不开心。” “虽说我俩口头上谁也不放过谁,可我知道,承怡县主她是个好人。她觉着我愚笨不堪,不干正事,可却从未做过害我的事。”福灵愈说愈觉着懊悔,为何方才要对她说那般气人的话。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见她,明明心里想跟她说说体己话,可开口说的,总是些伤人的气话。”福灵叹气,“方才她竟说她要嫁人了。多日不见,再见她就要嫁人了,嫁的还是林之培,我真咽不下这口恶气。” 福灵翘着脚,忧愁要比走过的石板路还长。 “崔娘子,我该怎么办啊。难不成,我就只能给她送礼恭贺她新婚么?”福灵喃喃低语道。 她无所谓崔沅绾的回话,她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也不需要有人来回应。 而崔沅绾却是不知如何回福灵的话。 她蓦地发现,她竟从未有过少女心事的时候。 上辈子匆忙出嫁,身旁无可倚靠之人。那时她想着,为了家族,为了生养她的娘,为了给她锦衣绫罗的爹,她认命了。嫁的不好,受人欺辱,都是命不好。 老天眷顾,她又活了一次。可这次依旧匆忙出嫁,另择郎婿。枕边人变成了曾经的陌路人,她知道,晏绥不会打她,不会骂她,不会叫她吃馊的剩饭,不会叫她盖生了驱虫的破被。 可她依旧为了家族,为了爹娘。她身旁有了秀云绵娘,有苦可以诉说。可她从未经历过如福灵一般的天真无忧的时候。 待字闺中,日复一日,她被教如何讨郎婿欢心。成婚后,依旧被身旁人教着,如何讨郎婿欢心。 不管是福灵,还是承怡,她们都曾为自己活过。她们曾在阳光下穿着轻便衣裳玩蹴鞠,没人会管她们守不守德。她们曾在马背上策马奔腾,没人会管她们得体不得体。她们曾有过选择的余地,而崔沅绾从头到尾,都在顺从,都在讨好。 家族恍如一座五指山,死死把她压在山底下。崔沅绾戴上家族做的面具,从穿什么衣裳,到学什么乐器,从说什么话,到做什么事,都是家族指定的。 家族是谁?崔沅绾曾问过爹娘。爹说,是家庙数不清的牌位。娘说,是生来要服从的命令。 可牌位是死的,命令是人定的。 后来她知道,家族便是所谓亲戚的欲|望。欲|望凝结在一起,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上辈子到死也在压着她。这辈子,她觉着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崔沅绾看着面前一脸纠结自责的福灵公主,她在想,倘若她也是公主便好了。 可惜她注定不是。她被一群人踩着上位,为他人作嫁衣裳。再等等,韬光养晦,等她把人心都掌握在手,她就能做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晏狗:我是谁? 女鹅:你是我哥,我唯一的哥(真诚)(bushi) 下章明天0点5分,感谢订阅!
第36章 三十六:意外 “崔娘子, 你在想什么?” 待崔沅绾回过神时,福灵早盯着她看了许久。 “没什么。”崔沅绾觉着身子乏得紧,她这幅身子就如风雨中飘摇的茅屋一般, 哪怕风再小,也能把她的心吹乱来。 “可你像是有心事的样子。”福灵抬头, 恰有一片青翠的竹叶飘落下来。竹叶落到福灵的坠着穗的白鞋上,鞋一抖,竹叶便飘进土地里, 染了尘土。 福灵见崔沅绾仍是一副忧愁模样,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 “县主过年时便要成婚了, 当真是过得飞快啊。前几日爹爹也在我面前提了几嘴找驸马的事。爹爹问我,可喜欢哪家男郎,若有合适的人, 择日便能成婚。我想着, 我一直住在宫里,见到的大多都是小娘子。除了爹爹和几位皇兄, 见的都是小黄门。”福灵哀叹一声,“爹爹问我的时候, 想必心里早有人选了罢。” 崔沅绾终于抬起头:“可公主不是心悦原三郎么?” “心悦归心悦,爹爹觉着三郎散漫惯了, 不当为我的驸马, 应纵情山水一生才是。”福灵脸上逐渐蒙上羞意, “何况, 三郎也有心上人了。便是我再怎么追求他,想必他也不为所动罢。” 好不到 说罢, 福灵见崔沅绾仍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心里蓦地慌乱起来, 赶忙摆手解释着:“崔娘子,我不是这意思,你莫要误会。我没有怪你……我只是……” 福灵支支吾吾,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说辞来,可又急着解释,脸都憋成了醉海棠。 “我这人就是这样,想到什么说什么,有什么说什么。先前听了一些风闻,对崔娘子存着偏见,故而生辰宴上才做了那般愚蠢事。后来与崔娘子见了几面,这般性情当真是喜欢得紧。”福灵拽着秋千索,一边吐露真情一边往旁躲着,生怕崔沅绾发脾气。 “我知道,我没生气。公主待人真诚,我也愿把公主当好姊妹。只是有事一直困扰着我,叫我无法把一颗真心都剖出来给公主看。” “是什么事?”福灵说罢又匆忙捂嘴,“若是崔娘子受其扰,不妨说给我听听。你放心,爹爹那般疼我,有什么事求求他定会办成。” 崔沅绾被福灵这稚气的话弄得哭笑不堪。福灵天真单纯,又怎会明白身为人|妇的她心中所想。 眼前少女的眸里焕发着光亮,这般明艳的人,生来便要走在光芒铺满的正道上,不为世俗所扰。可她知道福灵的结局。这般妙人竟在十八岁那年香消玉殒,死在公主府上。正是酷暑,尸身臭了半月后才被人发现,匆匆下葬。 那时崔沅绾过得也好不到哪儿去。那时她身子早垮了下去,整日卧病在那生了驱虫的烂床上。整日昏睡不起,勉强撑起身,叫屋外的女使倒口茶水喝,还遭人白眼。女使尖酸刻薄,整日坐在院里说闲话,说说福灵是如何被夫家虐待的,说说她自个儿是怎么被郎婿嫌弃的。 她尚自身不保,只是听过福灵的半点风闻。想来福灵到底嫁给了谁,如何从天之娇女过成了被虐待的牲畜,她一概不知。 崔沅绾自个儿经历过那般寒碜的日子,可她万不能想到福灵是如何忍受日复一日的责骂痛打,她是官家捧在手心上的孩子。 “公主想听,那我便说。”崔沅绾想通了来。她觉着天大要紧的事,在外人听来,不过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罢了。 “我大姐走得早,可她原来身子骨那般硬朗,某日,竟离奇生了场重病,人也因此消沉下去。她才六岁,瘦得皮包骨,问什么也不说。找了许多大夫来看,都说高烧不退,内里发热,怎么也治不好。”闷在心里多年的话就这般平静地说了出来,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我总觉得,大姐不是只因生病亡故,总想着有旁的原因,总觉着是有人暗中作梗。不过多年过去,我却毫无思绪。心里有存疑,却不知从何查起。何况……”崔沅绾说着说着便想到了晏绥。 “何况我还有郎婿,还有姑舅。夫家二哥未婚,偌大的府里便只有我一位新妇。家姑不爱操心,事便都堆到一起,要我处理。娘家胞弟尚小,少不经事,重担子又落在我肩上。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抽不出旁的空闲时候去查。” “崔娘子,你忘了那三位小官人了么?”福灵问道。 “公主,我知你是好心。可我要查的事家事,而那三位小官人与我而言只是一面之缘的陌路人,我怎能放下心来把天大的事交给陌路人来查?” 福灵听罢,觉着自个儿方才的话当真是冲撞,叹道:“原来崔娘子顾虑这般多。” 不过福灵脑子瓜转得快,这会儿静默时候,一个绝妙的法子便想了出来。 “这三位小官人确实是一身真才实学,有他们相助,崔娘子便不愁查清当年真相。”福灵说罢,一脸激动地站起身来:“今日是我行事太过莽撞,这三位小官人来得突然,没叫崔娘子心里做好准备。崔娘子放心,我有个法子,定能叫人对你永葆忠诚。” 崔沅绾不解,问道:“什么法子?” “最多半月,崔娘子便会知道。放心罢,不是什么害人的法子。”福灵拉着崔沅绾往回走,“时候不早了,先回去罢。” 照福灵的脾性,该不会说出这般主动离别的话来。崔沅绾右眼突突跳,总觉着福灵说的这个法子不简单。 桥那头,三位小官人坐在亭下,两人下棋对弈,一人站着吹箫,颇有雅兴。 崔沅绾没再给三位半个眼神,与福灵告别。本想着早些回去酣睡会儿,谁知半路又闹出了个糟心事。 玉津园大,她乘马车而来。车夫是晏绥的人,自然时刻监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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