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留着,”齐王唇畔浮出一个冷笑,“本王还有用处。” 陈敏答应了,目光一垂,见王爷又在抚弄右手上的玉韘。王爷想事儿的时候,偶尔会有这个习惯,这么多年不曾改。陈敏知道那玉韘的来历,不由叹了口气,低声说:“待此趟功成,王妃也能安息了。” 齐王抚在玉韘上的指头一顿,掀眼帘看他,“在行宫里,少多嘴多舌。”说罢手一挥,赶他走了。 陈敏走后,齐王并未躺下,全无睡意,索性披衣起来走动。往窗前去,仰头见浓云遮天,乌沉沉的苍穹没有一丝亮,明日大约也是个阴郁的春日。 齐王努力让思绪往正事儿上飘。适才吩咐陈敏领雒娘子去认人,其实他心中早有数,那两个内侍除了太后的人,不作他想。太后,范家......有时想想,自己念了这样多年的仇怨,其实挺没劲,因为敌人除了骄横野蛮,凭着祖辈儿里的功勋身居高位,别的简直一无是处,自己这样小心翼翼蛰伏多年、伺机而动,倒显得像个笑话。 太后是个活宝,上回将自己同昭仪凑在一处,企图让帝妃生嫌隙。如今呢,又踅摸来一个八分像的替身往他身边送,大约是想叫小皇帝知道了,认为他肖想昭仪,好叫小皇帝不愿同他结同盟。 人的眼界,同身处的位置密不可分。按说太后原也是大家子出身的名门闺秀,又当了这许多年国母,可出的这些招儿,来来回回尽往人下三路忙活,江山万民在她手里仿佛就是男男女女那点事,真叫人没法儿说。 好在就要结束了,多年前的仇怨,终于就要有个了断。 齐王张开手掌举在眼前,玉韘是当年王妃许给他的时候,两人换过的信物,做得精致细巧,早不为开弓引箭用了,可那会儿他还在军中领着职,送他这个很相宜,帝王家什么珍宝没见过,最难得是花心思。戴上了他便没摘下来过,后来王妃薨逝,是个念想,更是警醒。 他同王妃年少夫妻,原也是盲婚哑嫁,新婚夜才头一回见面,幸运的是两人能合得来。说不上多浓的情,两人性情都有些慢热,可至少处出了亲人般的温暖,认定了对方的人品,是能相依走一辈子的人。 结果呢,王妃嫁给他不到一年就薨逝了,到下月的今天,整好十六年。 时至今日,王妃的面貌都已经记不太清了,可那份仇怨积年日久,深入骨血,仿佛已经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若抽开那份执念,就像少了个器官,不说立时毙命,起码也会活得不顺畅。 如今大仇得报的目标是隐约在望了,范家,太后,一个不能放过,至于小皇帝......齐王慢慢放下手,目光又投向昏沉的夜。 看他的造化吧。 * 翌日的金明池拥挤而肃穆,百十倍的人涌进来,却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统统是日常在运河上操练的水军,训练有素,今日往天子面前露脸,更是铆足了劲儿,远远望去,甚至都能感受到将士们气势如虹。 官家上金明池边阅军去了,千扬闲下来在行宫游逛。西兰领着她沿山道儿走,口中信誓旦旦:“您等着瞧吧,我随先帝来过一趟,保准儿带您找着最佳的观景位,前头有个亭子,往下去一览无遮,高处瞧得远,官家都没您视野好......” 西兰说到这儿忽然顿住了,手上还狠狠扯了她一把,千扬没防备,险些叫她带倒在地。才要抗议,西兰却指了指前头,一脸惊惶看向她,“那是谁,是圣人娘娘不是......可娘娘身边儿怎么还跟了个男人呢?” 千扬顺着看去,约摸十丈下有个山亭,从山道上伸出去,大约就是西兰说的观景好地方。亭子里两个人,前头的正是圣人娘娘,后面的男子一袭青袍束玉冠,那干净的打扮立时就叫她想起一个人。 “你记性好,认认那人的脸,是不是上回在福宁殿见过的鸿胪寺画师?” 这一提醒,西兰便惊呼可不正是! 这就有些尴尬了,亭子里一个女使都没跟着,皇后显然不想叫人瞧见首尾。那位鸿胪寺的卢大人也不见带着画具,不像是在办差的模样...... 千扬牵着西兰转身就走,“别声张,就当没瞧见,回头就忘掉。” 晌午再见到官家的时候,千扬忽然就觉得他有点儿惨。内廷的女孩儿一大堆,他却找不到一个贴心人,她自己从头到尾就不曾同他一条心,皇后呢,不喜欢他这款儿的男人,只把皇后的身份当作是个官职,治理六宫、统领诰命是她领俸禄办的差事,官家则是她的顶头上司。 至于太后,那更不消说了。 看着尊贵无极的人生,其实很寂寥,难怪他一直叫嚷着想要个贴心人在宫里陪他。 千扬知道这样不好,可对周延邺,她似乎越来越频繁生出同情和怜惜,越来越难硬下心肠。人与人相处起来就是这样,除非是真的铁石心肠,不然这样一个厚脸皮、霍得出去的人,用自己能想到最极致的方式全心全意待你,开始嫌烦,觉得他一通付出都是自以为是,可时间久了,难免有触动。 有些难言的悲伤,千扬主动对官家扯了个笑,“早上可都还顺利?” 官家见她有笑模样,那份儿高兴,不亚于见着自己手下兵力强盛,“顺利。你呢,清早去哪儿逛了?朕适才叫他们往你这里传膳,用完了朕带你去猎场跑马。” 千扬知道,官家始终念念不忘要带她跑马围猎,就是有回她顺嘴问了句齐王是不是曾在军中待过,身手了得,官家便从此惦记上了。 倒没承想,周延邺这位养尊处优的凤子龙孙,换上骑装往马背上那么一跃,还真不是花架子,引弓策马的姿仪行云流水,称得上身影矫健。他遛马绕着千扬转了圈儿,“怎么样,你行不行,要不同朕共乘一骑吧?” 千扬嘲讽他昏庸,“满朝武职上的臣工还有宗亲都在场,多少双眼睛盯着,您要同我共乘一骑跑一圈儿,最高兴的该是太后,明日她老人家就能蹿腾人上奏疏说您失德。” 官家却朗朗一笑,说不妨事,“都下了令,臣工们争分夺秒跑出去,等着拿猎物换御赏,谁会注意咱们?” 千扬骑马还是小时候学的,爹爹说女孩儿会骑马就是多一条路,所以即便自己是一介书生,也先练习利索后来教她。可这样多年没上手,一时生疏,只能慢慢骑行,官家便也陪在一旁,笃悠悠领她往山林深处前行,且不许随扈的禁军靠近,远远缀在后头,转头都望不见人。 千扬看了看天色,“阴云这样重,还是别走太远吧,免得一会儿下雨了赶不及回来。” “下雨了朕领你去山洞躲雨。”官家不以为意,忽然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搭弓便是一箭,“嗖”的一下隐入草丛中,过去拎起来一看,果然正中只野鸡。 官家回头得意地看着她,“瞧瞧,一边躲雨,一边生火烤鸡,多惬意。” “说得轻巧,我看您这辈子都没吃过烤野鸡......”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她话音尚未落,只见官家脸色剧变,忽然从马背上一掠,身影迅疾地朝她扑过来,不及她反应,抓住她的肩头猛烈朝前倾。 有箭矢划破长空的撕裂声,然后是“嗤”一声闷响。千扬惊魂未定地伏在马背上,还未看清周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前忽然有尹红的血簇簇滴落。 血......哪里来的血? 作者有话说: 番外会有先帝篇和if齐王篇啦。感谢在2023-06-25 21:20:03~2023-06-30 21:1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1章 我就亲你 背上似有千钧重压, 千扬惶然想要回过头去,却听见官家在她耳边沉声说:“抓牢了,伏低身子。” 缰绳被他夺过去,马儿速度骤然提快。皇家苑囿真大呀, 一路飞驰出去好几里地, 眼梢飞掠过密林草泽, 不辨东西。千扬十分担心,天气阴恻恻的, 抬头不见日头指引方向, 还能找着原路回去么? 侧耳去听,除了身下细密的蹄声, 周遭并不闻有追兵。或许是她耳力平平,不由艰难地转头往身后望, 颠簸中瞧不真切, 可除了无尽的静谧山林, 似乎什么也没有。 千扬示意官家停下, “没有人在追吧?咱们别跑了。” 可官家没应声儿。千扬觉得不对,抓着缰绳使力一勒,终于叫马儿扬蹄止步。撒开手连蹦带跃下了马,没站稳狼狈地往前俯冲,却也顾不得了, 因为起身的当口, 她瞥见官家仍保持着在马背上低伏的姿势,失去了依靠, 整个人正没骨头似地往下坠。 千扬大惊失色, 赶紧去支住他, “您受伤了?” 贴近了才发现真是, 左肩后一个血窟窿,箭镞深深陷进皮肉里,伤口上还汩汩流着血。千扬一下就慌了,箭没贯穿,按说容易拔出,可因为位置不固定,挪动间容易在血肉里游动,一个不小心碰着了筋脉,可就全完了。 千扬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阵仗,压根儿不知道要怎么料理,半边身子勉强扶住官家,不使他跌落。 天子遇刺,太惊人的事实,后头的牵扯更是骇得人不敢细想。千扬脑海一片空白,浑浑噩噩间在身上摸索,想着好歹寻出条缎子能止血,却听耳边一个声音传来: “你哭什么呢?” 仰头看,人悠悠睁开眼,有气无力地打量她。清醒了就好,千扬霎时就有了主心骨,焦急说:“您肩上中箭了,我没料理过......您这样,咱们得回去.......” 官家声音低弱,“别慌,别哭啊,朕在这儿,保准儿让你全须全尾地回去。”一边抬手往她脸上抹了两把。 千扬这才察觉到流了满脸泪,真是太害怕了,眼睁睁见着一个人的生命气息流逝,原来是这样可怖的感受。她抬手胡乱擦了擦,目光落向他的伤口,“您感觉怎么样?” 问出口才觉出是句傻话,还能怎么样,肯定是疼极了。千扬定下神,四下张望一番,指了指东南边儿一棵高大的栾树,“您别说话了,省着点儿力气,我扶您往树下歇一歇。” 千扬小心翼翼捆着官家的腰,尽量不去动他那只中箭的胳膊,紧咬牙关使力,想将他从马背上挪下来。官家在她头顶“嗤”一声轻笑,往她脑门儿上拍了下,“行了,没到这个地步,要让你抱朕,朕成什么了?” 说着拂开千扬的手臂,剩下好使的一只手抓住她肩头借力,倾着半边身子伸腿一撑,下地还算稳健。 千扬忙环住官家往前走,侧眸打量,只见他脸色惨白,连同唇上都寡淡没血色。不由又涌出泪,啜泣了声,反而引得官家来安慰她:“怎么还哭呢......唉,肩上中了一箭,不算大事儿......禁军都不是吃干饭的,用不了多少时候,便能找着咱们,随行的也有御医......” 能听出他说话中气不足,说两句停一停,千扬忙让他住口,想了想问:“把马儿放了,它能不能沿原路找回去,遇见禁军再领路回来找咱们?能节约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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