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娘子小心翼翼觑了眼齐王的脸色,“那两人说,只要三五天的功夫,完事儿后就给我一大笔银子。还说我要伺候的贵人是天底下首屈一指的正派人,绝不会勉强我做不乐意的事情,只要将人哄高兴,便算我功德圆满。我答允了,两人当日便领我进了行宫,今日一早,又命我往王爷的住处周遭露脸,晌午时遇上外头那位小哥,果然带我来了王爷的住处......”交代完了,又提了提自己的猜测,“带我进行宫的两人,脸上面白无须,声音尖细,是两位中贵人无疑。” 口条儿倒很清晰,一篇话说得有些没章法,可前后因果都分明。结果人家女孩儿都吐露完了,齐王却晃了阵神儿,漫漫地想,原来面貌上的肖像还在其次,那声音才惊人,闭上眼,分明就是她在跟前儿说话。 齐王垂下眼,不由说:“两个内侍一席话,你听不出玄机么?年轻女孩儿没一点防备之心,还想满天下闯荡,你是嫌命长?”停了停又问:“你需要多少银子?” 雒娘子没料想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心中计较了瞬,大着胆子说:“五十两。” 女孩儿家一人独个上外闯荡,常人想也不敢想的事,她开口只要五十两。齐王一哂,这雒娘子无所顾忌的性情,倒也同她有些像。 齐王点头,“明日本王安排人带你去指认那两个内侍,认完脸,前事都同你再无关系,你只需与本王打交道。” 对齐王,雒娘子沉浸在“天底下首屈一指的正派人”的印象中,今夜几句话的交锋,他虽冷漠,的确不像是个会乱来的人,所以很快道好。 齐王终于抬起视线看她,“本王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拿五十两银子走人,二是留在本王身边,每月拿工钱五十两,干到你不想干,随时走人。” 每月五十两!天底下哪有这等活计?不算各样实物添支,当朝宰执的年俸怕也没有这个数。雒娘子慌了神,颤抖着问:“王爷要我做什么?” “本王喜欢你的声音,”齐王的语调却依旧无情无绪,“用不着你做什么伺候人的差事,只一样,每日本王得闲时,来陪本王说话。若你觉得不自在,是想戴着幕篱,还是想要本王同你隔着一道帘子,都随你的意。” 这是......要找陪聊?雒娘子的惊惶却不减。自己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年轻女孩儿,既没有定国策,也不懂兵家书,说两句话,哪里就值这个价。 只听齐王又说:“本王不瞒你,你的声音同本王相识的一位女子很像,所以本王会留你做这个差使。你若愿意,便留下,本王也可以命人去陈留将你母亲接来上京,同你就近安置。” 雒娘子恍然大悟,竟是如此呀!天子嫡亲的叔父,正支皇脉,云端上的人物,心头竟也有可望而不可得的朱砂痣,雒娘子霎时觉得这位齐王变得和蔼可亲了。 雒娘子爽快地说好:“无功不受禄,何况今夜是我惊着了王爷,王爷不怪罪,我已然感激涕零。既然王爷有所需,那便按您的意思办。”说着清了清嗓子,“就从今日算起么?王爷想聊些什么?” 齐王却怔了怔。市井里长大的女孩儿,骤然被抬到能掌人生死的权贵面前,胆怯却也不过片刻,几句话就消散殆尽。这性情真是越瞧越眼熟,齐王心头的一缕疑影儿,愈发深重了。 齐王不由问:“你母亲娘家姓什么?” “姓阮。” 果真的。阮氏乃陈留大姓,家口浩繁,或许只是凑巧,可那疑影儿少说有了三分真。齐王不再追问,施然站起身,迈步朝东面梢间去,淡然丢下一句话,“本王要沐浴,你在帘外应声。” 头一件差事就有些尴尬,好在隔着扎实的帘帐什么也瞧不见,除了间或一两下水花儿声,动静也无甚特殊。 雒娘子安然下来,专心致志陪着闲聊,可惜齐王还是那样不热络,主动要求听她说话,可她绞尽脑汁起的话头子,没两下就沉了井底,有去无回。这天儿还怎么聊?雒娘子有些挫败,那么大一笔工钱,不好生办差,真叫人不舒坦。 她脑筋一转,脆生生嗳了声,“王爷爱听戏么?您要不嫌弃,我给您哼上一段吧,就当是解个闷子。” 行宫中有温泉池,可齐王不爱露天解衣袍,便潦草在梢间中拿浴桶泡澡。脑袋搁在软枕上,闻言睁眼朝帘子上一瞥,“你还会这个?” 雒娘子说略懂,“我爹爱听戏,他这人不怎么样,可嗓子上的功夫却不错,我打小儿听到大,便能哼上几句。” 上京城流行杂剧,这是个热闹的节目,不光有唱曲子,还有耍杂说白舞蹈,总之就是看个场面上的闹腾。齐王不爱看那个,清清静静听人唱一段儿倒犹可,便允了。 雒娘子唱了两段诸宫调,董西厢里最出名的两支黄钟宫。年轻女孩儿的声口鲜少有不动听的,可那咬着后槽牙的咿呀语调,不时还有些捏着嗓子的吟咏,一下便让齐王走了神儿。 晌午在宝津楼后头,他全程目睹了那两人的火热。原来她尽兴起来是这样的调儿......不该听,不该想,可阖上眼,全往心里头涌。那样娇俏的声响,抒解里掺着渴求,难耐地溢出些碎裂的酥软腔调,勾得人心痒难挠。 那时候......齐王重重出了两口气,似乎想赶走那旖旎有声的画面。沉重的呼吸声连雒娘子都听见了,口中的曲儿戛然而止,犹疑着告罪,“微末伎俩,有辱王爷的耳朵了。” 齐王嗓音喑哑:“别停。” 那曲儿复又响起来,朝轻柔和缓的方向转,同脑海里那把嗓子严丝合缝地重合了。她扬着脸,表情瞧不细致,可想必是快活的......场景里的另一个人有意被他剜走了,或许能换一个人叫她快活...... 身躯早有了动静,齐王却没动,双手搁在浴桶边儿上,光风霁月的坦荡,可实际呢,指端上都隐隐蓄着力。画面越发生动起来,她嗯呀低吟的声音无限放大,仿佛就在他的耳边上游走。画面开始不受控,从真实的记忆分离开了......撑得高低起伏的衣裳用不着了,可以褪到地上,许多地方都落了空,可以逐一地拿捏过去......眼见她就要站不稳了,也不打紧,他随手一提,让她的腿脚缠住腰。 手指渐蜷成拳,捏紧了,掌心一点儿隐痛才让他醒过神。霍地从浴桶里站起身,齐王三两下擦干换了干净衣裳,将人赶走了,即刻上榻入眠。 谁承想这下更糟糕。男人就是这点不好,意志力再强也没用,忍得久了,就像个酒囊,源源不断地朝里头灌酒,总得有一个口子往外泄,不然整个儿都得分崩离析。男人长久不抒解了便会入梦,这是天道自然的法则,谁也逃不过去。而梦里没有半分理智的束缚,情形比之清醒时候最狂野的肖想,还要粗犷上千万倍。 平躺着的人,生生将自己给抖醒了,等余韵散去缓过劲儿来,下半截儿都浸在冰凉湿腻里头似的。懊恼地爬起来料理完,这下是再也睡不着了。 睡不得了,索性就办正事,齐王扬声喊陈敏。房门吱呀一声响,躬身进来一个侍从,“听王爷吩咐。” 叫陈敏的侍从打记事起就跟着齐王了,那会儿明宗皇帝还在藩地养精蓄锐,这陈敏从藩王府邸一路跟到如今,算是这世上最熟悉齐王性情的人。今夜这一出,那雒娘子没留在王爷屋里过夜,他却也没吃挂落,着实不合情理,惴惴不安了大半宿,这个时辰被叫进来,心里头更没底。 齐王显得很烦闷,揉了半晌眉心,才开口说:“城西察院后巷有户姓雒的人家,去查查这家的妻妾,留神一位姓阮的,如今人在陈留,看她是否与当年张家的朝奉郎有瓜葛,查清楚了,再去陈留将人接回上京。” 那头陈敏想了半天,才明白“张家的朝奉郎”说的是宫里昭仪娘娘的父亲,立时心头一凛,应声称是。应完了才回神细想,雒家的妻妾怎么就扯到昭仪娘娘身上了呢...... 陈敏一惊,“王爷是怀疑,雒娘子与昭仪娘娘同出一母?” 齐王没作答,只沉吟道:“昭仪生母出身陈留阮氏,这是官府明档,本王都查到了,官家定早知道。可知晓了姓名来历,偏生寻不出人,原来人压根儿就不在上京城,早回去陈留了。” 陈敏却挺高兴的,原本是随手捞个人打算叫王爷开怀,没想到歪打正着,竟捞出个遍寻无果的答案,便凑趣儿道:“王爷要是替昭仪娘娘寻着生母,必定感念王爷一片心。” 谁知道齐王凌厉的一道视线扫过来:“连来头都不问,身家背景一概不知,就将人往我房里送,你是盼着我早死么?” 这样厉害的语气,陈敏唬得一蹦三尺高,明白他说的是雒娘子,忙道知罪,“小的是瞧她同昭仪娘娘实在生得像,满天下怕都找不出第二位,这才猪油蒙了心窍......” “同昭仪娘娘生得像,这和本王有什么干系?”齐王的声音愈发冰冷,“本王该对她另眼相待么?” 陈敏傻眼了,这话他没法接,虽然王爷的心思他都瞧在眼里,这段时日的异样一回比一回看得人咂舌,可正主儿不承认,他只能装瞎。膝头子点地跪下去,一迭声道:“王爷恕罪,小的这就将她赶出去。” 等着王爷踹他下去赶人,可却没等着,小意拿余光觑了眼,却见王爷似被噎了下,半晌闷声说罢了,“留她在王府,别安排差事,本王得闲了会传她。” 陈敏舒了口气,疾风骤雨算是过去了,这回自作主张,马屁好歹没拍在马腿儿上。又膝行上前劝道:“王爷明日还要随圣驾围猎,眼下还有些时候才天亮,王爷再歇一歇吧。” 明日围猎......想起小皇帝夜晚在宝津楼上的那番话,齐王入神地盘算起来。眼下太后是打算亮明了家伙什挑事,要稳定局面,最好的办法是先发制人,否则等各家世族想通了,放下积怨拧成一股绳儿,于朝廷而言,事态只会越发不利。 可要先发制人,官家需要一个说得响嘴的由头,“范氏下毒谋害了先帝、先帝的内侍丞、照看先帝的太医”这些个的,没有一桩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没有由头,可以创造由头,夜晚官家虽未明说,却隐隐也是这个意思。齐王眸光一闪,问陈敏,“明日之事,布置得如何了?” “王爷放心,都妥当,咱们的人半拉月前就在金明池布下了,当年都是军营里摸爬滚打长起来的,在这地界,可比宫里那些养尊处优的禁军混得舒称。” 齐王是随军征战过的人,见过千里烽烟的大阵仗,对于真刀明枪的冲突,远比小皇帝心中有谱。 齐王颔了下首,示意陈敏退下,半道儿上却又想起一事,喊住人吩咐:“明日跟着她,去行宫里认认人,把带她进来的两个内侍揪出来。但是小心,别叫她同官家或是昭仪娘娘打照面。” “她”无疑是雒娘子,陈敏躬身领命,直起腰时又问:“若寻着了,是不是......”一边往脖颈上比划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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