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转身走出巷道,乘马车而去。 “跟夏长史报信,生辰宴可以再露出些马脚来。”林之培对眼线说道。 眼线点头,腰杆子慢慢直了起来,容貌身形大变。哪是一佝偻腰的汉子,分明是会缩骨功与易容术的杀手。 杀手是夏昌身边的亲信,派到林之培身边做事,虽听他的,可还顾着多生个心眼子,对林之培有所防备。 见杀手迟迟不退去,林之培不耐。还未曾开口责骂,便听杀手道:“主子先前说,马脚要晚些露,生辰宴只给个提醒便可。” 林之培说是,“本来是能留一手的。只是方才见县主这般傲气模样,想及她……”提到崔沅绾,林之培心里的恨意斗然攀升,决定要下狠手,“照我说的去做,夏长史自有考量,他会赞同我的法子的。毕竟,官家的心在往新党那处偏,我们等不起。” 招呼过杀手,林之培直挺的腰杆霎时弯了起来,没一点精气神,眼里却透着诡异的光芒,月光洒下,他从巷里踱步走出,好似刚爬到阳间快活的恶鬼,贪婪邪恶。 * 廿二,夏夫人生辰的前日。 崔沅绾梦里惊醒,心悸慌乱,坐起身来,揪着胸前衣襟,觉着透不过气。 她的小腿本来在晏绥腰腹上放着,随着安稳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只是她一醒,小腿从晏绥身上滑落下来。脚趾正麻着,无意蜷缩再伸展,正好勾到了那沉睡着的老二。 晏绥悠悠转醒,“怎么多不睡会儿。” 昨晚回家后,两人又折腾一番,歇息得晚。眼下窗外还黑着,天没亮就起来,一天都会提不起劲来。 崔沅绾捂着胸口,总觉风雨欲来,压抑得紧。揪着晏绥松散凌乱的里衣,轻声问道:“你说,夏夫人生辰宴,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晏绥沉思,昨晚回去后,确实被人找上了茬。那边不是真心找事,只是前来挑衅一番,试探底线。小事不值得他出手,索性叫闲着的炔以处理。 生辰宴当然会发生事,不算小,不算好。不过晏绥早有防备,到时与同僚里应外合,把夏昌谋逆的事查清楚,把崔沅绾大姐的事查清楚,旁的都好说。 然这些事晏绥不欲同她多说。 “别怕,我在你身边,公主也在你身边。我们的人都聚在堂里,夏昌纵是再有胆量,也不会在生辰宴上揭竿而起。”晏绥环着她的腰,将人拉到怀里,盖好被褥。 暖热的胸膛叫崔沅绾安心,阖眼昏昏欲睡,却猛地想起一件事。 挣扎不起,只能靠在晏绥怀里,细声问道:“我那庭院如今怎样了?” 晏绥微愣,“庭院……” 崔沅绾瞪大眼,“就是我搬出去静养的那个庭院!” 往事明明不堪回首,可崔沅绾也没法子,话不中听,顶着晏绥炽热的眼神说着:“庭院里,还有一些笔录,都是关于大姐那案的。当时我查到,仅存的大夫并不是一年都住在夏府,而是每月都会从夏府出来一趟。早晨出,黄昏归,中间是出来采药草的。大夫家院后有一片地,原先是荒地,后来种上了各种稀奇药草。他在夏府待着,估摸也是给人看病。一些药草难拿,只在家院里种着,他要治病,就必须回家。” 这些隐秘的事当然是六郎查到的。不过哥仨的事亘在晏绥心头,早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说不得的秘辛。崔沅绾避重就轻地说了出来。 晏绥挑眉,长哦了声。 看崔沅绾眼眸明亮的样子,就知她还有话没说完。晏绥又问:“还有呢?” 崔沅绾心乱如麻,强装镇定道:“大夫出来,是有固定日子的。每月廿三。” 所以夏夫人生辰当日,大夫也会外出采药。而他们来夏府查事,关键是找大夫当面对峙。可大夫却不再…… “这可怎么办。”崔沅绾揪着晏绥衣襟,低声说着。 晏绥轻笑,“他走,我们追不就成了?大夫这一走,倒是给了我们机会。若他在夏府,我们的行动必然处处受阻。夏府到处是夏昌的眼线,那是个虎狼窝,会有无数阻碍。可大夫一旦回到家,暗卫军会立刻包围他,暗中观察。大夫为夏昌做事,想是受他威胁。我们找到威胁处,可助大夫一击脱离,从而为我所用。” 崔沅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可总觉着事情没晏绥说得这般简单。 因为七月之前,大夫都是每月十三才能出府回家。而七月后,日期改成了每月廿三。 十几年来都不曾变的规矩,在今年夏日里变得突然。 逐渐有个不成形的想法笼上心头,这团黑雾,越滚越大,叫她心里害怕不止。 实在是太巧了,世上本来没有那么多巧合可言。她不信,所有巧合都恰好发生在她身边。 “那就静观其变罢。”崔沅绾说道,“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晏绥抬起她的手腕,欣赏半刻,又把手背凑到嘴边,轻轻落下一个吻。 卯时一刻,除了大内的人,旁的都在床榻上酣睡。 知情人,都在期盼着明日的生辰宴。而今日,他们要做的是养精蓄锐。 趁头还安在脖颈上,做好万全准备。
第85章 八十五:端倪 廿三起早, 晏绥先带着崔沅绾回了晏家。府邸陈旧如常,不过人却换了一茬,倒叫人看出物是人非的滋味。 晏绥非说要回家庙烧一柱香, 给老祖宗说说话。崔沅绾没拦他,跟着跪到蒲垫上, 虔诚祈祷着。 家庙是个能叫晏绥除去眉目间狠戾气息的地方。崔沅绾偷往前面瞟了几眼,从未见他这般谨慎认真。他常逗趣,说她胆小, 芝麻粒大的事都觉得要掀翻了天。其实他也怕着,怕事里的真相, 怕此番行动,会牵连过多。 两人心照不宣,心里藏着事, 一路走到前堂, 给二老奉茶。 于氏身子本就孱弱,入冬以来, 连着生了几场病。鬓边银丝扎眼,端着建盏的手皮包骨头, 皮松得似老妪,原先的精气神再也找不回来。 “外面天冷, 你俩在屋里多坐会儿罢。”于氏叫女使给崔沅绾换上新鲜的暖手炉, 轻声说道。 晏昶在花楼里寻欢作乐, 一夜未归, 堂里只有两对夫妇,面对面坐着。 崔沅绾还能与于氏搭几句话, 趁她清醒的时候。晏绥与晏梁无话可说, 晏绥本就有事, 静默思忖着,到夏府要如何对付夏昌那只老狐狸。晏梁悻悻地吸着鼻子,他官位低,不配出席今日的大场合。老子被儿子比下去,挂不住面子,索性当没这件事一样。 于氏时疯时傻,有些话晏梁就替她说了出来。 “大哥,往后多往家里来几次罢。二哥不成气,就知道纵情声色,要是能有你半分争气就好了。如今府里清净,你不来,他也不来,叫我们做父母的,心里不好受。” “嘁。” 晏绥玩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说道:“清净?爹说的清净,是后院几位新来的外室与新封的姨娘么?这群婆娘在后院的吵闹声,隔着老远传过来,听得我心烦。” 晏梁笑意僵住,明明他提前给那群婆娘交代过,今日晏绥要来,小声点、再小声点。婆娘乖巧地点头应下,不曾想还是叫晏绥抓了正着。 晏梁讪笑,索性转了话头,“这事也好说。你与新妇七月成婚,这才十一月,半年还没过去,就与家里疏远起来,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难不成要断亲么?再说,就是你不想回家,难道也要新妇跟娘家老死不相往来么?你不顾自个儿,也得顾着新妇的想法。” 扯到崔沅绾身上,晏绥眼睫颤着,眼底才有了几分人情味。 晏家看似离经叛道,儿子能骑到爹头上,却是把先君臣后父子的道做得异常精彩。谁是官家身边最亲近的臣,谁就是家里最大的主子。 晏绥虽带着崔沅绾住在丘园,府里的事却是他管的。手中无权,晏梁就想着在晏绥面前说说好话,叫这个儿子念及亲情,多纵容他行事。 晏梁不傻,看得出大哥最在乎的是新妇,话语有意无意都往崔沅绾身上带,的确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她……” 晏绥见崔沅绾与于氏两人手扯手,说着悄悄话,不忍心出声打扰。 说着说着,于氏声音小了许多。回过神来,堂里好似静得只能听到自个儿的说话声一般。崔沅绾眸子一转,堂里除了晏梁低头品着茶,另两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怎么了?”崔沅绾问道。 于氏眼神示意,叫晏绥先说。 “想来你也有几日没回岳家了,趁着时候还早,要不要去岳家看看?” 金窝银窝,都不如家里的狗窝。娘家一堆事,可崔沅绾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也好。”崔沅绾点头应下,“晌午才开宴,我们不是贵客,索性去得晚些,我还有些话想跟家里人说说。” 晏绥说好,不在府里多做停留,抱着崔沅绾上马车。 “去成民巷,拜访岳家。”晏绥掀开车帘,对车夫交代道。 车夫点头,叫二位坐紧,马蹄踩着雪,蹄声被白雪掩下,车前檐的铃铛串却叮当作响,在冷肃的天里分外响亮。 车上暖和静谧,晏绥打着哈欠,搂着崔沅绾的腰,说自己有点乏。 “你先睡会儿罢。从这处到成民巷子,约莫要半个时辰,能叫你补个回笼觉。”崔沅绾身子小,瘦削的肩头却被晏绥依靠着,顿时觉着责任重大,把腰杆挺得更直。 十一月休沐日多,可公务也多。晏绥常常是明厅、政事堂、丘园三处来回跑,三处离得远,要花时辰赶路,要花时辰动脑想点子,晚上回来还要尽心尽力地銥嬅伺候崔沅绾一番。虽不是她主动提及的,可晏绥也知道她有心事,用年轻健壮的身子取|悦她,想叫她开心些。 至于自个儿的想法与苦处,多不向崔沅绾提及。 晏绥笨拙讨好的样子,叫崔沅绾动容。她看着二人紧紧相扣的手,轻声叹道:“年纪轻轻就成了听人使唤的老牛,当心把腰给累弯。” 声音就绕在耳边,却听得不真切。就像是在隔间沐浴时,有人碍着几层屏风,朝水雾缭绕的屋里喊了几声,似有似无,恍恍惚惚。晏绥知道那是崔沅绾絮叨的声音,勾起嘴角,本能回应着:“腰不能累弯,还要伺候你呢。” 只有崔沅绾守在身边,晏绥才能彻底放轻松,卸下伪装与防备,把完整的自身,完完整整地展现在她面前。 他说,“家里有个小娇养,不舍得骂,不舍得甩脸,只能好好哄着。” 他说,“小娇养要求高,不能快,不能慢,不能多,不能少。她害羞不肯说,但我都知道。” 他说,“她不肯低头,我又不舍得真叫她生气。怎么办呢,我只能跪在她脚边,亲亲她可爱的脚趾。就像……不要脸的狗一样……” 他说,“怎么办呢。好像只有一昧讨好,才能叫她多看我几眼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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