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晓,他都知晓。 打从他往贺计相府上送去《北地山川地理志》开始,他就替自己安排下这样一条路,这样一条无人敢来的路。 只有这样人人嫌弃,人人都觉艰难的路,才会是他纪明的出路。 才会是纪府的出路。 而今,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这条人人避之不及的路,原来这般艰难。 原来,偌大的京都,已然神鬼莫辨。 无根无基,区区蚍蜉,试图撼动天地。 可笑至极。 作者有话说: 关于虐不虐:只是要开始文案内容罢了,是有点伤心 关于收尾:尚且还有些正文,前文铺垫的矛盾都要解决罢了
第54章 议和 ◎不急;这才是刚刚开始◎ 又是浑浑噩噩几日, 终于到得议和这日。 这日一早,连天气都不同往日,朝霞满天, 神清气爽,颇有些京都才有的春日和煦, 微风习习。议和使团列队出城, 旌旗招展, 蜿蜒前行。 两国和谈,依着国礼,当是于边防重城之外,三唱三喝, 递来国书,方得入城。此番议和处处依着国礼, 却又不依着国礼,委实奇怪。 最为怪异之处,便是这立约之地,定在常秋河。 话说常秋河乃当日谢将军痛失左眼之地, 偏生月氏派来的议和主使还是当日大胜而归的左将军。甚者,常秋河并非寻常河流,只在夏日方有涓涓细流。河畔芦苇,水草, 各色水鸟,也是独夏日才有。 也不知这是何人选定之地,委实有些不太吉祥。 当不得祈祷和平顺遂的议和结盟。 纪明一行人等,还未入得河畔, 但见迎风摇曳的一丛丛芦苇一侧, 月氏营帐, 赫赫而立。沿着细水涓涓的常秋河,逶迤远去。一排排,一片片,人来人往,军纪严明。 打从月氏去岁得了羌戎领地,这才多少时日,已然在处处展现赫赫国威。 纪明料想,月氏当是刻意如此。他骑着高头大马,余光瞄了瞄一侧的裴大人。见他甚表情也无,如方出桥县之时一般,一时之间捏紧了缰绳,无声叹气。 恰逢裴大人捋了捋胡须,凑近了些,小声道:“小纪大人,瞧见了!” 纪明无声点头。 裴大人瞧纪明并无多少言语,笑道:“小纪大人,这才是为官之人当做的。上峰安在,我等来此是为了议和,切莫多生事端。好好归京方才是上上之策。 别忘了,还有人在等你。” 裴大人不待纪明回话,打马上前,跟着王太尉的轿撵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火红官袍,立于马上,迎风飞舞,纪明叹息,到底是上了些年岁,忒为沉稳,好似一点子也没瞧见月氏军帐的异常。 难道这就是裴大人口中的为官。 又见他到得王太尉的轿撵跟前,低头说话,满是应承附和。许是得了王太尉下令,裴大人扬手高声喝道:“即刻扎营。” 这副模样,同那日漏液前来探望自己,一脸关切的裴大人,没有半点一致,更是同之前替自己说好话,令自己有幸入百盛楼的裴大人,丁点相似之处也无。 做人还是做官,纪明有自己的想法。 当下安营扎帐自是不提,且说到得时辰,两国派人在常秋河畔,一唱一和,互道贺词,以表对和平安定的期盼。三唱三喝已罢,互递国书,核验无误,王太尉方才安步当车而出,同左将军会面。 不过是些早已烂熟于心的邦交之礼,映在月氏左将军泛着光辉的盔甲之下,映在随行而至的精壮军士之下,显得分外可笑。 这哪里是议和,这是试探,更是显而易见的蔑视。 北风习习,烈阳当空。 纪明却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胸腔而出,浸染周身。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冷极了。前些年,他于北地游学之时,那个遇见康先生的冬日,四下透风的茅庐,仅仅一个小火炉,也不见有今日这般寒冷。 听见有人招呼自己,纪明往前,跟上队伍。 原来不知不觉间,王太尉和左将军已然坐定,相谈甚欢。 两人的笑声,随风飘散,越过月氏营帐,翻过旌旗。 国书的内容,早已拟定,王太尉如此跋涉,不过是博个名声罢了。至于结果如何,端看官家是如何想的。 横竖阴山还有谢家军。 本对王太尉不抱甚希望,可见他如此爽快在国书上盖了大印,纪明的心,还是控制不住地往深渊沉去,像是压着巨石,被拖拽往下,不停往下。 远没有尽头。 议和使团任务告结,未到回程时日,王太尉兴致高昂,由众人簇拥,四下寻摸妙处而去。纪明不愿同去,扯了个幌子,说是留在此地同桑正阳叙旧。王太尉和裴大人并不疑惑,全当是真的叙旧,且由着他去。 某夜,纪明孤身一人,出现在桥县东城根下,一武器库旁小院。 月朗星稀,天穹高悬。小院不过是个一进的院子,院中杂草丛生,黄沙漫天,似乎许久无人居住。踩上一脚,都能粘起满脚的泥沙,顺带掀起一股子冲鼻的干燥。 纪明方进门行了几步,便已然觉得有些不适。低头去瞧自己的袍子,绛色的袍角,尘土星星点点。轻轻一拍,落下几粒黄沙,看模样,像是阴山特有的沙子。 无声笑笑,倒是难为他们,装得这般像模像样。 四下无人,纪明一点不在意,颇有几分到了自家院子模样。在廊下寻摸一番,自顾自搬了个躺椅,转身坐赏月。 阴山的月色,与京都不同。这月,很是孤单,没有乌云环绕,没有星宿相伴,像是一个人,迎风而立于山头。 前不见古人,也不知是否会有来者。 夜间露珠渐渐凝集,冲淡黄沙带来的干燥。 已然后半夜了。 许久,久到纪明快要睡着之际,一黑影从暗处闪身出来。他一袭夜行衣裹身,全身上下,单单露出个眼睛。这一双潋滟桃花眼,即便是在如此夜色之下,也能令人深陷其中。 纪明也不起身,仅仅是理了理衣衫,就着躺在躺椅上赏月的姿态,轻声问:“来了。”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我倒是不知,这边陲小院,何时也成了纪府的地方。” 纪明一笑,“也是,这天下都该是殿下的天下。区区这个小院,算不上什么。” 听罢,黑衣人顺手搬来个躺椅,也仰面躺着赏月。眼角的春风徒然成了杀人的利剑。 “听闻,京都纪府大公子,平素不爱出门,一门心思在家做学问,却原来,是这幅模样。”说罢,他偏头睨了一眼。 眼下纪明的姿态,委实有些对不住戚夫人和汤先生素日的教导。坐卧无形,夜半不寐,随意踏足他人之地……哪一项,都该好好自省才是。 偏生纪明并未觉得如何,反唇相讥,“殿下这地方,装饰得这般粗糙,也该是不甚明了京都时下风尚。” 黑衣人仰天大笑,收起戒备,“纪大公子来此为何?” “来跟殿下,做个买卖。一桩极为划算的买卖。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不说我生在皇城,单说北地廖氏商号,产业遍及大邺各处,我可是缺银两使唤?!” 纪明:“银子自是不缺,可有的东西,到了如今的地步,殿下想要保住,着实不易。” 黑衣人轻蔑一笑,“我保不住,哼。此番回京,纪大公子才该是保不住自己才是。还用得着替我操心。” 是啊,月氏如此试探,如此威胁,再次出兵,只在须臾之间。届时,此行前来议和之人,将会遭遇怎样的苦难,不用如何细细说来,也没有人不明白。 既是如此,纪明才有此一行。 他来此,是想为自己博一条出路,是想保住阴山百姓,更是想要还大邺一个太平盛世。 在做官和做人之间,他选择做人。 话已然说道此处,纪明再无甚防备,缓缓道:“既是如此,才特来寻六殿下。能得一个出路,能得一份太平。” “你所求,当真是与众不同。”六殿下并不接话,反而有些嘲笑。 天下之人,蝇营狗苟,道貌岸然。 纪明沉声道:“我,也是为了自己。” “你当真要与我合谋,我可是听闻,纪大公子有一心仪的姑娘,且是等着议和归京,便论嫁娶之事呢。你而今这般行径,可知是个什么后果?” 露珠凝结在衣袖上,纪明握紧拳头,碰触到晶莹的冰凉,浸透肌骨,寒意四起。 良久良久,纪明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衫,分外慎重庄严,长揖到底。 “愿天下太平,再无刀兵。” 无人知晓他们二人谈了些什么,只知翌日一早,纪明踏着晨露,一步一顿前行。 新的一日,又开始了。 而纪明的天空,却是乌云密布,黑云压城,一丝天光也不见。 …… 议和使团顺利入京都这日,桑沉焉约着钱弗若,早早在城门口观礼。这日,京都百姓,上至老妇,下至孩童,皆是满面笑容,欢欣鼓舞,迎接使团。 全然不知阴山全貌的京都百姓,以为得了国书,得了月氏低头,已然是胜利,已然是万国来朝的开始。他们摇旗呐喊,他们欢喜地扔下手中的瓜果,好似在迎接未来,安安稳稳的未来。 临街二楼的铺子,桑桑穿着火红的衣衫,手持美人扇,笑看向城门处。 午时二刻,正午烈阳之下,王太尉帅众入城。车马粼粼,王太尉打头,而后是裴大人,再往后就是纪明。 在一众人马当中,纪明身姿挺拔,仿若参天古柏,迎着朝气而立。不知为何,分明是分外熟稔的眉眼,桑沉焉却是瞧出了几分别的味道。 目下的纪明,颇有些暮气沉沉,远不是远行之前,一同在崔府君祠堂上香时的模样。他眉眼低垂,沉视远方,似乎透过身前的裴大人,再往前的王太尉,凝视着不知什么地方。 又好似迷惘空洞,再无对人世的眷念。 桑沉焉瞧得发昏,她想喊叫。叫一声先生,再叫一声明哥哥,让他清醒过来。可是眼下人多嘈杂,她叫了几声先生,皆是尚未传出去,便断落在街道一旁。 任凭七月流火热风,半点不能到得纪明耳畔。 桑沉焉很是着急,喊道:“钱三,你来瞧瞧。你表哥很是不对劲。” 钱三白了她一眼,“哎,就算他是我表哥,我都不敢跟他说话的,我能知道他如何不对。你这不是抓壮丁,抓了个瘸腿的么。”说着,钱弗若一脸嫌弃,缓步到临街的窗牖跟前站定。 不过是晃了一眼,钱三扭头道:“他这是怎么了,月前你们一道去拜崔府君。且是好着呢,我可是都听说了。现今怎的……怎的……很是颓丧呢。” 如何,桑沉焉自然是说不上来如何。她只能默默看着,小心呼喊。待得进了,将手中的美人扇扔出去。簪花侍女美人团扇,终究是轻了些,如同她的嗓音,还未到了近前,就旋转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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