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色暗沉,汤先生头风发作不能讲学,吩咐明理堂的姑娘公子们各自研习。 来明理堂东侧上学的公子,也就纪大公子纪明、四公子纪翀、八公子纪翼,以及桑五公子桑正阳。 四公子和八公子,年岁尚小,单独在一处,纪明和桑正阳年岁相当,且都即将春闱,自然在一处。 纪明今日与往日有些不同,瞅了桑正阳好几眼,惹得桑正阳小声道:“纪大公子,你不过是去了趟北地,莫不是染上了什么特殊的癖好。我可是好着呢,别来。” 见自己的异样已经被人发觉,纪明也就没有一丝扭捏地说道:“五郎,听说桑三姑娘病了?目下如何了?” “哎,不妨事,就是前些日子不知在何处胡闹,快落锁了才回府。沾染了寒气,眼下都快好了。” 桑正阳答得云淡风轻,可落在纪明耳中,却不是这么简单。 那日他从明理堂后的小门回了院子,第二日桑家三姑娘就告了假。其间如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待到桑沉焉两日后再来上学,照旧跟钱弗若吵吵一番,得知她现在苦恼别的事去了,桑沉焉落下去的那口精气神登时回来。 正是天助我也,就没什么是她桑三姑娘不能做成的。 坚韧如桑沉焉,下学又等到很晚,终于在夜幕四合中,等到了从东侧而出的纪大公子。 今日很不一般,纪明没有同她遥遥一拜便走开,而是缓步行到她跟前,最后在三五步开外站定。 第一次离纪大公子如此近,桑沉焉越发被他的气度震慑。这人身着素衣,连个暗纹也无,于天边最后一点霞光下,周身笼罩着金光,宛如神祇下凡。 “听闻前些时日桑三姑娘病了?” 桑沉焉点点头。 而后便是如夜色一样的沉默。 “之前桑三姑娘多番寻我,是为何事?” 他站在庭院中,任凭微风撩起袍角,一动不动。目光虽然柔和,但却有着看透一切的了然。盯着桑沉焉,叫她无端想到一个词“先生。” 在这样的眼神下,说谎、胡闹、小九九都无处遁形。凡是其所见,皆逃不出这人的掌心。 桑沉焉心中暗道:选这样的人做先生,到底好不好? 她尚没想个明白,便已经脱口而出,“妾愚钝,想寻纪大公子讲学。” 像是料到她会如此说,纪明不动声色,“汤先生虽然年事已高,可姑娘们无需科举,念书不过是懂些道理,学些本事。这些东西,想来汤先生素日对几位姑娘的教导,已然足矣。” 话至此处,停顿片刻,望着桑沉焉的眼睛,如一条锁链,直直望到人心中。 不过是姑娘之间的胡闹,也是憋在心口的闷气,搅得纪大公子不安了好些时候,桑沉焉自知很没有道理。 然,到了此刻,还能退怯不成! 这可不是她桑桑会做的事。 她素来没有急智,在纪明目光下更显得思绪混乱,立时脱口而出,“妾不想再做明理堂最差劲的姑娘。” 此话一出,桑沉焉也被自己的实诚惊吓到。说出去话断然没有更改的可能,她只能羞愧地低头,试图让夜色完全掩盖自己。 这都是个什么事儿。
第4章 先生 ◎那抹笑,过双颊,上眼角,猛然入怀◎ 转眼就到了腊八这日,心知已然没了拜师的可能,桑沉焉甚是无精打采,连一向只顾着安心念书的纪挽月和纪皓月,也都上前安慰。 “桑姐姐,你今儿是怎的了,莫不是汤先生布置的课业过于难了些?跟我说说,或许我知道一点呢!” 不过才十一岁的纪挽月,说起话来颇有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气。 七姑娘纪皓月也在一旁帮腔,“可不是,桑姐姐堪堪病愈,可不能再日夜苦读了。” 若不是知晓她二人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单就这两句话,桑沉焉能跟人好好掰扯掰扯。 桑沉焉无甚可说,简单谢过二人,说道自己只是病愈之后有些虚弱,不是什么大事,这才作罢。 三人嚷嚷好一番,以往遇见这等事情,钱弗若肯定早就过来插话了。今儿到是奇怪,她跽坐于地,低头看书,愣是一点过来凑热闹的意思也无。 到底是素日里凑趣打闹的姐妹,桑沉焉就着跽坐的姿势,往后仰了仰,低声问,“钱三,你莫不是也病了。” 钱弗若继续佯装看书,一丝应答也无。 桑沉焉继续:“莫不是你已经求得纪大公子做你先生,就等着来我跟前显摆了?” 此话一出,钱弗若如同被人踩了尾巴,陡然来了精神,“别说这事儿,丝毫没有希望。我跟你讲,他往后就不是我表哥了。我去找四公子做我的表弟。” “怎的,才七岁上下的四公子也能做你先生了?”桑沉焉险些笑出声来。 不知为何,纪家这一支,子孙繁盛,可除开外任的二爷和三爷,大爷就纪大公子一个,连个姑娘也无。四爷倒是公子和姑娘都有,可最大的纪挽月,也不过才十一岁。 跟已然十八的纪明,差得多了。 钱弗若听得捏紧了拳头,挥了挥,余光瞥见认真念书的两个表妹,往书案挥去的手猛然顿住,转而捏了捏自己的衣袖。狠狠地,起了褶子才作罢。 若不是早课还未散去,她二人又能吵吵起来。 姐妹间的打闹,总能缓解难过的情绪。早课结束之后,二人你来我往,皆又开心起来。 都是明媚娇艳的年纪。 …… 午后桑府的下人来送腊八粥,先是去了福荣院拜见老夫人,行到前厅见过戚夫人,而后方来到明理堂,给姑娘和公子们都送上一份。 因着这是桑府头次往明理堂送腊八粥,几个姑娘围作一团,热闹问起了这腊八粥为何跟京都的不一样。 桑沉焉难得有了高谈阔论的机会,从她外祖家所处的鸿寿县县衙前,蜿蜒流淌的湫水河说起,直说道了她阿娘的手艺。兴致越发高涨。偏头瞧见自家下人还未远去,就在窗扉外听她说话。 将人招到跟前,附耳道:“去将我书案旁的那盒腊八粥,送给纪大公子。”说罢,继续侃侃而谈。 既然摆脱了低落的心绪,她桑沉焉没什么不能继续的。昨儿又丢了脸,今儿换个人去就是了。 横竖不是什么大事。 桑沉焉书案旁,摆着两个食盒,甚差别也无。小丫头不知是否竖着耳朵听自家姑娘侃大山去了,也不拆开看看,顺手拎了一个便转身行到明理堂东侧。 尚且有三五步距离,就听见桑正阳的喊声,“你怎的又来了?”待瞧见小丫头手中的食盒,“这是阿娘特意给我做的?” 桑正阳难掩开心。 小丫头:“五哥,这可不是。这是三姑娘吩咐送来与纪大公子的。”说着给桑正阳歉意一笑,行到纪明书案前,恭敬递上。 纪明了然一笑。这是不好意思自己来了! 抬手接过,给小丫头道了声谢,纪明偏头看了一眼尚且处于难过中的桑正阳,“五郎,可是要尝一口?” 桑正阳麻溜摆手。不就是个腊八粥,谁爱吃谁吃去。 纪明见状,又是一笑,当即掀开食盒取出,顿觉这味道有些不对。转念又想,方才桑府的小丫头送来的几盒,各色口味都有,想来这盒又是不一样的。 白瓷汤匙不过小小盛了一团,尚为入口,一股浓郁的桂花香便扑鼻而来。虽说这个时节的桂花很是稀罕,可如此多的桂花聚在一起,颇有些不能忍受。 香气浓郁直直往人鼻腔里窜。素来不爱熏香的纪明,捏紧了勺子才稳住,没有失态。 偏生桑正阳时不时偏过半个头,瞧上一瞧,满是惦记。 惹得纪明手中这口还未入口的腊八粥,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五郎,见你如此喜欢,我还是转送与你罢了。” 打小一块长大,桑正阳眼中的纪明有些多智者近妖,可他们二人是何等关系,还用得着往对方身上使心眼子。 当即起身,大步前来,抢过纪明手中的碗碟。 刚凑近,还一口没吃,就被这无孔不入的桂花香给呛得脑仁疼。 桑正阳咧了咧嘴,“大郎,你得罪我妹妹了?还是我妹妹看上你了?” 这话问的,转折如此之大,饶是聪慧如纪明也没明白。 “桂花味的腊八粥可是我三妹的最爱,她今儿能舍了给你,算是看上你了。不过这样的东西,送给男子,我倒觉得更像是你得罪她了。” 除了他家三妹妹,谁还喜欢吃这样的玩意儿。 纪明怔了怔,好半晌才好言道:“五郎,慎言。桑三姑娘乃闺中女子,于这世道本就不易。你身为兄长,该多为她考虑才是。” 桑正阳:忘了你跟我不一样了。 待到下晌,汤先生评了姑娘们早间的课业,到东侧给公子们讲学之后,桑沉焉趁着空档,端起书案一旁的食盒,放在火炉上煨着。 冬日的火炉,银丝炭烧得通红,劈啪作响。因着明理堂中不用丫头伺候,姑娘们时常自己动手。甫一放上去,她便转身同钱弗若闲话。 已然三五句话功夫,桑沉焉还没闻到熟悉的桂花香,歪头想着:是不是阿娘今儿失了准头,做得不好了。 转念一想,阿娘虽然有时不甚靠谱,可于吃食一道上,从未失过手。想着便转身往炉子跟前,打算尝了一口。 粥还未咽下,桑沉焉便定住不动了。软软糯糯,香甜无比,是出自阿娘的味道。 可,一点子桂花的影子也无。 霎时间福至心灵,她想到了午后命人送去纪大公子处的那盒。 这是哪个小丫头,送错了东西,可是害苦了你家姑娘啊。 本想厚着脸皮继续讨好,谁曾想,这是彻底绝了拜师的希望啊! 谁家公子喜欢这口味,就是五哥也嫌弃得很。 外头天色尚早,忐忑中回到书案后。桑沉焉巴巴地望着窗外,厚重阴沉的乌云满天,无声在天空中缓缓飘荡。 她现在,也好想如这朵云一般,从二府之隔的小门,飘荡回去。 约莫时辰差不多了,桑沉焉在几位姑娘诧异的目光中,书案也不收拾,拎起裙摆就出门而去。 身后有厉鬼也莫过于此。 钱弗若:“她今儿是真的不一样了!” 纪挽月、纪皓月二姐妹顺着钱弗若的目光,望着桑沉焉的背影,点点头。 桑姐姐该是真的放弃学习了。 几人还未收回视线,就见一小厮从甬道快步而来,在桑沉焉跟前停下,见礼,说话。 虽听不见小厮说了什么,可显见不是什么好话。无他,隔了泰半个庭院,也能瞧见桑沉焉陡然没了精气神,折弯了脊梁。 “阿姐,你瞧,那可是大哥身边的落玉。他来找桑姐姐做什么?”纪皓月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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