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是崔沅绾打成婚就做好算盘的事。七月成婚, 十月出走。嫁来时天正炎热,如今是一日比一日萧瑟。院里桂花落了一地,第一阵风刮起来的时候, 崔沅绾就乘上马车走了。 晏绥一夜未归,只在她走的时候匆匆赶来, 眼下乌青,说是歇在兆相家,朝堂冒出来的事实在棘手。 身上官服都未曾换下, 瞧起来当真是很焦急的样子。晏绥把崔沅绾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发丝, 仅有的缱绻与温情都给了这个满口谎话的小骗子。 “趁着还没起凉风,快些去罢。”晏绥说道。 他想再等几日,把困扰崔沅绾的事查个清楚, 那时再去找她。晏绥想给崔沅绾一个惊喜, 在别院养病多日,蓦地见到他, 心里定是藏着无数话想要跟他说呢。 只是这话终究未说出口。娇小可爱的人埋首在他胸膛前,不哭不闹, 静静地听他诉说自个儿的情意。晏绥心里跟灌了蜜一般甜,想必这就是戏本上所说的小别胜新婚罢。 “好好吃饭, 养病的日子要忌口, 不能放开怀吃。你身边的养娘都懂得利害, 膳食上面要听她们的话。多吃些清淡的菜粥, 莫要贪恋荤腥。” 崔沅绾乖声说是。 “早点歇息。早起就在庭院里多走走,若是走得累了, 就躺在藤椅或是软榻上睡一觉。” “我都知道, 又不是小孩子。” 晏绥眉目温柔, 稍稍弯下腰,在崔沅绾耳畔轻声道:“要是让我知道你在与别的小官人私会,定饶不了你。” “怎么会呢。”崔沅绾心头一紧,面上神色如常。 “我也盼着早日养好这副病身子,好与官人早日相会。”崔沅绾踮脚,在晏绥面颊一侧落下一吻。 这般大胆恩爱的动作叫一旁伺候的女使养娘都羞得低下了头。 “还是听不惯你叫我官人。”晏绥捏着崔沅绾脸颊肉,看她眼眸清亮,心情大好。 “下次见面的时候,你想让我叫什么,我便叫什么。”崔沅绾妙声道。 晏绥说好,不再拦着她,站在府门外,静默着看她走远。 明明心里该想好别离后的种种光景才是,可晏绥看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心里竟泛起几分苦楚意味来。 先前随长辈云游四方,送走多少朋辈好友,又被多少人送上归乡的舟车,每一次离别场面,他都不觉着可惜,心里坦荡澄亮。 崔沅绾叫他一声好哥哥,他也的确比她年长。只是遇见崔沅绾后,原先所有待人处事的原则都溃不成军,那一套原则在她身上统统不适用。 “炔以,你说我放她走,当真做对了么?”晏绥望着远处怔愣出神,一副魂不守舍相。 炔以哪懂这夫妻间的恩恩怨怨,他猜着晏绥的心思,半晌也只给了个再含糊不过的回答。 “主子待二娘子好,二娘子自然也能感受到。何况主子不是派人看着她么,二娘子有任何风吹草动,主子都会知道。” 昨日晏绥说要把崔沅绾身边的眼线都撤下去,只是在明厅待了一晚,总觉有哪处不对劲,细想又想不出。 天人交际之间,这暗卫军自然也忘了命其撤离出去。炔以这么随意一提,晏绥才想起这事来。 晏绥道:“言出必行,说到做到。既已答应她要把身边安插的人都撤走,自然不能再反悔。传令下去,叫他们都回明厅各司其职罢。她这么乖,自不会给我惹出什么事来。” 炔以说是,心里觉着主子当真是改变许多。往前他哪里肯纵容崔沅绾外出闯荡,便是她赴宴,主子也得派探子跟着。 “主子爱慕二娘子,谁都能看得出来。主子事事关照崔沅绾的感受,就连这次搬到京郊别院去住,主子也叫二娘子挑娘家陪嫁过去。” 炔以这话叫晏绥一愣。 “她带的仆从都是娘家人么?”晏绥不可置信地问道,“就连早山与长空都没带去么?” 炔以说是,“原本早山与长空是该跟着二娘子一同搬出去住的,只是二娘子屋里的秀云说,主子叫二娘子随意挑选跟行仆从,二人便被秀云派到了夫人屋里伺候。想来二娘子对娘家陪嫁亲,出行全带娘家人也是人之常情。” 炔以是在陈述所见所闻,可传到晏绥耳里,便是往他平静的心里仍了一个炸药包。 他并没有说过叫崔沅绾挑娘家陪嫁出行的话,这事是崔沅绾任性所为。 不过心里到底是觉着愧疚自责,若是他要求崔沅绾回门辞别爹娘,她也不会受伤落水,甚至有落下病根的风险。 晏绥逼着自己忽略事中怪异之处,反而把注意力转到炔以身上。 “你做得不错,今日就放半日假罢。也算是圆先前的承诺,让你见她一面。” 炔以眼眸一亮,低头说是。 人事往往逃不过凑巧。崔沅绾赶路时,接到福灵养的信鸽递来的信。 三位小官人早已安排在庭院里,探子一道撤离,眼下那方庭院里快活得很。 除此之外,福灵还提到,承怡县主入秋后总卧病在床,偏偏越是生病,越是想往外跑。 头戴珠白帷帽,身着鹅黄襟子的娇弱美人,一看便是偷跑出来的承怡。 而马车行至小道,正好碰见了弯腰摘狗尾草的承怡。 崔沅绾掀开车帘,风一道吹来,帷帽下小娘子面容显露出来。 “县主,你怎会在这小道上?”崔沅绾满心疑惑地问道。 承怡与她面面相觑,也是满心不解。 “我听福灵说,崔娘子身子有疾,要去京郊别院休养。瞧这出行样子,想必是赶路安家把。只是要赶路为何不走大道,非要找个崎岖的小道走?”承怡开口问道。 崔沅绾莞尔一笑,“今日相国寺开放,长街人多,大路摩肩接踵,不好赶路。恰好公主说这处有一道隐秘小路,我叫车夫调头,往这路上走。” 承怡松了口气,“原来是福灵说的,她这嘴藏不住事,什么新奇的都要给你说说。” 崔沅绾问道:“这处荒郊野岭,听闻县主也病着,怎么不回家里好好修养呢?” 承怡看她看得出神,怔了会儿才答道:“娘子家一成婚便失去了半条命,从此要被夫家种种鸡毛蒜皮的事缠绕着。趁着还未嫁过去,我自当多出去走走。日后养育儿女,也能给孩儿讲讲外面的山川美景。” 这话叫崔沅绾听得心头一酸。这般通透的小娘子却要嫁给林之培那厮,当真是老天瞎了眼。 两位都病着,崔沅绾头上包扎着明晃晃的白布,承怡面色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当真是一同荣华一同落魄。 只是崔沅绾还有选择的余地,承怡则是要被压在权势的五指山下,被迫牺牲,不得动弹。 马蹄刨地,马车要走时,承怡又忙补充了句。 “开封府推官是我三兄,大我两岁。我俩打小一同玩闹长大,在众多兄弟姊妹之间,关系最好。日后我成了林家新妇,便要跟着夏家步伐走,恐不能再帮衬三兄。崔娘子若是得空,可能帮我在晏学士面前夸赞他几句?” 承怡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过人。原先嗣荣王家昌盛,风头远远盖过林家,最盛时遇夏家并立。只是风水轮流转,她家早衰落下去,先前攒的人脉通通作废。 若非崔沅绾嫁入晏家,承怡也不会放下县主面子,低声恳求。 权势这宝物,用时方恨少。 “自然的。”崔沅绾毫不犹豫地允诺下。 “先前我与公主有过节时,众位贵女无一人敢出声为我说话,唯有县主不怕得罪人,站出来为我撑腰。后来县主多次劝我,当真是我的指路人。”崔沅绾说道,“只这恩情,我便要报答一辈子。” 嗣荣王家由盛转衰,叫人唏嘘。可若是旁人能看见上辈子崔家的下场,恐怕是久久不能忘。 再清高的人要有尊严地活下去,还是要向这日子低头。谁人不厌权势,谁人不爱权势。 正因亲身经历过那些落魄时候,崔沅绾才想拼命往上爬。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出去喘一口气,要比与晏绥在床上折腾十遍还痛快。 “县主养好身子,前面总要有路可走的。”崔沅绾说道。 虽是用心在安慰,可崔沅绾心里清楚承怡的下场。 承怡不过十八岁,往后的路却能一眼看到头。嫁给林之培,若娘家撑得时候长些,承怡还有几天好过。若娘家自此一蹶不振,承怡免不了为夫家生孩受气。 她替崔沅绾这苦日子过了一遍,崔沅绾知道内情,可她一无所知。 “县主放心,有我在一日,推官便有一日的饭吃。” 这话便是要护推官一辈子。县主装作打哈欠,暗自抹去眼角的泪。 “崔娘子快赶路罢,今日多风,再晚点天就冷了。” 承怡潇洒走去,与马车相背而行。 马车在小道上辘辘走了许久,要转弯时,崔沅绾出声喊停。 她还是放心不下,居然生了不切实际的念头,想把承怡也带到别院去,能躲一日是一日。 崔沅绾掀开车帘,往后望去,哪知竟收获了意外之喜。 路边一颗老柳树下,承怡面前跪着一男郎,拿着绣花帕子,仔细给承怡擦着被泥土染脏的绣花鞋。 那男郎面上戴着獠牙面具,将面颊酡意尽数掩盖其下。 崔沅绾定睛一看,原来这男郎竟是炔以。 看看他这幅柔情似水的模样罢,原来再冷血的人也能被爱人温暖。
第65章 六十五:查案 秀云见崔沅绾看得痴, 也顺着望过去,忙惊呼一声。 “那小官人整日跟在姑爷身上,那双异瞳瞧着瘆人, 人冰冰冷冷的,跟从乱葬岗里爬出来一般。”秀云抱怨道, “原来他与县主认识。” 崔沅绾笑弯了眼,“那次与县主一同去矾楼听曲,县主心事重重, 眉头总皱着。如今想想她说过的话,想是思绪为炔以所扰把。” 一位将为新妇的县主, 一位冷血无情的暗卫,纵使郎有意,女有情, 也断然不会成。 崔沅绾放下车帘, 不欲多管闲事。这事俩人不做避讳,她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多言一句。 * 庭院原是嫁妆里的一处地产, 地方偏僻,鲜有人迹, 整日安谧得很。又依山傍水,往院里一看, 银杏树林立, 叶落廊道, 布局也是崔沅绾喜欢的。 “叫养娘卸行李收拾庭院罢。”崔沅绾吩咐道。 秀云说是。她是崔沅绾最亲近的人, 早取代一帮老养娘成了管事的。 带来的仆从没汉子,这搬家的重活儿都交给力气大又能干的养娘去做。 秀云一番交代, 跟着崔沅绾往内厅里去。 庭院没人住, 即便景再美, 不免显得冷清了些。秀云见崔沅绾环顾四周,也不说话,忙开口问道:“娘子觉着这处是否寒碜?咱们搬家从轻避重,搬来的都是能用上的主要物件。娘子若觉着憋屈,奴这便叫人再搬来些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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