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统领其实就后悔了,在心中不停抽自己嘴巴子。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那可是天子昭仪,云端儿上王母娘娘似的人物,哪轮得到他去嘘寒问暖?不由攥紧手上的油衣,这都什么玩意儿呀,哪配上娘娘跟前儿现眼...... 统领窘迫得直缩手,谁知道眼前人影一晃悠,油衣便从掌心溜走了。只见昭仪娘娘信手将油衣披上,还朝他略笑一笑,“多谢你。” 没走两步又听她问:“将军怎么称呼?” 她一口一个将军,喊得统领心头针扎似得不安,这会儿问名字,忙不迭告诉她,“臣张方宜,娘娘直呼臣名字就是。” 她哦了声,温和的眼神在他面上一绕,“巧了,张将军同我还是本家。” 张方宜嫩脸一红,“臣不敢。” 回去的时候山道泥泞,比来时更不好走,千扬这会儿找回了些感觉,却依旧谨慎地控着马。张方宜原领先半个身位在前头开道,察觉到她不熟练,渐渐也慢下来。千扬不大好意思,趁势向他打听刚才的事。 “张将军随扈圣驾之后,行刺发生时,可有留意到有什么异状?” 言及公事,张方宜凛然正了神色。天子遇刺,身位禁军统领,他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若事后不追究,那是官家宽宥,否则论起来,他们这群人必要担护驾不力的罪过,流徙三千里都算轻的。 因此惕然道:“回娘娘的话,臣离得稍远,刺客放箭的时候,没能察觉到什么,实在是臣的失职。不过赶到近前时,臣便派人朝那一箭射来的方向追了,至于是否有追到刺客的蛛丝马迹,还需回到行宫后才能知晓。” 左右就是没什么头绪,那时候事态紧急,没人有功夫琢磨首尾,也可以想见。千扬淡淡应了声,“之后若有什么消息,烦请张将军来知会我一声。” 张方宜囫囵就答应了,应完了才觉好像不妥当。此乃军国大事,是不是告知内廷,原不该由他一介禁军统领做主。不免踌躇了瞬,“娘娘是在疑心什么人么?” 千扬反问:“以张将军之见,今日之事,是谁所为?” 这种问题,张方宜定然不会作答,若是旁人,打个马虎眼儿也就过去了,可对着这位天子宠妃,不知为何他挺愿意多说两句,沉吟片刻道:“除了官家身边及上京城里的布防,臣并不常留心朝堂之事。臣只知道,若此番行刺天子得手,事后谁得的好处最多,谁的嫌疑便最大。” 周延邺无嗣而崩,先帝也没有旁的儿子,天家近支还有谁能坐上那皇位?千扬不由苦笑,官家适才三言两语疑心齐王,她犹有不信,可随便一个置身事外之人都有这样的疑虑...... 兜兜转转小半个时辰,张方宜终于领她走出了山林,天色阴郁,一转眼便入了夜。下马时张方宜上前来扶了她一把,千扬曼声道谢。 就是这一低头的功夫,周遭忽然骤亮,晃得人睁不开眼,尚没适应这光线,先听见人哀哀喊了声娘娘。 西兰奔走到跟前握住她的手,定睛看去,才发现她一脸愁容,千扬安慰她:“知道让你等久了,吓着你啦?眼下没事了,回去我同你慢慢说。” 西兰却像没听见她的话,嗫嚅道:“娘娘,不好了,齐王他带人将行宫围了......” 千扬还没来得及震惊完,眼梢带进个人影儿,从漫天火把中现出身形,衣袂在炽烈的火焰翻飞,面容明灭,有种妖异的神秘。 “穿山越岭,草行露宿,昭仪辛苦了。金明池虽好,到底不及上京城中热闹繁华,本王在府上备了酒菜,昭仪娘娘愿意赏光么?”
第43章 您勾引我 齐王旁若无人地走近她, 视线上下逡巡,没开口,先抬手往她颈间一掠。绸带被抽开,油帔唰地落地, 齐王顺手解下身上的氅衣给她披上, 十指不急不慢对付着胸口系带, “昭仪不说话,本王就当昭仪是默许了。” 情形太诡异, 容不得她有二话。千扬定定瞧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只是问:“官家呢?王爷还留着他的命么?” 齐王颇为纳罕,“官家自然正由太医诊治......怎么, 昭仪觉得本王是那等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之人?” 他难道不是吗?千扬嘲讽地勾了勾唇,“王爷心机深沉,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已经看不明白了。” “日久见人心, ”齐王垂眸, 抬手拨弄开她眼前一缕碎发,声音低沉,在唇齿间幽幽拈着,“到本王府上,本王可以让你慢慢看清楚。” 千扬被齐王府亲兵请上一辆马车, 同行的还有西兰。两人一时都说不出话, 听了半天单调的车轱辘响,能察觉出马车驶尽了下坡道, 然后几个缓慢的转弯, 周遭渐渐浮起热闹的市井喧嚣声。 人间烟火气这样活泛, 听久了能抚慰紧绷的神经, 半日来颠来倒去的一颗心终于慢慢落回原处。西兰挨近千扬,抱紧她的手臂,叹息道:“没想到齐王殿下会做这样的事,这些天家子孙,果然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平日里云淡风轻不沾世事,但凡觑着丝毫机会,就原形毕露,只顾往那龙椅上爬,一点儿脸面都不顾了。” 似乎没错,可千扬越想,越觉得事情没这样简单。 一眼看去,的确是明显得不能再明显,齐王雷霆手段,半天的功夫就掌握住局势,官家的性命都捏在他手里。可也正是太过明显了,才让人犯嘀咕,真要弑君篡位,齐王不会将事情办得更漂亮吗?留下满地鸡毛叫人诟病,他图什么? 千扬拍拍西兰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别着急下定论。齐王若有这份心,皇位早就不是官家的了,何必等到现在呢......咱们再看看。” 西兰其实不太在乎那些,尔虞我诈都是权贵的游戏,谁当天子,于升斗小民而言都没有太大分别。她用力握着千扬的手,郑重相劝,“无论里头还有什么关窍,都不该是您操心的事儿——您只想想自己。这是齐王的机会,何尝不是您的?我知道您不耐烦在宫中待着,早前还琢磨叫官家逐您出宫呢,既这样,您不妨请齐王达成您的心愿。” 出宫啊,千扬惘然地想,从前确实有这样的念头,只当这皇宫里的七八年是春秋大梦一场,慢慢收拾起心情,山长水阔间,或许能有一段新生命。可现在呢,还走得脱吗?短短数月,她与这宫廷有了千丝万缕的牵绊,再不复从前冷眼旁观的漠不关心了。 西兰觑她的脸色,试探问:“您是放不下官家?” 千扬对西兰没什么好隐瞒的,有些话囤在心中伤神,有信得过的人能说出口,本身就是种开解。她也不知道打哪儿说起,“宫里头我只恨太后一个,至于周延邺,起初我挺烦他的,他一门心思讨好人,慢慢我也觉得他可怜。可若我要我指着君恩过活,那也不靠谱,古往今来几个宠妃能安稳过一辈子?红颜未老恩先断都算是好下场了,早早殒命的还少么。再说你也瞧见了,朝局并不安稳,周延邺年少气盛,可能不能独揽乾纲还两说......总之指望他过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那您就趁机跑呀,还犹豫什么呢?” 千扬迷惘叹息,“我背着周延邺算计他亲妈,今日这情形,难说有几分是我推波助澜,论起来多少有愧疚。我愿意周延邺好好的,有命在,坐稳皇位,而不是现在这样,叫人悬心。” 西兰并不意外,只是开解她,“您什么身份?天子嫔妃,手上没半分力量,这等天翻地覆的事儿,哪轮得上您充大头?您快别愧疚啦,就算今日官家命不好,没捱过去,化成厉鬼也找不上您算账,多的是人该往肩上揽责任,可说破天去,您也够不上。” 她们压低了声儿说话,可也难保不入有心人的耳,这话太过了,千扬忙给西兰使眼色。往后便没再言语,沉默对坐一阵儿,马车停下来,大约是到了齐王府上。 又略坐了会儿,竟然是齐王亲自过来替她打车帘,他甚至弯下腰来,露了寸脸,“昭仪,请吧。” 原该西兰先跳下车扶她一把,可齐王杵在前头,竟叫她怕得在原地哆嗦。千扬明白她的感受,昨日还看着谪仙似的人物,今日忽然成了乱臣贼子,那惊怕不是一星半点儿。她自己倒犹可,对他,她有各种情绪,唯独没有怕过,便利落地下了车,又回身搀西兰。 齐王在前头引她入府,趁着几步路的距离,千扬余光里打量街巷,王府自然没有邻居街坊,幽深的街巷,府门前的守卫密密麻麻排开,一眼望不到头。 千扬愈发觉得奇怪。齐王府严阵以待,可上京城里照旧热闹,没有提前宵禁戒严,全不像有颠覆皇权的大变故要发生。 千扬没去费心打量王府格局,进来了能不能出去,左右不由她做主。沿游廊一路往里,依稀辨出朝东进了跨院,齐王让在一边替她打开间房门,等她走进,然后跟进来将房门阖上。 齐王竟没食言,真准备了一桌酒菜,还客气地请她坐,“昭仪奔波了大半日,辛苦了,先坐下歇歇。” 千扬没客气,坐下便自在动筷,甚至没忍住嘲讽他,“哪还是比不上王爷您——要安排人行刺圣驾,要带人围了行宫,犯忌讳的事儿信手拈来,想必谋划许久吧,满天下可没人能同您论辛苦。” 千扬想听听齐王自己究竟怎么说,谁想他竟充耳不闻。两张小桌并成的燕几不算宽绰,三尺来长,他偏要在她身边坐下,开口更是全不相干的话,“从前几回昭仪同本王说话,开口闭口都称一声‘王叔’,怎么如今变了,显得生分不少。” 听见这话,千扬惊诧看向他,一口热汤在嘴里打滚,呛得直咳嗽。齐王赶忙接过她手中瓷碗,直往她背上拍,“本王吓着昭仪了?” 千扬咳了一阵,埋着头接过齐王递来的巾子掩唇,心里无比懊悔。真是丢人丢大发了,她几时这样失态过?这齐王怎么回事儿啊,今晚上行事说话处处透着怪诞。 千扬直起腰,“我同王爷是什么关系?生分些也没什么不好,要是亲近,那就该问罪了。” 话说完才发觉尴尬,齐王原本就在她身侧坐着,给她顺气儿的时候挨近了,一手搁在她脊背上,这时候仍没收回来,坐直了相对,就成了一手揽住她的姿势,一边儿还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一张脸近在咫尺地戳在她眼里,辨不出喜怒,除了眼角眉梢多了几分淡漠,那张脸轻易便能叫她晃神。 只见齐王慢慢地勾起唇,声调耐人寻味,“昭仪这话真叫本王失落。本王同昭仪曾有过约定,如今所谋大计正在紧要关头,昭仪却要同本王划清界限?” “不是这个意思,”千扬不愿同他对视,调过视线盯着屋里悬梁,“我自然与王爷是同盟,对付范家,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说话。可您同我纠结一个称呼做什么?您不是这么积黏的人吧,今晚是怎么了,觉得自己离天子之位一步之遥,开始讲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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