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官家明白潘居良的意思,勤政殿是他的地盘儿,总能占些主动,她也没法儿动辄就拉下脸撵人走。他是乐意的,可总得问她自己的意思,便掂了掂箍在她身上的双臂。 她转过脸来,对上他问询的目光,应了声“噢”,“多亏官家出手相救,有劳您了。” 这就是随他的意了?官家心头不快平息了不少,说那倒不必,“是朕要将你抬出来,是朕要你宠冠六宫,这才招上了太后记恨,自然该朕挡在你身前。” 离了人前,官家依旧没朝她嚷嚷起来,没上来就一脸委屈“朕待你这样好,你竟同皇叔如何如何”,千扬挺有些意外,几日没见,官家似乎成熟不少。 结果千扬还没感慨完呢,就听官家道:“你同皇叔的话,朕从头到尾都听见了。” ......得,白夸了!千扬牵牵唇说别介,“您若还要同我掰扯那些车轱辘话,就尽早放我下来吧。我今日精神不济,没力气同您吵,徒留您一人骂骂咧咧,也怪没劲的。” “朕说什么了吗?你就不能盼朕点儿好。”官家有些恼了,缓了缓才道,“朕只是想,你分明同皇叔都能心平气和地说话,头一回见,都能前世今生地聊......可怎么同朕,你偏就直撅撅的,一点不肯示好,一句话不合就上脸?” 官家抬眼朝远处望,“朕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你瞧,朕冷落了你几日,也不见得你放在心上,遇上太后为难你,也不知道来同朕通个气儿......怎么,宁可叫太后折辱,也不愿向朕服软?”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挂上了失望落寞的神色,“千扬,朕想起你,就觉得这天子当得没滋没味儿的。” 男人顾影自怜起来,通常挺招人嫌,可千扬向来有些当他是晚辈——孩子嘛,吵吵嚷嚷、蛮不讲理的时候惹人烦,可软着声气儿、将伤口捧给你看的时候,就惹人怜惜了。 千扬也是吃软不吃硬,每每见到官家因她落寞得不行,她就没法儿再由着自己痛快,没法儿硬起心肠。 她别过脸来,咕哝道:“也不是没想着向您求救,这不是太后的人看得紧,想出来,也寻不着门道嘛。” 官家果然显出丝笑意,“噢,你还是想着朕——下回硬气些,太后跟前儿的人再横,你也是朕的昭仪,朕的宠妃,下头人以下犯上,你就算是打死了,朕难道还摆不平吗?”言罢又摇摇头,“不过再不会有下回了,今日算是擂响了战鼓,朕便没什么可顾忌了,这样的事,决计不会再发生。” “眼下就兵戎相见了,您应付得来吗?”千扬有些犹豫,“太后的威胁也不是没道理,您才登基,满朝文武少说一半是高门子弟,剩下一半,又是圣贤书里泡大的学究,三纲五常那一套,看得比什么都重。太后若有意针对您,您可是左右不讨好,早晚同满朝文武离心离德。” 官家听得入神,看得也痴了。她全身心倚靠他,轻蹙着眉侃侃而谈,说起朝堂事,没一点迂回遮掩,不在乎别的,只挂心他的利弊得失。那样惨白的面色,愈发衬得碧眼朱唇,尤其唇上那圆润饱满一颗唇珠,透着浅而娇嫩的红,随着她的话语微微颤...... 一低首就能吻上去,尝一尝那久违的滋味,官家还是克制住了,不是怕光天化日下叫人瞧见,而是怕破坏了同她相处时,这份难得且脆弱的融洽。 吃瘪了无数回,官家其实慢慢摸出了些门道,他的昭仪吃软不吃硬,且只吃那种黯然的哀切,而不是声嘶力竭的告饶啼哭。且她心软的时候,愿意主动抚慰你,可你若要趁势去索取什么,她便没了耐性,决计也是不会叫你如愿的。 也好,慢慢来,急不得,水滴石穿,垂怜到怜爱,再到爱恋,总有那么一天。 官家畅享着不远的将来,水到渠成的美妙光景,冷不丁却听她说:“您乐呵什么?怎么,也觉得我是内帷妄图指点江山?” 官家忙回神说不是,“你说得不错。可范家过了许多年嚣张跋扈的日子,朕手头没少积留着把柄,如今太后既不留情面,朕也有法子制住她。” 千扬踌躇片刻,“太后到底是您生母,您这么办,想必心里也不好过吧。” “有些东西,需要的时候得不到,过了时候,便是硬塞给你,也不稀罕了。”官家笑意澹澹的,“朕年幼时,没有母子相亲的福分,如今太后便是回过头来待朕亲,依旧弥补不了幼时遗憾——何况她并没有。她只嫌朕碍眼,嫌朕挡了她范家一门的荣华富贵,朕还有什么可留情的?” 千扬没再说话,这大约是官家压在心头最深处的思绪了,说得再无情,也不过是叫自己心更硬些,哪能真的不在乎呢。 她想安慰两句,却不知打哪儿说起。好在勤政殿确实离得不远,说话间,跨过皇仪门,便有里头的内侍上来迎,还顺便抬来了擔架床,“官家松手歇歇吧,叫奴才们抬娘娘进殿。” 哪至于这样呢,千扬觉得没眼看,便拍了拍官家的肩,“成啦,您放我下来,这点儿路我能自己走。” 官家谁也没让,“这么老远朕都抱了,还差最后几步路?”到底抱着她,径直进了后殿,轻手轻脚在龙榻上放下。 说是不沉,可到底走了有两盏茶的功夫,适才一路同她说话,心神波澜壮阔的,所以觉不出累,眼下骤然卸了力,股肱同腰身像是醒过了神儿,一茬一茬地涌出酸涩劲。 官家不动声色地沿床边坐下,定神瞧着太医给她诊脉,几乎瞧得太医心头发虚,连脉搏都切不准了,不免多诊了好半晌才诊完。 什么症候,得诊这老半天啊?官家面色凝重,示意太后跟他走,一路打廊下绕回西暖阁里,这才开口,“可是昭仪不大好?” 太医忙摆手,“回官家的话,娘娘就是寒热,兼之多日忧思过重,夜里睡不安稳,适才又心神惊惧,这才致脉象孱弱,多日不愈。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娘娘能开胃进食,夜间能安眠,药石尚在其次,唯有吃得香睡得好了,才是最大的助益。” 官家松了口气,“该吃些什么?你拟几个药膳,再上尚食局去,要怎么做,有哪些忌口,亲自同御厨说明白。” 太医诺诺称是。官家交代完,却犹立在那儿,有什么话很难启齿似的,好半晌才说:“避子汤用多了......会不会对身子有影响?” 太医没立时答,而是赔着小心问:“官家说的用多了......究竟是多少?” “接连两日。” 太医简直大喘气儿,忙摇头,“臣以为是多少呢,偶有两日,并无大碍。太医院的方子很小心,阴寒药材用量会根据母体的体格增减,慎之又慎,将危害降到最小。” 危害降到最小,那依旧是有危害。官家仍不太满意,果然又听太医说:“不过是药三分毒,能避则避,永远强过事后再温补。何况,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样避子汤能万无一失......” 此事官家倒是头一回听说,不由高高挑起眉,“用过避子汤,照样能有孩子?” “就是几率大小的区别。”太医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儿,“若不用汤药,有三成的几率怀妊,那用过药,可能只剩一成。” 官家面上辨不出喜怒,太医躬身杵在那儿,禁不住满头冒冷汗。太医院自有女科圣手,可他算不上,官家要再问下去,他答不上来,这官身怕是今日得丢。 怵什么来什么,官家停了会儿又给他出难题,“那避子汤......有没有男子用的?” “这个,臣闻所未闻......” 算了,官家在心里头自嘲,有没有的有什么打紧,她不让碰,他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 转身回寝殿去,远远见她倚着引枕半坐起身。槛窗支开了一条缝儿,金地云龙纹的幔子叫风一吹,轻轻晃荡,影影绰绰间,仿佛就有香风浮动。多好呀,官家不由放慢步子,他从来就觉龙榻冷硬,可像这样,上头多了个心仪的女孩儿,生硬的五爪金龙都漾出旖旎来。 说来,还不曾留过她在龙榻上过夜。 可转念一想,她多半有过,却并不是同他。 念头一起,官家心里头又不受用了,深一脚浅一脚地挨近她,最后在床沿坐下。 “您这是什么神情啊,”千扬打量他,“是太医说我罹患绝症了?” 怎么说话呢,多犯忌讳!官家脸更黑了,忍了又忍,才憋出一句,“近来夜里睡不安生么?你有什么可忧心的呢,说给朕听听。” 千扬说还成,“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又不同朕说实话,”官家抬手,将她额前一缕碎发往后撩,可她本能地一避,官家的语气愈发萧索了,“望闻问切,适才太医就只切了脉,便知道你忧思过重而少寐,可见有多严重......千扬,朕这几日心头存了许多气,所以不愿见你,连问都不去问一声。原以为这样慢慢就淡了,可今日一见,朕就知道错了,错得十分离谱,朕不该对你不闻不问,见你虚弱的模样,朕只觉得痛在身上心上......” 他又要来了!千扬头皮发麻,一点儿不想听他腻歪矫情,忙打断,“官家真要听实话么?先说好了,实话不好听,我才不同您说的,可您若一定要问,我也成全您。” 官家犹疑点头,千扬便毫不遮掩,“这几日我总想起些过去的事儿,总掉眼泪,所以睡不安稳。” 千扬说完,只等着他说酸话,可他竟没有,只是凝神打量了她片刻,过后说:“知道为什么会想起从前的事儿吗?因为朕不在你身边。” 千扬瞪大了眼睛,“您干什么?” “朕得时时戳在你眼睛里,”官家伸脚,将建绒靴蹬开,又低头解罩衫,最后脱得只剩件里衣,拉过张薄毯,就这么直愣愣在她身边躺下,“这几日你就在勤政殿过夜,什么时候能睡踏实,能睡整觉了,朕再放你回朝云殿。朕就不信了,朕这样大一个人同你睡一张榻,你还有闲心想别人。” 也不理会她蓄势待发的嘲讽与拒绝,官家伸手在脑袋边儿的玉枕上拍了两下,“好了,闹腾了一早上,你不累朕都累,先别费劲儿了,来陪朕躺一躺。” 龙榻十分宽绰,其实两个人躺着,也可以完全不挨着碰着。千扬暂且缴械投降,依言躺下来,确实也轻松了许多,长长舒出口气。 阖上眼,五官里余下四官都变得敏锐了,吐纳间忽然留意到,勤政殿的檀香,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龙涎。真小心眼儿啊......千扬睁开眼,转头瞥了他一眼,却见官家也正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四目相对,有些尴尬,千扬眉头一蹙,“这香不好闻,太冲了,您换个沉水吧。” 她没提要换檀香,官家还挺高兴,说话就唤了人来换。复又躺下来,官家忽然问:“昭仪,你觉得齐王如何?” 千扬应了声不错,官家不满意,“什么不错?你说具体些。”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8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