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绥环着她盈盈一握的细腰,面露悲戚。 他把崔沅绾搀扶住,不敢看她这双眼。她曾经是多么风华绝代的妙人啊,只因他一个失误,变成这般可怜模样。 晶莹泪珠一滴滴从崔沅绾眼眶里蹦出来,落在晏绥手上,更在敲打着他的心。 除却床榻上放肆,崔沅绾从未在床下哭过,那是他精心豢养后的成果。 可眼下崔沅绾搂着他的腰,恨不能与他融为一体。她是个娇惯女娃,哭声传到他耳边,该是藏了多大的委屈啊。 “我不想在这里待了……他们都欺负我……” 崔沅绾抬头望着眼前的男郎,悲戚惨痛地说道:“再多待一刻,我的命都要被折磨没了。” 她的眼神太真诚,她这一身伤也是最好的证据。 打破晏绥最后一道防线的,是崔沅绾的下句话。 “他们给我下了毒,身有恶疾的人怎能陪官人一同走下去……”
第63章 六十三:出逃 王氏以为崔沅绾不知自个儿身上的毒性, 便在她面前任意讽刺讥笑。起初崔沅绾确实没料到那情香有问题,后来与六郎见面,不过随意提了一嘴, 六郎便把情香成分一五一十地告知于她。 难以生育又如何?妄图以孩儿抓牢郎婿与夫家真心的新妇都是无能无知。 她身子里还带着另一种毒,毒性微弱, 六郎也说不清这毒的由来。不过长在自个儿身子里,总觉着膈应难受。万一毒发,死状如何都不清楚。 而晏绥却以为崔沅绾是因无法生育难受, 这事全是那不知好歹的张氏的错,为何要让他的人来承担。 晏绥想抱崔沅绾回屋, 有什么事回屋再说。可崔沅绾这般恸动模样实在叫她心疼。 “别哭,慢慢说。”晏绥抹去怀中人眼泪,轻声哄道。 这话不是晏绥平日里狠辣风格, 炔以一愣, 随即低下头来,不敢紧盯着身前两位动静。 崔沅绾蹙眉泛泪, 佯装可怜,揪着晏绥衣襟, 决绝道:“我身患恶疾,恐不能陪官人再走下去, 不如解下这段姻缘。” “要与我和离么?”晏绥以为她是因这副身子自卑, 心里藏了无数狠毒威胁的话, 最终只化成一句叹息。 “想都别想。”晏绥说道。 “和离的事不要让我再听见。”晏绥扣着崔沅绾的头, 往自己怀里带。 他低头落下一吻,把怀中人拦腰橫抱起来, 大步朝屋里走去。 见过花开的动人模样, 再见花落叶枯的落魄样, 任谁都接受不了,何况是把花刻在胸口上的晏绥。 哭声在他的哄话中渐渐止住,崔沅绾呆呆地坐在床边,任由晏绥给她换药。 就如任人操纵的傀儡一般,眼神空洞,四肢僵硬。这种乖巧听话的状态曾是晏绥最可遇不可求的。 崔沅绾不再反抗他的任何动作,她的眼里也失去了原有的细碎光芒,不再清澈明亮。 晏绥单膝跪在她脚边,抬头望着她这幅无精打采的模样,望了一会儿,幡然悔悟。 他爱的就是崔沅绾肆意明媚的样子啊,他爱她时不时的反抗挣扎,爱她含羞瞪他的眼,爱她有温度的身。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晏绥说道。 其实崔家宅院里的争斗与他毫无关系,可他还是心甘情愿地把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崔家爹娘与张氏欠的,都由他来偿还,他甘之如饴。 晏绥恻隐之心大动,“我想,我学会什么叫爱了。” 崔沅绾听罢这话,眼神才聚焦了些。 “什么?”她当然不信。 “方才不是说要搬出去静养么?”晏绥牵起她的手,说道。 “我听宅老说,先前你为慕哥儿购置了几亩宅院,供他弱冠后读书用。既然你觉着这方天地太过嘈杂,那不如就按照你的意思来。”晏绥说道,“若居住在此会香消玉殒,不如出去寻个快活。”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话语掷地有声,一下下敲在崔沅绾心头上。 她不解,她以为在晏绥心里,占有远比生命重要的多。她毫不怀疑,纵使她死了,晏绥也不会安葬她。而是把她的尸身待在身边,时刻看护着。 可他却做出了让步,占有她与让她活着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渝柳儿,再给我些时间。你先去那处住上半月,等身子调养好了,我再接你回来。” 晏绥握着崔沅绾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眸里疯性如常,却又带着几分决绝。 “这次,我给你自由。” 得他这句话,崔沅绾心里沉石一落。心里暗喜,面上却仍是抑郁样。 “官人会么?搬到那处与在府里有何不同?周围都是暗卫军,来往仆从也都是官人身边的探子。我每日依旧会过得如履薄冰,还不如一头扎在那方莲池里,再不用被人嫌,被人盯。” 崔沅绾眼睫闪着泪花,话里透着天大的委屈。 “我会把人撤走的。”晏绥认真道,“渝柳儿,是你教会我如何去爱。我愿意为这份爱莽头前行一次。只要你答应我,只在那里乖乖养着身子,不要做其他事。” “我不会去打扰你的。”晏绥说道。 诉衷情的话说了大半,崔沅绾暗自掂量,估摸着到时候了,犹豫半晌,点了点头。 听女使说,晏绥在她落水后怕得紧,在床边一句句说着自个儿的不是,眉头就没展开过。 他的另一副样子都展现在了炔以面前。得崔沅绾一句承诺,晏绥说到做到,当晚就叫院里的女使收拾物件,明日搬到崔沅绾找的别院里去。 照他这般动情模样,该陪在崔沅绾身边才是。可他又是匆匆离去,并未向崔沅绾透露自个儿的行踪。 “大抵是去找我那姨娘出气了罢。”崔沅绾半躺在榻上,低头喝着秀云喂来的药汤。 屋里点着几盏暖黄的灯,雨彻底停了下来,府里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模样。可谁都知道,往往表面风平浪静的地方,最是波涛汹涌,明枪暗斗。 秀云仍没有缓过神来,她不相信晏绥竟这般轻易地把主仆三人放走,还不叫暗卫军来监视。 “娘子,奴想了无数遍,还是觉着您这法子当真是厉害。”秀云说道。 崔沅绾虽有疑惑,不过事情走向还是在意料之中。 “若非我嫁来后整日讨好官人,他又怎会这般快地沦陷下去?我算是摸清楚了他这脾性,要听话,却也不能太听话,若我与旁人一样,在他面前总是怯生生的样子,他也不会把我强娶回家。若我与他的政敌一样,事事忤逆他的意思,人头早就不在自个儿脖颈上了。” 正埋头收拾衣裳的绵娘听了她这番奇怪的话,噗嗤一笑。 绵娘问道:“莫非世间男郎都是这般模样?一昧讨好便不珍惜,非得若即若离,才爱得刻骨铭心?” 崔沅绾说是,夸她聪慧。 “世人之所以爱慕灼日与清月,正是因为其既是远在天边,又是尽在眼前。”崔沅绾叹道:“日月不可得,是为无情。可日日与我相伴,是为有情。时而有情,时而无情,让我觉着踮踮脚就能触之可及。” “人心一向如此,纵使无关情|爱,旁的事上也是这么个道理。” 然这些道理,崔沅绾活了一世才通透明白起来。只是明白归明白,还是要向生活弯腰低头,继续在人情世故与柴米油盐之间周旋。 “娘子说的是。只是眼下还是好好把药给喝了罢。虽说是做戏,可身子也总在病着。为了一出戏熬垮身子,那可不值得。” 崔沅绾轻笑,不再多说,埋首一口气把那苦药喝完。 崔沅绾躺在床上,她终于得到了期冀已久的自由,却怎么也睡不安稳。平日里习惯背靠晏绥温热的胸膛,而今晚他并没有回来。 总觉着能嗅到那雪松冷气,总能想起握雨携云时,晏绥那张动情的脸与难耐的身。 崔沅绾心里并不想承认,她的心仍归属于广阔苍穹,可她的身早与晏绥融为一体。 他们在这张床榻上挥洒过太多纵情的汗水,她揽过他宽阔的肩背,虽不真切,却也说过无数情话。 他们在两个地方交谈最多,书房与卧室。书房里也放肆过几回,晏绥长臂一挥,案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落在地上,他毫不心疼。 那时的情意正如她绷直又放弯的脚尖,春光乍|泄,却不算是恣意潇洒,总带着几分莫须有的含蓄。 而一方软榻之上,落下过毫无意义的呢喃轻语,也落下过家国情怀。云散雨收,她躺在晏绥怀里,听他分析陇西局势,听他讲朝中百官的糗事。 她曾因晏绥不知怜惜的动作哭过,也被他轻谐的语气逗笑过。 如今她要走,本以为不带一丝留恋,可却忘了潜移默化有多可怕。 不过是暖|床的活工具罢了,这种留恋是最可笑,最不可靠的。崔沅绾心里给自个儿不断找补,总算歇息下来。 她胡思乱想时,晏绥正好用匕首刺透了张氏的琵琶骨,把筋脉一根根挑断。血液溅到衣袍上,晏绥也毫不在意。 原本以为那汉子骨头要硬朗些,总归是张氏的旧情人,如今与她关在一处,怎么也要在张氏面前多撑些时候。 不曾想,那汉子才挨下三鞭,便哭爹喊娘地求饶。 张氏尚闭口撑着,他倒把事情吐了个全。 那汉子是个不检点的,男女不忌。晏绥想刑罚时可费了脑子,最终还是狱卒出招,于是赏了个汉子檀香刑,当着张氏的面。 张氏自然比汉子更惨,求着晏绥给她一个痛快。只是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被活生生折磨了几个时辰,气都不曾断。 远远望去,不能称作是一个人,那是一滩红白交杂的人肉,皮已被剥去大半,眼球爆了一个,声音喑哑,比乱葬岗腐尸还恶心。 晏绥走出明厅时,天蒙蒙亮。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回府路上想的都是崔沅绾的一颦一笑。 在官场摸爬滚打的权相,怎么会识不破小娘子家的伎俩? 崔沅绾处处隐藏得好,唯独忽略了口头称呼。她流露真情时,往往叫晏绥一声好哥哥。而她腹有心机时,往往改口叫“官人”。 新婚夜,崔沅绾娇声说“官人,求你怜惜。” 而今日她求情时,唤的也是官人。 真诚与否,晏绥自然能觉察到。只是他甘愿沉沦,甘愿蒙骗,他爱那故作深情的表象,爱那一句句拙劣的假话。 他固执相信,崔沅绾眼里的情意都是真的。他固执相信,崔沅绾是只不落凡俗的娇莺,而他是娇莺唯一的主人。 其实从他下跪那刻起,他已经垂下高傲的头颅来,在崔沅绾面前,毫无保留,俯首称臣。 作者有话说: 终于更进一步啦,谁把谁当真,谁把谁驯服~ 下更明天0点5分~
第64章 六十四: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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