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他出现在这里,就是答案,就是回应。 回程途中,纪明舍了自己马车,阔步同桑沉焉一道。逼仄的马车,二人并排而坐,隔了些许距离。 纪明握着桑桑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仔细端详,来回揉搓。 少女素手纤纤,如葱如玉。从前在绛雪轩研习卫夫人小楷之时,他怎的不曾发现呢。 如今,还不算太晚。 桑沉焉数度想抽出自己的手,却是被纪明紧紧拽住,动弹不得。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桑沉焉面红耳赤,呼吸不稳,觉得纪明的呼吸之声太过。 “明哥哥,你这是作何?” “哦,如今怎的这般胆小了?那日在绛雪轩,谁喂我吃荔枝来着?” 桑沉焉头埋得更低了,“没有的事儿,你莫要胡说。” 见她的头都快低得不能再低了,纪明也就不再打趣,左右往后的日子还多。 “好,是我胡说了。我来这儿,就是想着告诉你,过些时日,我恐是要远行。” 桑沉焉激动之下反手握住纪明,“去哪儿?” 纪明顺势将另一只手覆上来。 “这几日,阴山战报,月氏打算议和,议和之地,定在桥县。就是你五哥所在之地。那地儿乃边陲,同月氏接壤,且又有谢家军驻扎,很是得宜。” 桑沉焉焦急之下,靠近了些,纪明顺手撩起她额前的碎发,轻声安抚道:“莫要着急,我不会有事。不过是个副使,正使是御前红人王太尉。如此,你可是放心?” 王太尉,虽是宦官出身,却官居二品,身居要职,为武将最高位者。可见官家极为看重。 “有王太尉在,自然是好事儿,可是,可是你……还是要小心些……我,等你回来。”桑沉焉着急激动,话都说不利索了。 “有你等,我一定回来。” 作者有话说: 珍惜51和52章 开始收尾了
第53章 阴山(全剧情) ◎小纪大人,做人还是做官,终究是有区别的◎ 去往桥县议和的队伍, 因着正使乃王太尉,一路上走走停停,仅仅半月不到的行程, 活生生走了二十来日。 纪明虽为副使,却是个五品官儿, 在二品太尉跟前, 着实不能看。心中如何焦急, 也只能笑脸相迎。 某日,已然邻近阴山,在百里之外的宿县,王太尉听闻此地有个极好的去处, 特命队伍修整,自己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 去瞻仰佛光圣地。 纪明看着遥遥不绝的队伍,蜿蜒前行,积攒了好些时日的怒气,终究是忍不住, 别过众人,独自寻了个破酒肆,招手令酒家娘子来上一壶。 袁记酒肆,不过是个小摊, 酒家娘子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妇人。满脸愁苦,好似从未见过光明。她见着有人买酒,大笑三声。 那笑声透过破败不堪的小摊,顺着呼啸的北风, 传出去老远。 “公子, 您是买了带回去, 还是就在我这小地儿将就?” 纪明方才走进,脚步一顿,抬眼四顾,略是不适。无他,这小小酒肆,委实太过破败。四下走风漏气不说,连座椅也缺胳膊少腿。酒家娘子温酒的火炉,也是修修补补,新新旧旧。 补丁上连着补丁。 纪明念着,自己前些年来游学之时,尚且不是这般模样。而今不过才大战一年罢了。 很是感慨,纪明道:“就在此地享用。娘子且快上来就是。” 酒家娘子又是爽朗一笑,转头温酒。不消片刻,一盏温好的女儿红放在纪明跟前。纪明接过,笑道:“娘子还是这般为客人着想,一盏盏温好了再上来。” “公子此前来过?” “前些年来过一朝。当初……”说道此处,纪明心中涌出无限感慨。 彼时的袁记酒肆,虽说也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摊子,却是人来人往,行商游子络绎不绝。间或一二羌戎男女,月氏族人。 那时候的酒肆娘子,身旁跟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调皮可爱,拿着书卷问道过往游子, “这是个什么字,是个什么意思?” “你们口中的京都,在哪里,真的有很多酒肆么,比我阿娘的酒肆还好?” “太尉是个什么官儿,大不大,厉害不厉害?” 纪明还记得,他当初告诉小男孩,“太尉是个极为厉害的官儿,是武将最高者。” 小男孩扬起手中的木剑,指向羌戎的方向,气势高昂道:“我将来也要当太尉。做天下最厉害的人。” 而今,这小孩儿不见了。 纪明猜到是为何,却是说不出话,端起酒,仰头一饮而尽。 “娘子,再来一盏。” 他声线高昂,悲悯天下,又带着破空而出的气势。混在遮天蔽日的黄沙中,好似一轮明月,使人终于能得见天日。 酒肆娘子无话,默默转身再次温酒而去。 待她回身,只见手上端着两盏。一盏送到纪明跟前,一盏置于对座。 “公子若是不弃,我同公子对饮如何?” 纪明也是有心如此,当即点头应下。 酒肆娘子抬着一条腿坐在长凳上,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用衣袖试了试酒渍,径直问道:“公子可是跟着议和使团来的?” “正是。” 见纪明答得如此爽快,酒肆娘子一笑。拎起一旁的酒坛子,温也不温,又给自己倒了一盏。 “我见公子衣裳华贵,又是生脸,料想不是阴山人。又听公子言语凄凉,定当是个良心尚存之辈。这些时日,听说议和使团要路过此地,我这才有此一问。 还望公子莫要怪罪。”不待纪明答话,酒肆娘子又替自己倒了一盏。 “有些话,糊涂了才能说。公子别见怪。 议和,为何要议和?月氏小儿狼子野心,为何要议和。”说着,酒肆娘子指天大骂。 “我一家五口,我那才十二岁的小儿,都没了,都没了。 为何要议和。谢将军勇武,定当杀得月氏小儿,片甲不留。 京都是个什么打算?安居京都的都是些什么人? 当初月氏来犯,谢将军杀马度日,多少人饿得眼红,直不起腰了还在城墙上守着。 这些都是谢家军的本事,是别人的,我没什么脸面来说这些话。但有些话,我能说,我必须得说。就算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我还是要说。 当初我们一家五口,不过是几亩沙地,一年到头,吃饱的时候少,饿肚子的时候多。就算这样,那日听闻谢家军缺粮,外子带着家中仅剩的一点小米,领着我那小儿,去给谢将军送粮。 我记得,像是个雪夜。好大的雪,落在地上,跟一床被子也不差。开了门,院中还有月光,惨白惨白的。 他出门,我告诉他早些回来,灶上还有刚做好的炊饼,特意给他留上两个,就放在那木盆里。回来了好吃。 我等啊等,等到天都亮了,月亮又起来了。 他还是没有回来。 你知道么,最后是我吃了那两个炊饼。 我还活着,我要好好地活着,我要把他的那一份,我儿子的那一份,都活着。 可是活着真难啊! 没粮没地,朝廷还想要议和!哼!” 酒肆娘子轻蔑一笑,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命运的捉弄。 “连无知小儿都知晓,水草丰茂的六月议和,哪里有什么议和。不过是月氏的诡计罢了。”说着,酒肆娘子抬头拭泪,转头盯着纪明的眼睛。 是控诉,是哭嚎,更是无可奈何的凄叹。 “公子,使团议和是公务,我不耽误公子前途。 我只想知道,朝廷什么时候把我们放在心上,不,这也是太奢侈了,哪怕是京都享乐的时候,念着我们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也是好的。 公子,这人活着,得要有盼头不是。 要不,活着与没活着有什么区域呢。” 话说道此处,酒肆娘子停下,默默走开。 纪明跟前的一盏酒,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吹来点点黄沙,贴着碗碟的裂纹而下,摇摇摆摆,落到最低处。 与瓦黄的酒盏映在一起,再也瞧不见了。 良久无言,只听风声。 纪明不知自己是怎样回来的,只知当夜,鸿胪寺卿裴大人,亲来探望,温言劝慰道: “小纪大人,做人还是做官,终究是有区别的。” 余下的几日路程,纪明一直在想,他这辈子,是做个人,还是做个官。可是,没等他想明白,分析透彻,就已然到了桥县。 桥县委实太过穷困,连使团驻地也寻摸不出,无奈之下,王太尉率众入县衙安顿。只是这县衙,半夜又掉下一扇窗户,惹得王太尉大怒,命人将守卫仗责二十。 翌日一早,桑正阳偷偷寻到纪明,拉着他到那日的治所。方摆上两茶盏,又觉得不妥,打算将其收起来。 “算了算了,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个纪府大公子,哪能咽得下这等玩意儿。” 纪明上前制止,“都一样是人,有什么咽得下咽不下的说法。” 桑正阳见他很是认真,念着这人到底去过北地游学,当是真的不算什么。当即倒了杯茶。 “不是什么好东西,跟柳树叶子也不差,你可是一定得喝。” 谁知方才放下,纪明便伸手,桑正阳一把拍开,“你也不怕烫。几日不见,怎的过得这般糙了。也不知我妹妹有没有嫌弃你。” 纪明气定神闲,“并无!” 桑正阳起身,“嘿,你……你好歹收敛一点。怎么说我也是五哥不是。” “你寻我何事?”纪明并不理会桑正阳的摆谱。 无人搭梯子,桑正阳只有自己滚下来,“你听我讲,这事儿不能议和。” 纪明登时机警起来,四下看看。 桑正阳摆摆手,“放心,无人。我找了几个衙役在远处看着呢。这是桥县百姓都知晓的事儿。放心就是。”眼见纪明一副洗耳恭听模样,桑正阳细细道来。 且说当日六皇子带着人马粮秣前来,谢将军因失了一只眼,带着银质面具出城相迎,一路上有说有笑,很是得宜。如此没过了半月,一日夜间,谢将军手下王副将,带人夜间操练,生生逼得六皇子带队回城,在桥县安住。 说道此处,桑正阳解释道:“哪有什么安住,就是个名头罢了。你我皆知,六皇子外家乃北地商户,其间多少家资,难以分辨。 而今这阴山谢家军,全是六皇子外家养着呢。在桥县安住,以便往来罢了。” 纪明双眼泛红,“你说什么?!月前枢密院和政事堂才批了银子,怎会要商户养着?传出去,这是抗敌,还是造反!” “明哥,大郎,京都众人如何,官家如何,政事堂如何,你也只晓,难不成,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你还对他抱有一丝希望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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