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枇杷泡在洛府出产的红茶里,别有一番风味。”穆十四娘几乎要为朱二公子的百折不挠所感动,“我看他们投壶就挺好。” “我原先以为自己已经比他们强多了,但是与施大掌柜相识后,才明白自己还是太虚浮了。”朱二公子感叹,“处变不惊,沉静如水,也不过如此了。” “朱二公子谬赞了,我不过初来乍到,有些拘谨罢了。”穆十四娘干脆退一步,给他些机会亮出底牌。 “其实不光我,贺小公子也是如此,都是极好相处之人,施大掌柜若肯与我们相交,自然会领悟南唐与吴越不同的风光。” 穆十四娘点头认可,“我这人一旦在某一地待习惯了,就不喜欢换地方,幸得朱二公子不弃,让我看到了不同的风景。” 这是穆十四娘第二次表示自己并非自愿而来。 朱二公子扫过她身后的护卫,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因为父亲的提点,他真的发现了不同之处,这几位光是从头到脚的装扮,就足以相比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还不算从未示人的利剑。 自己真是看走眼了,不该只凭这位刻意低调的施大掌柜就做出了判断。 “施大掌柜可喜欢对弈?”朱二公子努力地想要为穆十四娘投其所好,可惜穆十四娘擅长的他做梦都想不到,“不会,也不喜欢看,看得头疼。” 见她依旧水泼不进的模样,朱二公子只得另辟蹊径,“施大掌柜可否觉得意外,我家请客,怎会有这么多的官府中人?” 穆十四娘见他居然主动谈起了自己私隐,十分感慨,“是吗?真是惭愧,眼拙了。” “因我母亲的缘故,当初她执意嫁予从商的父亲,生生从官家小娘子变成了商人妇。”朱二公子感叹。 “缘份从来妙不可言。”穆十四娘轻松应对。 朱二公子却是头一次听人这样说,忍不住重复了一句,“施大掌柜是读书之人,说出来的话都与我等不同,朱二才真该惭愧,书到用时方恨少。” “我也不曾读过什么书,不过胡乱看看。”穆十四娘见他将自己放至尘埃之中,有些于心不忍。 “头次见施大掌柜,就觉得你与众不同,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总算明白,缘故在这里。”朱二公子依旧感叹,依旧恭维着。 穆十四娘突然想起十五郎说过的那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眼前的朱二公子不就是自己应该学习的吗?为达目的,百折不挠不说,说辞十分悦耳,态度非常真诚。 “朱二公子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会来江宁府?”穆十四娘的单刀直入令朱二公子猝不及防。能言善道的他一时竟有些语塞,“不止我一人,今日府中之人,有一半人都想知道。”不愧是朱二公子,既然你问得直接,我也回答得直接。 “不过是差事,听命行事而已。”穆十四娘又耍了个花枪。 朱二公子却悟出了其中的不同之处,“正该如此,早该如此。”回答得极妙,穆十四娘来不及要回去写信告诉洛玉瑯。 “水的流向也罢,山的走势也好,都有其该有的道理。水一旦拥堵,不是堰塞就是溃堤;山一旦转向,必天崩地裂。” 朱二公子沉默半晌,突然大声说道:“说得极好。”因为音量颇高,让投壶的人为之一振。他依然显露了水平,“投得也好。” 投壶之人正巧连投三矢,自得地说道:“朱二哥,不需一载,我必胜你。” 朱二公子笑答,“我且等着你。” 正值朱府的下人前来提醒开席在即,朱二公子一路陪着穆十四娘返回了席间,穆十四娘坐定之后,发现又与前次的人同席,第一次相见,再不能与前次那样生疏,谦和地与所有人打了招呼。 见大家都拱手行礼,还礼时差点用错了手势,忘记身为男子,左手当在外。幸好她手中拿着扇子,反应也快,才未失礼。 心中不安,回头去看护卫,见他微微摇头,示意她并未有人留意,穆十四娘才稍稍心定。 感叹洛玉瑯要是知道,不知会如何笑她不自量力,正懊恼着,先前忙着陪客的朱二公子坐到了她身边空着的位置上,见她不饮不食,奇怪地问道:“施大掌柜,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穆十四娘赶紧摇头,“正是菜品太过精致,不知该如何动筷。” 朱二公子轻笑,“既如此,不如由我举荐如何?” 骑虎难下的穆十四娘只得应允,接受了他的好意。 不得不说朱二公子只要用心,事事周到得无可挑剔,连鱼中的刺都为她挑了出来,穆十四娘脱口而出,“朱二公子如此贴心,想必谁能嫁予你,算是撞了大运了。” 朱二公子不知为何,面露尴尬之色,没有解释,只是为自己斟了酒,开始逐个敬酒。 穆十四娘前次就说过,自己身有旧疾,不能饮酒,故而她以茶代酒,也无人介意。 看着神态自若的朱二公子,穆十四娘暗自寻思,刚才投壶之时,自己与他都算是点了点水,现在就看各思各想到底如何了。 朱二公子何时再来寻她,她尚拿不定主意,但性子使然,一向谨慎地她,是不会轻易再流露半分。 主意打定,与一桌的客人相谈甚欢,不过只谈其他,不论正事。 宴席之后,依旧是歌舞戏,朱家的戏台是男女各据一方,只要有心,对面人的容颜皆可看清。 穆十四娘投壶时看过与十五郎年龄相仿的少年公子们无忧无虑玩乐,现在又看到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娘子们或依偎在长辈怀中,或与自己同龄的凑在一堆说着体己话,不由得百感交集。 这种事,穆府也常有,只是与她和十五郎无干。 她这样张扬地看对面,本来十分突兀,幸好今日与她一样的人颇多,并不显眼。 朱二公子被贺梓舒那些人拖住,说是歌舞戏不好看,不如再去寻些好玩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回请 朱二公子却以本家为由,不能擅自离开,婉拒了,穆十四娘殾能听到贺梓舒的报怨,“你这人也是,一刻都不得闲,人又不会跑,改日单独约出来就好了。” 穆十四娘忍不住学着洛玉瑯挑了眉,这才是少年公子本真的模样,哪管你风高浪急,他只管自己逍遥。 穆十四娘近距离接触过的少年公子,洛玉瑯因为身世的缘故,从一开始就让她觉得早熟。十五郎也因为身世的缘故,自来就与她一样沉默而冷清。就算是心怀目的的朱二公子,也让她觉出了与年纪不相衬的老道。 唯有这位贺小公子,活得恣意张扬,让她心疼地想着,洛玉瑯和十五郎要是都能这样活着,会不会快乐许多。 而后就看到朱二公子坐了回来,看向她的眼神中居然含着歉意,见穆十四娘回望的眼神清澈如水,毫无杂念,那份愧疚之色更甚。“施大掌柜,今日的歌舞戏班子是外地新来的,尤其那位武生,我去看时,惊叹不已,你且留心看看,看进去了,就不会觉得无趣了。” 穆十四娘有些明白他是怕贺梓舒的莽撞言语被自己听到,于是随便挑了颗果子放入口中,顺便点了点头。 不承想,好巧不巧拿了颗久制干梅,入口之后,酸得真是可以。这下吐也不是,咽又咽不下去,满嘴都是酸梅的味道,所以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 见朱二公子端了茶送到她面前,下意识说道:“我有茶。” “这就是你的茶。”朱二公子抿着嘴,似笑非笑,穆十四娘认为他只是在忍住笑,场面之上如何能丢份,努力让自己恢复如常,接过茶灌了一口,见朱二公子终于转过身去,偷偷将酸梅吐入了茶碗之中。 觉得口中还是酸,望着桌上的小食挑来挑去,最后觉得还是稳妥想见,从自己荷包中摸了糖块悄悄放入口中。 “看来施大掌柜不喜食酸。”穆十四娘十分无语,莫非你还打算以此投我所好不成? 谁知朱二公子见她不答话,自顾自吃着嘴里的糖,突然起身离开。 台上歌舞戏已经开场,穆十四娘被热闹的开场吸引,因为座椅宽大,她这样的身量靠座着不太合适,也不雅观,看着看着觉得正襟危坐十分疲累,就想以单手支撑着下巴,好让自己舒服些。 动作还未成形,身后就传来了一声轻咳,吓得她立刻警觉,赶紧坐直了身体,一抬眼发现对面坐着的小娘子,有几个都像她刚才那样,后背顿时有冷汗冒出。 这一打岔,戏也没心思看了,想喝口茶镇镇心神,可想到里面有颗酸梅,茶已不能再喝。 “去为施大掌柜换盏茶来。”朱二公子此时正好回来,落座之后,对穆十四娘说道:“施大掌柜,我寻了些甜食过来,你且尝尝。” 穆十四娘见随他一同回来的婢女换了刚才桌上的小食,又上了新茶,十分意外,“朱二公子,客气了。施某虽然年纪轻,尚不需特别照顾。” 朱二公子一脸坦然,“过门即为客,朱二身为主家,理当盛情以待。” 穆十四娘心说,你也太敬业了,在坐的必定有你无数长辈,怎不见你如此厚待他们? “那就多谢了。”人家事都做到这份上了,自己也不能太过冷淡,“施某真不知该如何谢过朱二公子的盛情。” “施大掌柜若真有心,改日回请朱二一次,不就可以了。”不愧是朱二公子,从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穆十四娘再次在心中的感叹,“本该如此,但我对江宁府实在陌生,怕会在朱二公子面前献丑。” “这有何难,就约在云风楼好了。”说完发现穆十四娘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半晌才回他,“朱二公子不嫌那里太吵吗?” 朱二公子笑道:“施大掌柜要是喜欢清静的地方,朱二倒是有间别院,十分清静。” 穆十四娘终于有了回绝的由头,“既说是我回请,如何能再劳动朱二公子?” “那就街面上的酒家或是茶楼,无论哪里,只要是施大掌柜回请,朱二定当前往。”穆十四娘有些想咬后槽牙,突然发现自己这个表情洛玉瑯也经常做,“好,等我寻到了地方,就派人来送帖子。” 朱二公子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穆十四娘心说,总算是显露了些少年人的本色。 晚间回去,依旧将今日所听所说所做写信告诉了洛玉瑯,唯独将自己吃了酸梅,朱二公子为表示亲近,特意换了小食那段略过了,因为实在有些丢脸。 既然说要回请,就不好食言,护卫替她选了一处清静的茶楼,挑了最大的雅间,就算护卫也能有地方站,还不会显得拥挤和别扭。 谁知她刚到位,朱二公子就来了,不像她排场浩大,只带了一个随从,进门时从随从手里接过食盒,就将他留在了门外。 “施大掌柜果然最喜欢喝茶,不过这间茶楼小食不算好,故而朱二擅专了,带了些可口的小食过来,这些都是地道的江宁小食,施大掌柜必定会喜欢。”见他亲自将食碟一样一样摆放出来,穆十四娘都有些心疼他,更加奇怪他到底有何要事相求,竟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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