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扬心头咚咚跳,可那张肖似的脸戳在眼里的时候,又说不出重话,“王爷究竟想说什么?” “只是同昭仪话话家常,”齐王毫不避讳地对上她的视线,“先帝走了三年多,昭仪在宫里过得还好吗?” 敢情齐王是全没把小皇帝放在眼里,千扬几乎有些佩服他,“王爷,您是先帝胞弟,而今官家的亲叔叔,这身份多少有些尴尬,道理您定然比我明白,在宫中什么话该说,什么话犯忌讳,您还是放清醒些好。” 齐王嗯了声,眉头微扬,眼中闪过似笑,“昭仪倒是说说,本王如何就身份尴尬了?” “不是都说您在明宗皇帝心里拔得头筹,差些就克承大宝了么?”千扬不乐意同他拐弯抹角,“既如此,您更得谨言慎行,太后娘娘宫里可不是放肆的地方——您该在上京城中去放肆,什么走鸡斗狗,鲜衣怒马,风月场中一掷千金,最好混出一个浪荡荒唐的名声,显得您无心权势,一辈子太平尊贵,天下人都放心。” 齐王目不转睛听着,漠然一点笑意忽然在眼底漾荡开,“昭仪心直口快,倒是很关心本王的安危。” 齐王这一笑,冰封似的面容像是破开道口子,后头全然是另一番光景。 千扬没忍住,不由多看了几眼,一遛神儿,言语就活泛起来,“也不是关心王爷的安危——天家争斗,总免不了祸及无辜。我打小是在市井中长大的人,知道底层百姓要求并不多,谁当皇帝都是一样,不闹腾,不打仗,就是好皇帝。” 齐王竟没觉得同她一个深宫妇人谈论天家权谋显得儿戏,反煞有介事地顺着她的话忖了忖,才说:“倒也是这个理儿。” 齐王终于移开目光。真是似座山般巍峨的人物,往椅背上一靠,拈着指上莹润的扳指转了转,都转出了几分高深。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本王也同昭仪露个底,宫里头人云亦云,昔年旧事,传到如今九假一真,不可轻信。本王这些年很安分,也没有争帝位的心思,昭仪大可以放心。” 齐王这还,千扬听出了几分荒诞,太后处心积虑将她同齐王凑在一处,定没料到结果是这样的走向。幽微的阴谋机窍摊开了摆上台面说,怎么都显得儿戏,她同齐王这一来一往,倒真有种话家常的琐碎平淡。 齐王又调过视线来看她,“昭仪似乎气色不大好。” 千扬漫不经心,“先前病了几日,今日已好了许多,谢王爷关心。” “年轻的时候,总不将自己身体当回事,满以为养养就好了——实际不然,昭仪年长些就知道了,人这一辈子,每一回折腾出来的乏累,遇着的沟坎,都会留下痕迹,身上也好,心头也罢,总有一日会找上你......所以许多事情能避则避,能不沾,便不要沾,永远比事后弥补来得好。” 齐王这话大有玄机,千扬听得半明不白。他似乎知道很多事,从前的,眼下的,深沉得不着边际。 齐王不像是会多话的人,千扬也不打算在太后宫里扫听人家的真章,只曼应一声,“王爷说得有理,我听您的。” 她从善如流,齐王倒顿了下,又道:“听昭仪说话,明显中气不足,显然是症候没好利索。昭仪若想回宫去歇息,请自便吧,太后面前,本王会替昭仪周旋。” 千扬朝外一瞥,偏殿中虽明面儿上没人,可太后若不肯放她走,她哪能出得去咸宁殿门?略扬唇一哂,才要说多谢王爷好意,却见那山水屏风后头有人影一闪,转眼就走到了跟前儿来。 当着宗室的面,千扬很拎得清,虽然有几日杳无音讯了,仍立时站起身,尽足了妃嫔礼数。 官家负手行来,眼神儿只落在齐王身上,随口问,“皇叔来了?稀客。”压根儿没拿正眼瞧她,可走到近前,倒扶了她一把,顺手就托着她肘间一扯,扯到了自己身后。 齐王是长辈,却要先行君臣之礼,官家也叫免,“朕有些日子没见皇叔了,这一向可好?” 其实官家会现身,也是意料之中,太后大约还盘算叫官家撞见什么更了不得的事儿吧!可惜了了,没如她愿。 官家同齐王来往了两句,场面倒稀松平常。千扬本以为官家会更恼火的,毕竟她去见陈孟瞻叫他撞见,他那会儿简直像个炮仗,眼见就要点着。可今日没有,今日官家虽也不见得有多快活,那点不悦却压抑得很服帖,反倒真正像是位人君的气度,有种捉摸不透的淡漠。 客套了两句,官家开始话家常:“王妃薨逝许多年,朕记得父皇从前年年垂询,皇叔都说没有再遇上合心意的,今年呢,皇叔可有好消息?” 官家一面说,一面回头看千扬,千扬被看得莫名其妙,蹙眉瞪回去。 齐王只当没看见他们的眉眼官司,沉声说没有,“等臣遇见了合适的人,再来请官家指婚。” 官家不阴不阳地嗯了声,“皇叔年纪不小了,齐王府尚没有子嗣,皇叔抓点紧,朕还等着下旨册封世子。” 其实真要论,齐王没子嗣,香火无继,若他有心争大位,也是个显著的劣势,官家怎么着都该喜闻乐见才是,这还戳人肺管子,真是好没意思...... 左右没人瞧得见她,千扬垂眼胡思乱想,起先还好,慢慢就觉得站不住。实在是身子没好全,适才坐了半天还缓了缓,可这会儿没底地站着,又开始脚下发虚。 勉强支应了片刻,终于撑不住,千扬不由伸手扯了把官家的衣袍,到底没直不隆冬跌在地上。官家被她一扯,回过身倒有些吓一跳,“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我觉得皇叔也不错...... ----
第29章 左拥右抱,齐人之福 齐王的视线也扫过来, 一面吩咐御前跟来的人,“适才有太医来请太后娘娘平安脉,去瞧一瞧,若是完事儿了, 正好请太医来看看昭仪。” 潘居良觑了眼官家, 见官家垂着眼一顿皱眉头, 到底没反驳,便退出去寻太医。 正乱成一锅粥, 却听一声惊呼, 幕后看了半天戏的太后终于现出身形,见偏殿里高低铺满了人, 连声招呼人坐,“一家人, 都站着做什么?快坐下说话。”又看向官家, “官家也来了, 正好, 咱们娘两个一块儿同王爷热热闹闹用顿饭......嗳,昭仪这是怎么了?”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千扬没气力回太后的话,不过官家在,确实也用不着她自己同太后打擂台。 只听官家一点儿不客气, “饭就不用了, 朕没空闲,料想昭仪也没兴致。太后若有雅兴, 您自己留皇叔吧, 要是嫌不够热闹, 朕即刻命南府班子进宫, 在咸宁殿里给您搭戏台,怎样都行——只是就别留皇叔过夜了,传出去多不好听。” 官家可真敢说啊!千扬隐秘地划出一丝笑。太后打上齐王的主意,多半是想着坏她的名声,却没料她自己同齐王叔嫂之嫌,明明更招人遐思。齐王进宫不上勤政殿谒见官家,只在咸宁殿里头打混,这能叫人怎么想? 唉,太后手段真差,行事瞻前不顾后,千扬漫漫地想。只是可惜了齐王,瞧着挺深沉有心机的,那样齐全的人物,就冲着那张脸......只愿他别真同太后勾缠上吧。 官家两句埋汰,果然叫太后气得涨红脸,毕竟母子虽然不合,这样不留情面地锋芒相对,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官家这说的是什么话!反了天了......” 官家却不理会,只问千扬:“还能不能走动?” 当着宗室的面,太后下不来台,气得没处发泄,一腔怒火又盯上了千扬,“昭仪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好歹早年也是在内廷司受过调理的,可我冷眼瞧了这阵子,哪里有天子内命妇的格局体统?这么着,昭仪也别回朝云殿了,身子不爽利,正好咸宁殿有太医在,瞧完了就在咸宁殿中住下,调养好身子,学学礼仪规矩,再回朝云殿伺候圣上吧。” 太后说着,便示意人将千扬提溜起来,好塞进咸宁殿,可两个女使还没近身,就被官家一臂扫荡开了。 官家依旧蹲着身子,让千扬倚着他,一面扬头冷冷看向太后,“太后这话说的,您自己能不能信?昭仪原就在病中,朕不信您不知道,却丝毫不怜惜她,大冷的天里将她绑来咸宁殿,又好一顿折腾......昭仪失礼?太后若仍这样说,朕非得叫皇叔来评评理。” 太后愣了愣,连冷哼两声“好啊”,“官家御极没几年,便不将我这个做母亲的放在眼里了,夹枪带棒的同母亲说话,这是哪门子孝道?凭你朝事上再怎生老练,但凡明日传出去风声,说你将太后气病了,照旧挨台谏上书天子失德......先帝那样悉心教养你,这就是你的为君之道?” 左右是撕破脸皮了,太后也不再扯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装样,傲然侧过身去,指示两个内侍上来拉人,让把昭仪带下去,又似笑非笑瞧向官家,“内廷的事,我还做得了主,官家若不想闹到百官皆知你枉顾人伦、忤逆生母,还是尽早放手罢。” 天子不孝,五衰之相,天下跟着福尽,千年以降,都是桩极重的罪名。真要闹到这上头,母子亲缘几无再弥合的可能了。 官家凌厉眸光逼视那俩内侍,说谁敢,随即打横将千扬抱起,凛然站起身,旁若无人就要往外走。 太后脸色一黑,厉声喝:“官家!” 官家步子不停,一边头也不回道:“太后这话,真叫朕汗颜,内帷毫不避讳向朝堂伸手,朕瞧太后是想垂帘听政了......太后若有这份闲心,不如多关心关心范氏一族吧!刑部今日刚刚送上来奏报,范龟年的案子终于审清了,杀人纵火的罪名确凿无疑,按律赐全尸都是天恩浩荡。太后若志在庙堂,不如先在族中练练手,将族人都约束规整了,再来指点朕的江山......” 咸宁殿上无人敢拦,官家闲庭信步似地走远了,后头的话再听不见。 潘居良跟在官家身后,下意识就想搭把手——昭仪娘娘瞧着细胳膊细腿儿的,可也是老大一个人呢!官家他一路打横抱着人走,能受得住吗? 可才冒了个头,官家便嫌弃地避过,“退开,朕来。” 潘居良只能呵腰,心道官家好强的臂力,好坚实的腰,嘴上唯唯诺诺:“那您稍待,臣去传御辇。” 官家早前恰在近旁的资善堂听阁臣讲经义,闻讯一路疾走而来,并未乘车,眼下多了个人,确实有些不方便。 可要在咸宁殿多逗留,更嫌晦气,官家顿了顿说不必,“一来一回,还不及朕走得快。” 潘居良心思转得可快了,“那......官家不如带娘娘上勤政殿去,近不少路,省些您的脚程,也好叫娘娘少受些风。” 官家垂眸看千扬。只见她双手勾住他地脖颈,脑袋埋在他的肩头,看不清神色,可这样安分顺从躺在他怀中的模样,官家一点不介意抱她走到精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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