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朱红大门推开一道细缝,“你有何事?”一声妇人的声音传来。穆十四娘望了望像饿狼一样依旧在牌坊外盯着自己的几个人,“我是修织机的帮工,下船时在路上走散了。”穆十四娘口不择言地说道。 妇人上下打量着她,今日倒是来了一位修织机的匠人,可他也没说自己走失了帮工啊?“你等着,我去问问。” ‘吱呀’一声,朱红大门又关上了。外面的几人听不清她俩的言语,见她没有如愿进去,明白对方将她赶出来不过早晚之事,干脆寻了街檐蹲下来,决意守株待兔。 穆十四娘脑子里疯狂地转着,盘算着等会老者出来,自己要如何解释。 ‘吱呀’朱红大门又打开了些,“你进来吧,墨师傅说幸亏你还晓得自己寻了来。” 穆十四娘被这巨大的惊喜给冲懵了,扫了眼蹲守的几人,顺着门缝挤了进去。 跟着妇人一路从前院穿过沿廊走到后面的作坊,同船的老者——墨师傅正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穆十四娘有些心虚,快走几步侍立在他的身旁,低头轻声说道:“外面有人追我。” 墨师傅脸色变了变,微微点了点头,对妇人说道:“有劳您了。” 妇人说道:“无妨,既然添了人,我去找人再添副铺盖。” 墨师傅自然又是一声道谢。等妇人走远,穆十四娘低头说道:“多谢老伯救命之恩。” 墨师傅说道:“没人来接你吗?” 穆十四娘干脆老实地点了点头。 墨师傅也没多问,“我确实需要个帮工,你可要利落些。” 穆十四娘回道:“我最勤快了。”说完就看到墨师傅取笑地眼神,害得她难堪地回避了眼神。 因为墨师傅不喜与人同屋,穆十四娘住在了他对面的杂屋中,她眼中的欣喜在墨师傅看来,是懂事识大体,也因此对她多了分满意。 接下来的日子里,穆十四娘十分勤快地帮着墨师傅跑上跑下,墨师傅也对她的灵巧颇为满意。因为织机上的千丝万缕,不能接错一根,如果错了一根,整块织锦就废了。 墨师傅修织机的时候不允许绣坊的人旁观,匠人自来不喜欢别人偷师,就象绣坊中的出色绣工一样,不是自己诚意相授,也是极为忌讳别的绣娘在自己刺绣时偷看的。所以墨师傅这样,绣坊并没有觉得意外,倒是因此留给了穆十四娘十足的自由空间。 因为她是彻底的外行,墨师傅也没事事背着她,需要帮手的时候,更是利落地指使着她。穆十四娘并不明白,现在的经历对她的将来会有多大的影响,只是对这片刻的安宁十分感恩。 与其莽撞地在外遇险,不如在‘木花坊’安顿下来,等墨师傅回省城时,自己就随他一同回去。穆十四娘无数次在夜里默默对着明月祷告,感谢上苍对自己的庇佑。
第十四章 混徒 墨师傅不是个寡言的人,从他的言谈间,穆十四娘知道了,‘木花坊’之所以称为木花,是因为绣坊的主人是以织机起家,认为织出的布匹无论贵贱,都是木——织机中生出的‘花’,所以将自己的绣坊取名为‘木花坊’。 更晓得了绣坊主人的一些隐秘,绣坊主人故去的丈夫就是做织机的高手,这台能同时织出七色彩缎的织机就是出自他手。更因此,与墨师傅成了莫逆之交,也可以说是两个人相互成就了对方,双方切磋之下,其中一个成了造织机的高手,另一个成了修织机的高手。 只是绣坊主人的丈夫在日夜殚精竭虑之下,过早的离世了。而墨师傅又不愿远离故土,背景离乡来京城长居。所以,绣坊的织机一坏,墨师傅得了信便来修理。 穆十四娘有些好奇,既然有这样的情谊,为何不愿意给绣坊留个传人呢?不过,生性谨慎的她,是不会轻易将这样的话问出口的。 墨师傅则对这个谨言慎行的小伙计施思——穆十四娘给自己新取的名字,越发地满意。虽未明说要收她为徒,但每日指使她来来去去,其实就是在测试她有没有这行的悟性。 穆十四娘倒是彻底没有多想,因为与穆十五郎只是约定数月之后,争取在新年之前来省城与她相聚。 自己就这样稀里糊涂来了京城,若是穆十五郎因为担忧自己,提前到了省城寻她,岂不是会扑空。 而后还不知会如何伤心,因为她知道,穆十五郎与自己一样,凡事都喜欢往坏事想。 往常吴姨娘说他们杞人忧天,穆十五郎还辩解道:事往坏处想,事往好处行。这样才不容易行差踏错,或大意失荆州。 所以难得主动开口的穆十四娘问了句,“墨师傅,这织机还要多久才能修好?” 墨师傅沉默了许久,才回了句,“新换的关节一步都省略不得,快了更容易坏。这做事啊,最忌心急,一步急,步步急。最后满盘皆输,得不偿失。” 穆十四娘听了这样的教诲之辞,再不敢多问。只得将心中的忐忑努力地压了下去。 绣坊对墨师傅十分客气,厨房还单独为他做了菜。穆十四娘就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得自己去厨房吃大锅菜。 所以一到饭点,她都先去厨房将墨师傅的饭食端来,站在一旁候着他吃完,收拾好碗筷一路送到厨房,再去吃饭。 厨房的人以为是墨师傅苛刻,也是喜欢她平日的勤快,有事能帮就帮,于是悄悄对她说:“施小师傅,你每日干脆早来些,快些吃完,再送饭过去。免得每日都是冷食。” 穆十四娘回道:“这如何使得,墨师傅是长者,长者未食,小辈岂有先食的道理。再者,绣坊的众多前辈都还未吃呢,我岂能先吃?” 话传到绣坊主人耳中,不禁对着身边的人感叹道:“怪不得墨老头收了他做徒弟,瞧这话说得,多有道理。” 穆十四娘不但这样说,还是这样做的。接下来的半个月,依旧老实如旧,没有丝毫的逾矩。 其实这也是穆府素来的严苛家教有关,像穆十四娘这样的庶出女儿,顺从乖巧是头等大事,再加上吴姨娘从来不争不抢,连带着穆十四娘也习惯了凡事忍让,若要强求,宁肯放弃。 眼明心亮的穆十四娘过些时日便明白了墨师傅说的凡事不可性急的真正缘故,新做的楔子和关节,都要刷上数遍桐油,等新刷的桐油干了,还要用粗布仔细地去擦,为的就是将新做的物料变得光滑不沾丝、不挂丝。 穆十四娘有些明白了,如此细致,这样的物料都常常会坏,如果草率为之,岂不是修的时候多,用得时候少了。 在帮着墨师傅操作的时候,穆十四娘还明白了,这几样物料十分讲究织机师傅的手艺,稍有不慎就容易卡死,若用多了蛮力去拉扯,就变成极易损坏。 这样繁复的织机,只要有一样关节或楔子卡死了,或是断掉了、缺损了,就等于整张织机都坏了。 “唉,原来的张娘子走了,这新上手的,连她的手艺都没有了。”墨师傅一边调试着织机,一边自顾自报怨着。 见穆十四娘依旧沉默着在一旁整理着织机上的丝线,手指一挑一按,如弹琴一般,十分灵巧,又添了句,“可惜你是男子,不适宜干这个,不然你学上这门手艺,也挺不错的。就算将来嫁了人,依旧可能养身。最不济遇上个不顶事的,也不愁没有下场。” 穆十四娘有些头大,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惊得她心一跳一跳的,好像被人识破了一样。 墨师傅却似乎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继续唠叨着,“当初若是信我的该有多好,偏不信邪,最后又落得什么好了,白白的丢了性命。” 穆十四娘静静地听着这些她根本听不懂的絮叨,心中明白这些话必定与墨师傅的过去有关系。 就像吴姨娘苦闷之时,也时常念叨,若是她那做秀才的爹没死那么早,她也不会落到穆家,自己的一双儿女也不会像鸽子一般被关在这狭窄的院子里养大。 有时说得收不住嘴时,就会盯着穆十四娘,念叨着:“如今你只有靠十五郎早些成才,等他的言语有了份量,才能改了你的命。不然,像你这般的眉眼,去了哪个高门都不会好过。旁的人如何能容得下哦。” 穆十四娘原先并没有明白她话中之意,只是从那以后,吴姨娘就喜欢为她拔眉,时不时地拔,弄得她的眉毛总是稀稀落落,连带着长些的眼睫毛也被吴姨娘扯去了。 头发更是,为她留了厚厚的刘海,还不好好剪齐了,风一吹,满头的乱发。 所幸穆十四娘一向逆来顺受惯了,只要穿得暖吃得饱,其他的,倒从未在意过。 象这次出逃,穆十五郎为她准备了帽子,正好可以将所有头发遮住。而她每日又按穆十五郎的交代,将整个脸抹黑,变得更加像个小子。 她那双手倒是不必折腾,自小就做惯了,从来就不是纤纤玉手;后来又常年刺绣,一手的针眼,指尖粗糙无比。
第十四章 织机 这日,墨师傅对她说道:“你试试织机,织上几路,看妥不妥当。” 穆十四娘吃惊地回答:“墨师傅,我平时不过是将弄乱了的丝线整理归位罢了。哪里懂得如何织布?这样精贵的锦缎,若是织错了,如何赔得起?” 墨师傅一脸不悦,“要你织,你就织,这与平时调试有什么不同的?没有出息!” 穆十四娘受训之后,不敢再言语,仔细检查好各路丝线和梭机,发现一切正常之后,忐忑地踩着织机,慢慢地织了起来。 墨师傅见她几乎是织一行就停下来检查,发现没有错误之后才敢继续第二行。一脸地看不上眼道:“织布讲究得是流畅,流畅了才有节奏。你这样时不时停下来,最容易松一行紧一行,织出来如何能看。” 穆十四娘再也不敢大意,更不轻易停顿,大着胆子,紧记着所有丝线的规则,一行一行织了起来。心中一直等着墨师傅喊停的她,根本不晓得墨师傅早就退到一旁,对绣坊的主人说道:“怎么样?我帮你寻的这个新织娘比你原先那个好吧?这织机啊,是有灵气的,所以得要有灵气的人来操作,才能发挥它最大的效力。” 绣坊主人舒弱娘盯着那个坐在高凳上,双脚轮流踩踏着织机,双手更是自如地一拉一扯,再拨弄着梭机的小伙计,“好是好,不过,他是男子,成年了,还坐得住吗?” 墨师傅回了句,“谁说她是男子的?” 舒弱娘吃惊地转头看向墨师傅,“你收了个女徒弟?” 墨师傅摇头,“我可没收徒弟,只不过看她可怜,想给她一条生路罢了。” 舒弱娘回道:“墨老头,没想到,你到老了,反倒生了颗善心出来。” 墨师傅接道:“是要修来生罗。” 舒弱娘似乎极不愿意听到这话,“说什么浑话,别想偷懒,你可是答应过我男人的,有生之年,有求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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