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惊诧,又见桑沉焉灰溜溜地跟着落玉离开。 纪挽月有些结巴,“莫不是午后的腊八粥……惹了大哥不快。” 纪皓月辩解,“大哥虽然……”,说道此处顿住,因她也不知说个什么。纪明往日在家,也同两个妹妹不甚亲近。再者,纪明日日在家的时候纪皓月还小,根本不记得什么。 钱弗若厉声道:“虽然什么虽然,看他那样,端方君子,却是个惯会捅人心窝子的。”转头告诫两位表妹,“你二人还小,别被骗了。” 不能当面将纪明如何,钱弗若借着这个档口,发泄着那日的不满。 什么北地黄公子,文武双全,好得不得了。一听她阿爹将人夸上了天,她就知道肯定如纪明一般,都是一个模样。 文士君子,话不到一处。 她将来的夫婿一定不能是这样的。 而桑沉焉跟在落玉身后,行走在幽长的甬道。抬头是一方长长的乌云,两侧青砖黛瓦,随着群裾浮动,鞋履轻起,越发暗无天日。 桑沉焉无声骂道自己:连自家五哥都惹不过,何苦来招惹纪大公子呢! 课业不佳,左不过就被钱弗若笑话两句,被阿娘唠叨两句,都无甚大不了。 我的亲娘三舅姥爷啊! 无论桑沉焉如何后悔,还是到了绛雪轩。 穿过甬道,豁然开朗。踏上小径,一路的如意踏跺,看似随意却恰到好处。缓步而行间,脚边几丛青翠,身侧些许芭蕉。宽大的芭蕉叶,折腰而下,倒映在东侧的一汪碧池中。 此处的景致与明理堂的开阔疏朗截然不同,很有几分江南水乡的婉约娉婷。 于如斯美景下,纪明负手而立,站在明间屋檐下。仅一袭素袍,莫说披风折扇,就连前些日子配于腰间的玉珏也不见。 不知落玉何时离去,桑沉焉提了一路的心,待见到这抹身影,便落回半颗。 见他面上依旧是那日所见,看不出个甚。桑沉焉也不知该不该为今日的莽撞道歉,遂一直沉默着。 良久,忽听头顶传来清冽的声音,“桑三姑娘前些时日不是说道,要跟我学习课业么。怎的,几日不见,后悔了。” 万万料不到是这好事,桑沉焉倏忽抬头,望着纪明的眼睛。她站在踏跺上,而纪明立于廊下,让本就悬殊的高度,又增了不少。 纪明的眸子还是那日晚间所见,一把温柔刀,直剖人心腹。 可那又怎么样呢! 能得纪大公子做先生,她桑沉焉愿意往后的日子都不胡说了。 女子仰着头,从嘴角蔓延起的那抹笑,过双颊,上眼角。 猛然入怀。 “如此,往后若是有何事,来绛雪轩便是。”
第5章 姜汤 ◎纪大公子,喝完了,一滴不剩◎ “妾愚钝,纪大公子可莫要后悔。”桑沉焉这次明显有些机灵了。心知自己和纪明差距过大,恐三五日就被放弃,提前如是说道。 纪明但笑不言。身为汤先生跟前第一得用弟子,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更何况,桑、钱二人往日事迹,稍些注意便可知晓。 “既然答应你,自然不会反悔。还望桑三姑娘也是如此。” 桑沉焉一个劲儿点头。 眼见她应得飞快,脸上全是得偿所愿的笑意,好似没有明白他言语中未曾明言之意。 遂纪明补充道:“虽说姑娘们念书,不必严苛,亦不必科考,然,万事开头最难,也最重要。听闻桑三姑娘是在我出门游学后,才到明理堂念书。算来,那时候姑娘已然十岁,有些晚了。” 纪明一面说着,一面转身进到内间。不过三间开的屋子,东侧起的两间,一排排全是书架。仅留下西侧一间,安置着书案,蒲团,笔墨用具。 俨然一副小书房模样。 桑沉焉悄悄打量着,跟着纪明的步子,到了一处书架前。只见他从第二排取出书册一卷,递过来。 默默接过,尚且来不及看是个什么,他的声音又至,“不知往日三姑娘在家,以及在明理堂学得如何。我也不便向你兄长打听。三姑娘,还是研习这个吧。” 纪明自顾自行到书案后,随手捡起一侧的书卷,研读起来。 至此,桑沉焉方才有了真真跟着纪大公子念书的感觉。有些开心,又有些不知所措。怕打搅他看书,更怕弄出响动,被人撵了出去。 站在原地抱着书册,不知该往何处。 “西侧窗扉下的书案,是特意为三姑娘准备的,若是姑娘不弃,可在此修习。” 桑沉焉猫着步子转过书架,果见一书案置于窗扉下。上头各色用具齐全。紫檀木笔架,雨过天青笔山,连跽坐所用的垫子,也是素雅到极致的泛舟清泉纹样。 姑娘低头瞧了瞧自己大红石榴花的裙摆,委实有些不敢过去。好端端一副天青水墨,她去了就好像是破了嗓子的乌鸦,在清泉上空盘旋。 怎一个突兀了得。 犹豫一番,桑沉焉低头往后瞄了一眼纪明。他像是没有发现异样,继续翻动手中的书册,一丝余光也没朝她这儿来。她歇了口气,壮着胆子跽坐。 待定睛往书册一看,少女好容易落回肚子的心跳,复又扑通扑通不受控制起来。 原是纪明给的书册,乃《幼学琼林》。 这《幼学琼林》不过是幼儿开蒙之物,与《三字经》、《百家姓》一起,皆是三岁小儿所学。 饶是她桑沉焉再如何不济,也已然十二了呀。忒小瞧她了。 少女捏了捏书册,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又侧头看了纪明一眼。好巧不巧,偏生纪明这时候也同样看过来,四目相对。 他双眼淡然如秋水,漠然似香江,丝毫不显,却叫桑沉焉读出了万般言语。少女有些害怕,眼神闪躲,不敢直视。 纪明轻笑出声,“桑三姑娘这是作何,难不成怕我?既如此,还跟着我学习么?” 再坦然不过的言语,宛如踩着了桑沉焉的小尾巴,她猛然想站起来。却忘了自己眼下正跽坐在蒲团上。腿上发力却不得,一个猛子朝书案磕去。好在自己手疾眼快,用双手将自己定住。 这一番激动之下,桑沉焉早已经将进来之前的忐忑、后悔忘了个一干二净,“我桑三姑娘,做什么事都不会后悔。既然求了纪大公子给我做先生,先生都没后悔,我还有什么后悔的。” 一番话说得酣畅淋漓,到了末尾,才发现自己又掉了一层面皮。前几日相见,还自谦“妾”,今儿就成了“我”了。 桑沉焉真想咬了自己的舌头,当场去世。 许是纪明也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一时只顾着看着少女,没有说话。 气氛越发凝滞,桑沉焉想埋头将自己埋了,抬手掩住一侧脸颊,可从身侧传来的灼热之感不断,这是纪明还在瞧着她呢。 “桑三姑娘果然还是小时候一般模样。活泼得紧。《幼学琼林》兴许于桑三姑娘而言,过于简单了些。明儿再来,我们便从《劝学》开始吧。” 桑沉焉:我脸皮再厚,也不想明儿再来了。 不过才晚膳时分,纪明收了个学生这事儿,桑、纪二府,该知晓的人就都知道了。先且说桑府这头。 褚夫人拉着几个孩子,连一向公务不离手的桑三爷,桑翊也在。夫妻二人高坐,环视底下几个孩子。 桑翊捻着胡须,“桑桑,纪大公子为你讲学,可是人自愿的?不是你使了什么手段?” 从来不知姑娘家的胡闹,也能这般惹人重视,桑沉焉端坐在下首最末的位置上,一丝不苟,不敢懈怠。 “阿爹……我,本来是我……我去求纪大公子讲学的,可是后来见着不成,我已经放弃了,今儿他突然遣了小厮来寻我。当真是他自愿的。” 褚夫人护犊子,朝桑翊怼道:“哎,我家姑娘好着呢,也不知是谁成日不着家。就一个从四品国子祭酒,还真以为是一品天官呢!” 桑翊知晓自己对不住褚夫人,只得陪着笑脸,“孩子们都在呢!” 褚夫人半眯着眼睛斜了他一眼,颇有些嫌弃,而后将此事一锤定音,“既如此,桑桑就先去跟着纪大公子念书,不过明理堂的课业也不能落下。明年是大比之年,若是我估摸得不错,纪大公子定是要下场的,这事儿如何,我们还是等等,看看纪府戚夫人如何说话。” 桑翊:“要不,我上衙门的时候,问问博远兄。这毕竟事关族中公子,戚夫人虽然掌家多年,到底是个女子,居于后宅……” “哟,夫君这是嫌弃我不能为家族分忧了,也是,我生在小吏之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懂的也不多,头发长见识短……” 往后的话,便不适合三个孩子听了,桑正阳和桑钰嫣,将正看得热闹的桑沉焉拉了出来。 几人行至庭院,桑钰嫣柔声道:“诚如阿娘所言,明年便是大比之年,按理说五哥和纪大公子都要下场。可……纪府的事儿,咱们知道的也不多,不知明年又是个什么决断……桑桑,你在纪府念书,不论跟着汤先生,还是跟着纪大公子,切记好好的。若是不行,回头我教你便是。” 桑沉焉听罢,心中正暖和得像一团火。 桑正阳不乐意了,“我说桑桑,你亲五哥在这儿,你用得着跑去绛雪轩,让纪明给你讲学。你这是看不起你五哥我!” 月华清辉拨开浓郁的夜色,尚且开心的桑沉焉,冷不丁就瞧见了桑正阳一脸西子捧心。没能忍住,大口喘气道: “五哥,你这样没有姑娘要你的。” 一言不合,差了五岁的兄妹二人,在庭院中吵吵起来。 桑钰嫣站在原地,急得跺脚,“你们就不能好好的。” 正相互看不顺眼的兄妹二人齐声道:“不能!” 而纪府的戚夫人也正同田妈妈说道这事儿。 田妈妈关切道:“夫人,这紧要关头,您不管管么?” 戚夫人拿着钳子拨弄火炉,溅起的火星子窜出来,四处散开,一闪而灭,很是不在意道:“管管!怎么管。桑家三姑娘不过是个小丫头,不妨事。再有明年,不定是个什么样呢。且再等等。” 田妈妈:“这事儿毕竟事关公子,要不报给大爷知晓?” 戚夫人像是被人戳中脊梁骨,突然扔了钳子。沾着炭灰的钳子在地上翻转,落下一路尘土,任凭屋内烛火跳动,眨眼之间便再也瞧不见。 “就算你去东风楼,告诉他明哥今夜娶妻,也不见得能出来!” …… 一连去了绛雪轩几日,桑沉焉虽然于课业一道无甚长进,可每日下学就不见踪影,纪挽月和纪皓月两个姑娘,隐约盯听得一点风声。碍于戚夫人的素日威严,丝毫不敢打听。 心思早已经不在这处的钱弗若,也开始觉得不对劲儿起来。 今儿下学又见桑沉焉提着裙子就跑,钱弗若一把拉着她袖子,厉声道:“桑三,你何处去?这是不学习了么?不会这般快就放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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