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揪心得疼。 不过,眼下局面已成,该当是最后一击了。 宋禀今日种种,是在一步步击破自己防线,纪明心中明白。从这人光明正大拒了吏部的委任开始,这场无声的战役便已打响。往昔三五相聚,也成过眼云烟。 许久,纪明只冷声道:“如今各为其主,该当好自为之。” 这话,是对过去好友之情的告别,也是无声的战帖。 说罢,纪明拱手告别,扬长而去。徒留宋禀在原地伫立,望着纪明的背影叹气,这人果真是沉得住气。 未来的十多日里,宋禀隔三差五往逐星小筑送礼,或是街边的饴糖,或是泥娃娃,或是一根根精巧的朱钗。被人退了回来,亦或是收到数倍于自己的回礼,宋禀也只是笑笑,并未放在心上。 照旧每日上衙门点卯,应对同僚之间的或盘问或嬉笑。自己的婚事毫无进展,姚夫人也陪够笑脸,上了脾气,他仅仅是轻声安稳,“阿娘,快了。就快定下来了。” 果然,过不多日,宋禀得了纪明被戚夫人压着,于后日在大相国寺相看王太尉侄女的消息,异常兴奋,扬天大喝,“终于是到了这日。” 而后,临到头才吩咐小厮,将消息递给桑沉焉。 已然正午,桑沉焉不知从家中哪个仆妇口中,得了纪明相看姑娘的消息。来不及问道是哪家姑娘,消息是否可靠,正在饮茶的她,突然之间一个不稳,手中的茶盏没能握住,“哐当”落地,碎裂成片。 滚烫的茶水滴在地上,溅落裙角,润湿大片,连带着紫苏色绣鞋一角,也落下不少茶叶。 当真是狼狈。 她是顾不上这些,立时起身,狂风一般出门。委实太过急切,脚步迈得还不如门槛高,磕绊在地。一旁的丫鬟紫衣瞧见,忙不迭赶来扶她,却被她一掌推开,只听她大声道:“快,我的马呢?快牵我的马来!” 桑府这等人家,除了日常所用的马车,何来别的马匹。桑沉焉口中的马,该是纪明送与她的小马驹,目下尚且在北郊马场养着呢。 如何给牵来。 紫衣见她双目无神,浑浑噩噩,又道起了胡话,慌张喊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家中除了马车,并未有马。姑娘……姑娘……” 不及紫衣如何,桑沉焉站定之后,扶着廊柱跌跌撞撞往外走。丫鬟不放心跟着。只见她左拐右拐,穿过月亮门往倒座房而去。倒座房中住着的不过是家中小厮仆从,以及,唯一的马车。 众位小厮见三姑娘来此,忙请安,而后又见紫衣来此,招呼道:“给姑娘卸马,给姑娘卸马……” 听了这话,方才慌张得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桑沉焉,停下来,不停四下查看,像是在寻摸何处停放着马车。茫然四顾片刻,顺着一众仆从的视线,在倒座房一角落,瞧见悠闲休息的马车。 此刻,很是不解的小厮管事们,在紫衣的招呼下,替桑沉焉卸马。到底是经常干活的人,三两下便卸了下来,递到桑沉焉跟前。 桑沉焉刚要接过,被一高瘦小厮拦住,他试探地提醒,“三姑娘,这马刚从马车卸下来,没有马鞍,可是用不得。” 像是听不明白他的话,仅是知晓有人阻拦自己,桑沉焉登时一个眼刀,恶狠狠刀人一眼,一把拽过缰绳,厉声道:“给我!” 小厮无奈,只能顺从。如此这般,桑沉焉出得府门,紫衣敲了敲自己脑袋,回褚夫人处报信。 桑府人仰马翻自是不提,且说已然出门的桑沉焉,在街道上策马扬鞭。京都法令如何,是挨鞭子还是罚金,她全然记不起来。 盘桓在脑海中的,不过是往日北郊马场骑马之时,纪明教她的一些话。 “你骑术不佳,往后骑马可得当心,万不能为了一时欢喜忘了分寸。” “脚踩在马镫上,踩得结识了方可挥动缰绳。” “上次你从马背上滚下来,忘了是谁给你拖着的了?这般记吃不记打。往后骑马可得是要我陪着才行。” 先生,你说过骑在马上吹风,能使人忘却诸多烦恼,如坠云端,我怎的一点子也感受不到呢。 先生,我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好似缺了一块。 我用力往前奔跑,朝着城门的方向奔跑,却如何也到不了似的。 不过是三条街,五个巷子,二十八座酒楼分茶铺子,一百三十五个小贩,怎生越来越远呢。 大相国寺,太远了。 话说大相国寺这地儿,依仗着地广人稠,厢房寮房极多,山前一百八十八级天梯,山后断崖云海,一直是京都男女相看的绝佳之地。恰逢秋日将尽,北面红叶漫天,层林尽染。金黄的柏树,间套染血红枫,苍翠青松,更添一分忧伤和凄美。 桑沉焉不知自己是如何从山前一百八十八级天梯过来,又是如何寻人问路,最后如何到得千层林的。 她只知晓,满目赤红,满天的妖颜之色,刺得人双眼通红。偏生睁不开,躲不了。只能瞪大了眼瞧着,眼睁睁瞧着。 瞧着纪明立在枫叶之后,月白长衫昂然挺立,不断同跟前的姑娘说话。 隔得太远,不明白她二人说了个什么。但见那姑娘,头顶簪着偌大的莲花冠,别的一丝钗环也无,素净通透,又极其妍丽。她双眼盯着纪明,仅间或含笑不言。 即便如此,桑沉焉也能明白,该是先生说了什么笑话,惹得姑娘发笑。 这到底是谁家的姑娘,以前怎的从未见过。如此沉着冷静,面对先生的刻意讨好,也能这般矜持,这般端庄。 当真是好极了。 比桑桑自己,好了不知多少。 该是同先生并肩而立的模样。 如此这般思量,桑沉焉很是无力,恨不得打个地洞,自己窜进去了事。这般莽撞过来做甚! 来看先生同别人嬉笑欢喜,琴瑟和鸣,顺带来恭贺先生么? 可是,她为何很是难过呢,有些心疼,有些不稳,更是有些眼花。 先生,我们在崔府君祠堂,上了香,许了三生,你忘了不成。 你怎么能忘。 先生念书历来过目不忘,偏生这事儿,怎生忘得这般干净,这般迅速。 很不甘心。 她浑身酸软,无力地倚靠千层林入口的大石,将自己埋在看不见的角落。好似如此这般,就能直到永远,就能光明正大,分外坦然地跟这姑娘比一比,同时控诉纪明的刻意遗忘。 终究一切都是徒劳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姑娘行个万福礼远去,仅剩下纪明一人立在碎石小径上。 纪明目送姑娘远去,到再也瞧不见了,才缓缓动身,预备离开。 桑沉焉见状,手指无意识扣在大石上,指间泛白,异常用力。仿若耗尽周身的力气,她喊道: “纪明,我今儿骑马来的。” 我骑马来的。 你曾说过,骑马危险,定然要小心;还说过,往后一定要你陪着才能骑马…… 这些话,你也通通忘了不成。 可是,我都记得,你说过的话,我全都记得。 这话一出,纪明身形一顿,似乎很惊喜,四下查探。待瞧见大石背后的桑沉焉,当即快步而来。 桑沉焉的无力和彷徨,这才有了一点即将落地的迹象。 瞧着他一步步行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心上。 稳稳当当,没有一丝差错。 纪明气息不稳,慌张道:“你怎的来了?” 若说方才桑沉焉因纪明毫不犹疑的步伐,压下去三分火气,而今纪明这话,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那颗泪花,在眼角转动许久的泪花,化作斗大的珍珠,顺着少女惨白的面颊往下,且有越来越凶猛的气势。 桑沉焉昂头看向纪明,“我为何不能来!难不成这里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是我不能知道的,所以我不能来!” 眼看说错了话,纪明愈发惶恐,“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给你说来。” 男子的不断后退,以及言语之间的闪躲,霎时间令桑桑的自信,冲到脑门, 怒斥道:“不是这个意思,那是哪个意思!你说,我等着你呢。你且是好好说来,你跟一貌美姑娘,在这男女幽会之地,千层林,见面,是个什么意思。” 桑沉焉的话,越说越不成模样。 她正愁苦如何再创佳绩,蓦地被纪明拦腰抱起,三五步走远,寻到最近一间厢房,推门而入。见纪明反手关门,一副此地已然是自己做主模样,桑沉焉慌张起来,不停拳打脚踢。 愣是将一脚的尘土,踢得纪明满袍子都是,连肩上也落下好几个印子。满以为好歹能落地,却不想,纪明落在后腰的手箍得越发紧了。 “莫要作怪!” 桑桑吹胡子瞪眼,“你还有脸来怪我!” 作者有话说: 桑桑:你这是看上别的狗了 纪明:请容我说句话
第59章 大相国寺(中) ◎纪明倏忽凑上来,落下一吻◎ 纪明从未想过桑桑会在再等时候出现, 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猛然间想到往日绛雪轩的场景。桑桑被训斥之后,倔强偏头不让泪珠滑落, 那副伤心却惹人怜惜的模样。 登时脱口而出,“这般污言秽语, 是好人家姑娘会说的话。” 此言一出, 桑沉焉气得脑仁疼, 顾不上许多,一掌推在纪明肩膀。偏生这人坐得稳当,仅仅是晃动一下。 如此,桑沉焉越发生气, “当初在崔府君祠前上香,先生是如何说的, 不过才这般时日,就记不住了,觉得我不是个好姑娘了? 你是不是觉得方才的姑娘极好? 她是谁家的姑娘来着,可能帮先生管理家务, 料理后院……” 桑沉焉话未说完,纪明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几个意思?你倒是说话。”桑沉焉忍无可忍,继续怒斥。 姑娘低头看向纪明的发冠, 温润透亮的玉冠,掩映在墨发中央,突兀异常,瞧得人眼花。 眼角的泪珠簌簌而下, 断然没有个停歇的时候。散落在衣襟, 散落在耳畔碎发, 更是有几滴,落在纪明衣袖,无声晕开,润湿好大一块儿。 越过窗棂而来的正午烈阳,将屋内一切照得透亮。 桑沉焉的哭泣,从默默撇嘴,到无声咆哮,撒下的每一滴泪都似乎滚落在纪明心上。她如此难过,为的不过是方才的姑娘,或许还有自己前些时日的刻意回避。 余光瞄见烈阳下的泪珠,纪明心中好似有万千蚂蚁在撕咬,疼得不知从何处说起。到了今日这般境地,能做的已然做下,再无描补的可能,往后都是天意。 既如此,那还有何不能言明的呢。 如此这般思量许久,纪明才动了动嗓子,试探着问道:“若我不再是以前的模样,你我在崔府君祠前的誓言,还作不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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