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对他的解释不置可否,却也未深究。 “初识时,我便说过,洛家主身有佛性。这半月来,洛家主潜心问禅,可有收获?” 洛玉瑯答道:“弟子学浅,若问收获,便是心静如水,不再似往日般浮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人皆道《金刚经》可宁神护体,殊不知,唯有放下自我,才能了悟无我。”方丈目光如炬,又说了句,“洛家主若想宁神护体,不如再添样《心经》吧。” 洛玉瑯自然轻声谢过,方丈走后,他突然想起,当初玄诚道人就是方丈向父亲举荐的,虽然佛道不分家,可方丈分明和玄诚道人十分熟悉。 疑心生暗鬼,他现在草木皆兵,越发觉得方丈话中有话。 但他确实是凭着穆十四娘所绣的经幡逃脱巨蛇的禁锢,说明佛家法度的正气确实对巨蛇有克制之功。 反正了无睡意,干脆重新回了大殿,翻出一旁的《心经》,就着佛前的烛火,念了一遍,果然腹中又开始翻腾,仔细感悟了之后,确定是腹中那颗珠子所致。
第二百九十七章 所谓病急乱投医,洛玉瑯盘腿坐于佛前,诵念着经文,腹中那团火热烧灼得越厉害,他越心安。 穆十四娘这边,因为是第二次绣,速度要快上许多,原本以为经幡大些会慢上许多,没承想进度并不慢。 唯一担心的就是,符文字形大些,所需的丝线自然费得多些,又连着吃了一个月的素,气血有亏的她觉得起身时,总有些头昏。 怕洛玉瑯担心,再不提去后山之事,反而喜欢在他得空时,窝在他怀里,静静陪他看经书。 洛玉瑯看她画的降妖除魔图样,按图索骥寻了经书,当成故事讲给她听。 穆十四娘才明白,自己绣的是当初释迦摩尼即将证悟成佛,以禅定、慈悲和智慧,化解欲望之主魔王波旬派来的魔众袭扰,释迦最终通过磨炼,降服了心魔和外魔,证得觉悟的故事。 洛玉瑯添油加醋,说得绘声绘色,加之穆十四娘对那些鬼怪早就记在心中,吓得根本不敢独自熄灯去睡。 还好他早已习惯白日里在大殿里打坐歇息,晚间并不困,干脆守着她。 穆十四娘睡着了都不肯松开他的手,洛玉瑯看着她的睡容,“平日里见你张牙舞爪惯了,居然忘了你根本就是一个没胆的小免子,这才哪到哪,就怕成这样。” 想来又觉得欣慰,自己现在这样,她居然没有敬而远之,也算是自己的造化了。 回味着自己给她讲的故事,开始了悟《金刚经》的真谛,只要自己坚定内心,也能像佛祖那样,降服心内心外之魔,正本清源。 由此想起方丈那晚的话,‘唯有放下自我,才能了悟无我。’岂不正是点化自己。 想着自己还由此怀疑方丈的用心,真有于心有愧,太小人之心了。 想起巨蛇曾经说过挑中自己的原因,不过八岁稚童便执念顽强。现在看来,巨蛇能孤苦地存活将近千年,不就是靠着一股执念坚持下来。 无论《金刚经》或是《心经》都是让自己放下执念,回归无我。 可他不能放下身边的人,放下年迈的父亲,他做不到,也不想做。 经历的坎坷越多,这股执念越深。他不相信这世间没有克制之法。 趁着穆十四娘熟睡,去看了她所绣的经幡,手抚上经幡中的符文时,腹中又是一阵激荡,比坐在大殿上更加强烈。 他怎能不明白是何缘故,心中一阵绞痛,这丫头,怪不得自己在时,从不刺绣,竟是因为要瞒着他以血浸染丝线。 心潮澎湃,手抚着符文,任由腹中之火如何翻腾,都盖不过他的心痛。 等穆十四娘醒来,洛玉瑯第一句话就是,“收拾一下,我们回府。” 穆十四娘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回答,“今日是什么大日子吗?” “不是,只是不想你再绣了。” 穆十四娘这才留意到被他拿到身前的绣架,“胡说什么?快要完工了呢。” “什么都不必说了,今日就回府。” 洛玉瑯的坚持让穆十四娘直接跳下床,鞋都未穿,直接扯了他,一本正经地问道:“是它又控制你了吗?所以,它才会不想让我再绣,因为它害怕了!” “没有。” 可惜穆十四娘根本不理会他的辩解,胡乱穿上了鞋,一边穿着外衫,一边说道:“我不管你是与不是,要想我半途而废,万万不可能。” 又谨慎地打量着他,“这是佛门之地,量你也不敢造次,赶紧地离了他,我们不与你计较。” 洛玉瑯无奈地摇头,“它若真占了先机,第一时间就是逃离这里,哪里会这样和气的与你说话。” “那可不一定,以前打交道时,也不曾见他有多厉害。” 洛玉瑯不禁失笑,“你脸色越来越难看,手脚也越发地冰凉,这里又只能素食。我不能让你为我如此受累。” “这世上茹素的何止万千,不都好好的活着。我既诚心要做此事,便不会半途而废。你若再劝我,就是居心叵测。” 洛玉瑯实在无奈,“那你慢慢绣,莫太伤身了。” 穆十四娘心说,本来是有这想法,可你今早这样一闹,我能不加快吗?谁知道哪天会生变故。 “你当真没事?”穆十四娘本来打算去打水洗漱,脚跨过门槛又退了回来,不放心地问了句。 洛玉瑯干脆张开怀抱,“不如你过来试试?” 哪知穆十四娘当真走了过来,“试试就试试。” 伏在他怀里,好好感受了一番,“我还是不能确定呢?” 洛玉瑯挑了眉,“佛门净地,有些事不能做。” 穆十四娘警觉地起身,“他可没有这样守规矩。” 洛玉瑯失笑,轻抚了她的脸,“我也想来着,可惜行势比人强,再想,也得忍着。” “我知道你心焦,等我绣成了,若还是不见好转,我们再去另想办法。总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穆十四娘神色坚定,在她看来,佛祖如果不管用,就去求别的神仙。 “亏我还自诩能护你周全,现在明明是你援救于我才是。”洛玉瑯说着这样服软的话,却是满脸的自得。 穆十四娘当他还在计较经幡之事,“我心中有把握,不会勉强为之的。” 洛玉瑯见她手腕上疤痕犹在,“每日都涂了药的,怎么不见退去呢?” 穆十四娘见他不去担心自己,还来担心自己的小伤,瞬时没了再怀疑他的心思,“我去打水,洗漱后,我们各忙各的吧!” 洛玉瑯却不肯放她离开,“还没验明正身呢!” “我相信自己。”穆十四娘说完,趁他不备,起身离开。 洛玉瑯盯着绣架,想着穆十四娘刚才的话,“是啊,佛祖奈何不了你,我可以去求道祖。差点忘了,那里才是你的本源。” 谁知他的这番试探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心有不甘之下,又讹了一句,“怕了吗?” 还是没有回应。 “其实不必你死我活,只要你能另寻生路,我自然会大开方便之门。” 他一直主动挑起话题,可惜直到穆十四娘回来,都如泥牛入海,毫无回响。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主意 两人吃过早饭,简单的馒头稀粥,但是因为酸笋的味道十分适口,穆十四娘居然多吃了半个,洛玉瑯满眼心疼,“等绣完了,你先回府,好好补补身子。” 穆十四娘示意他赶紧喝完碗里的粥,“我就是这么长大的,哪有那么娇贵。” “你如今嫁给了我,自然是要娇养的。”洛玉瑯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呵护长大的小丫头,不由得想起了她在小院中为自己下厨之事。 穆十四娘见他自个在那里偷笑,自然要问,“想什么呢?” 洛玉瑯将手里的馒头扔进口中,细嚼慢咽之后,才回答她的问题,“望仕可曾点评过夫人的厨艺?” 穆十四娘收拾碗筷的动作一顿,“你刚才还说要娇养我来着。” 洛玉瑯轻笑,“自然。” “那提这些做什么?”穆十四娘极不自然地收拾完桌面,捧着碗筷就走了出去。 洛玉瑯挑了眉,趁她还未走远,“想来是点评过了,否则夫人的自信哪里去了?” 等穆十四娘回转,准备好说辞还击时,洛玉瑯早已经没了人影。 坐在绣架前,体味着洛玉瑯刚才的话,“为了验明正身,你倒是使尽了全力啊。” 想着他身体里的另一个,穆十四娘抚着自己亲手绣的符文,“这回我不但吃了素,还待在这香火鼎盛的广福寺里,效力应当要强上许多吧。” 大功告成之时,想着时辰尚早,干脆直接送过去,自己也好亲眼见见这经幡是否有真有法力。 正值寺庙晚课时间,洛玉瑯手捧经幡来到大殿前,知事眼神一亮,得到方丈首肯后,双手接过,并请穆十四娘入内观礼。 洛玉瑯跪在其中,紧闭双眼,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着经文,故而并未发现穆十四娘。 等经幡缓缓于佛前升起,僧众齐声诵念,穆十四娘有种奇怪的感觉,下意识看向洛玉瑯,从他拧紧的眉头知道他应该极其难受。 因为是隐秘之事,两人都不想第三人知晓,穆十四娘虽然担忧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合十的指尖发白,微微颤抖,却无能为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洛玉瑯的异样终于引起了身边的注意,方丈出声,“洛家主,可有不妥?” 洛玉瑯刚摇了摇头,身形突然不稳,一个踉跄,跌出了蒲团。 僧众刚想去扶他,就被他用力推开,见此情形的穆十四娘慌张起身,却碍于大殿中人太多,一时并不能赶到他身前。 方丈离得近,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金黄,愣神之后,瞪大了双眼,也没犹豫,呼唤僧众,“晚课未完,岂能半途而废。” 说完率先高声诵念着梵文的《金刚经》,随着他木鱼的节奏,所有的僧众皆回了原位,与他一道高声诵念。 洛玉瑯挣扎坐回蒲团,看到一旁慌张看他的穆十四娘,轻轻摇了摇头,而后轻轻一笑,也跟着诵念起来。 穆十四娘听着满耳的诵念声,抬眼望着高达数丈的佛祖,除了自己的经幡随穿堂风摇曳之外,并无任何的神迹。 直到看见洛玉瑯面色渐渐平静,才略略松了口气。 方丈待所有人散尽,起身对依旧跪在原处的洛玉瑯说道:“洛家主,请随老讷来。” 等方丈终于出了大殿,穆十四娘紧张地奔过去扶住了洛玉瑯。 洛玉瑯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抬眼看了看经幡,“夫人辛苦了,寺外有留守的人,趁着城门未关,你先回府吧。” 穆十四娘摇头不止,“为何这次不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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