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泱泱大国,北有六殿下和谢将军,南有大殿下,六十万禁军拱卫皇朝,戍守边疆……月氏不过是逐水而居的部族,何来如斯实力数次挑衅我朝? ……该当是有小人作怪,妄图颠覆朝纲……” 洋洋洒洒一番话,就差将去往北地议和之人说出。如此荒唐的言论,偏生多有应和。 纪明立在朝会队伍末尾,隐在一众青衣官袍中,微微一笑。 当真是极好,一步不差。接下来,该是有人上前说道当初纪太师在先帝灵前之言了。 果然,不知从那个旮旯冒出个红袍,气势高昂道:“若说诸多朝臣中,谁人最希望如此,臣心中倒是有一人。”官家并不出言阻拦,这人偏头看了看纪明的方向,又看了看前方二品大员处,那方一直从缺的位置。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先帝灵前,前纪太师所言?” 此言一出,垂拱殿众人鸦雀无声,静地可怕,只余呼啸的北风敲打窗户,呜呜怪响。 此人尤未满足,继续道:“先纪太师于先帝灵前,推福亲王世子承继大统。而今,当初的福亲王世子已是继位福王,在蜀地安然。陛下,此等勾结外邦,颠覆朝纲之人不除,国将不国!” 说罢,声泪俱下,好一副忧国忧民模样。 高座上的红袍官家许久不言,众人像是商量好的一般,三三两两下跪请求除掉叛国贼。也不知是拗不过众臣,还是自己心中一直惦记这事儿,官家轻抬胳膊,指了指几乎从未早朝过的纪尚书的位置, “纪府众人,押入大理寺,静待查明。” 本朝法令并不如何严苛,若是按律,该当是纪府男丁入狱,女眷扣押在府,由大理寺或禁军掌管。若是得了真凭实据,再行论罪责,发配,入狱等。纪府一案,且不说一点子证据也无,仅凭御史之言,径直押入大理寺,已然是不顾律法的行径。再者,甚也不论,连同女眷一道入狱,真真是荒唐至极。 听罢,纪明霎时间后背发麻,汗水直流。到底,他还是高估了人心。汤先生常说人心不可谋,他参了这多年,还是参不透。 人心不足,人心可怖。 此后的早朝,又议了什么,不甚重要,总归是不涉及阴山,不涉谢将军,不增兵,不支援。 待早朝散了,纪明立在末尾,缓缓而出。皂靴踏在金砖上,很是稳当,自家二月天的青砖远不能比。不知这耗费人力物力,千里之遥运来的金砖,能不能踏马。倘若能踏马,能踏几个来回。 他出得垂拱殿大门,早有禁军立在一侧等着。并未争执,连一句话也无,纪明束手就擒。 在去往大理寺的路上,行过梨花街,忽的朔朔北风加剧,浑浊的云朵集聚,大雪将至。果然,方到大理寺门口,大雪纷纷扬扬而下,扰乱视线,惹得纪明抬头,眼前的“大理寺”几字,也瞧得不甚清楚。 突然,他想到那年冬,大雪,桑桑在绛雪轩堆雪人。伸出手,接下几颗旋转坠落的六角雪花,他喃喃道: “桑桑,落雪了。” 再说早被围困的纪府。整个太师巷,连带着怀化胡同,一墙之隔的桑府,因着突然而至的禁军,家家噤若寒蝉,人狗莫敢出声。 绛雪轩前的碧波池,薄薄寒冰,封住一池春水,以待明日。销毁完最后一封信,落玉信步而出,侍立在廊下。仿佛纪明仍旧在内间念书,桑沉焉仍旧绕着那从芭蕉嬉闹。 他记得那个冬日,公子新得了考功司的信儿,心绪低落,很是忧伤。隔壁的三姑娘许是瞧见公子的伤心,那日几番邀请公子一道堆雪人。 他们二人,一人在廊下立着,看着庭院中的姑娘胡闹,一人在踏跺上来回蹦跳……他还记得,是自己亲自替姑娘寻来的铲子,捏了个不知该如何言说的雪人,丑兮兮立在芭蕉树下。 姑娘嬉笑转身,指着那丑人问道公子,“先生,可是好看?” 三姑娘当也知这雪人委实有些不成样子,问得小心翼翼。 立在廊下的公子略是思索,“倒也……别出心裁,很有特色。” 三姑娘不死心继续问道:“先生,当真如此么?你可别骗我。” “世间万物,有人好美酒,有人图流芳百世,也有人愿种豆南山。皆是选择,出自本心。桑三姑娘,还是如幼时一样,天真烂漫,赤忱待人。” 念及此,落玉抬头凝望逐星小筑的方向,告诉自己,待一切落定,往后的公子,每一日都是如此欢喜。 禁军冲进来的那一刻,带起阵阵飓风,霎时间乱琼碎玉,平地而起。花了落玉的视线,更是为碧波池添了几分凄怆。 落玉上前,束手就擒,分外坦然。 如此坦然的,还有正房的戚夫人,东风楼的纪尚书,偌大的纪府,也就四房几个小的,有些害怕。不过他们见着自家爹娘,昂首上前的身姿之后,便渐渐安定下来。 除开纪府的仆妇,最为惊骇之人,反而是桑府褚夫人。她见禁军包围纪府,先是冷冷瞧了好几眼,那模样,活像是见了鬼,双眼瞪如铜铃。片刻之后想到什么,带着顾妈妈和一众小丫鬟,风风火火朝逐星小筑跑。 一路上跌跌撞撞,扶着廊柱前行。待进得逐星小筑楼下,并未瞧见两位姑娘,狠狠一拍大腿,骂骂咧咧上楼。甫一转过拐角,瞅见自家两个孩子,俏生生立在廊下,遥遥望向纪府的方向。 纪府花木扶疏,亭台楼阁,小径蜿蜒,可见红衣禁军手持长刀,四处拿人,查抄房舍,就地问话。各处管事妈妈,小厮管事,行事极有章法,乱中有序,沉稳慨然。 褚夫人偏头瞅了自家三姑娘好几眼,喝道:“嘿,你怎的不着急,我方才在门口瞧见禁军来得气势汹汹,很有派头,又见纪府女眷也这般受难,只当你是要疯了!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居然稳得住!” 桑沉焉淡定行礼,“阿娘,那日已同您讲明,这些时日很不安稳。况且,先生说过,让我好好在家待着,莫要出门。他会好好的,先生从来不会算错。” 褚夫人有些不敢置信,转头问道桑钰嫣,“是你将人定在这儿的?” 桑钰嫣风雨不动,“阿娘,桑桑是真的长大了。” 褚夫人摆摆手,“哼,和着家中就我还是这般模样。” 桑沉焉:“那是阿爹对阿娘好,舍不得阿娘操心。是以,这多年了,阿娘还是小时候的脾气。” “小兔崽子,敢笑话你阿娘我。回头等明哥出来,我告诉他你这几日不听话,未曾好好在家。” 此话落入桑沉焉耳朵,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在脑中滑过,她登时惊呼,“阿娘,你方才说了什么?” 褚夫人张嘴想要怼人,待见桑桑异常慎重的面容,转而好好重复道:“告诉明哥,你不曾好好在家。” 是了,不好好在家。那日她匆匆赶往大相国寺,便是不好好在家。戚夫人替明哥哥相看之事,从六月就开始了。那日在大相国寺相看姑娘,要是明哥哥不落簪,就是空跑一趟的事儿,何来的稀罕。 再者,桑府纪府,尽数知晓他同明哥哥闹掰了,为何有人突然给她传话,直言明哥哥去大相国寺相看姑娘。 这定然有诈。 “阿娘,那日在我跟前胡话的那个婆子,现如今可在府上?” 褚夫人:“你出门当日下晌就处置了,为何今日才来问话。” “我,我……”桑沉焉急得说不出话来。 而桑钰嫣眉眼不动,看着纪府的方向,很是不在意道:“不用问了,你从大相国寺回来的第二日,那婆子就告了假,如今也不曾回来。料像是被纪大公子寻走了。如此,可不去管他。 再有,这些时日,大门连同三处角门,多了好些探子,应当有纪大公子的人,还应该有别的人,好好在家待着就是。” 桑沉焉、褚夫人双双惊掉下巴,“你怎的都知道!?” 桑钰嫣抬抬手,这不是很简单!? 作者有话说: 桑钰嫣:占领智商高地
第62章 事发 ◎原来你是这样的宋三公子◎ 朝堂之上风一阵雨一阵, 除了桑翊日常回府后在书房多多愁苦之外,桑府表面一派祥和。龟缩几日,未见多余的动静, 桑沉焉开始担心起纪明来,虽说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可他的计划, 太险了。 耐着性子不出门探望, 也不四下打探,桑桑这一颗心,成日七上八下,慌得很。好在桑钰嫣异常冷静沉着, 宽慰她好几次。这才顺顺利利到十一月底。 一日,又逢大雪, 远处的屋檐,庭院的松柏,游廊下的美人靠,连带昨夜没能收拾进屋的躺椅, 满地苍白,不知今夕何夕。偶见白雪之下隐隐可见的点点苍翠,高空盘旋倏忽而过的候鸟声声,使人觉得尚在人世。 约莫辰时刚过, 一浅紫色衣衫的丫鬟,匆匆来报,说是宋三公子前来拜访,还带了好些礼物。彼时褚夫人正领着两个小的在花厅围炉煮茶, 说着闲话。甫一听闻, 还当是自己耳朵不好使了。 他怎的又来了!可是拒了好几次呢!但凡有点骨气的人家, 得了这样的信儿是断不会再上门来的。 褚夫人抬眼打量桑桑,见她好似不曾听见,“这是你装没听见就能过去的!前些时日答应相见的是你,这些时日后悔的还是你。他为何又来了,是不是你没把话说清楚?” 桑桑摇头,“阿娘,我哪是那样的人。上次相见不过是因我觉得他别有所图,后来听他讲言语之意,像是当真觉得我好,我当即就拒绝了。他那样高高在上的公子,看上我什么了,总不会是我长得好?” 褚夫人语塞,捏着钳子拨火炉的手抖了抖才想到说个什么。“嘿,你虽说长得不如何,可是明哥也瞧得上你。隔壁明哥那样的人,你不觉得自己仰得脖子疼?” 桑沉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脸庞泛起酒窝,笑道:“先生怎能跟他一样呢,先生跟他们都不一样。” 褚夫人蓦地丢了钳子,这话没法说了。 突然,桑钰嫣柔声道:“宋三公子到底是京都二公子,为人处事应当不会这般不知趣。桑桑方才的话说得极好,他应当别有所图。今儿还是见见吧,”说着,抬头请示褚夫人,得允,径直吩咐外间的丫头,“请宋三公子偏厅叙话。” 说罢,捏上桑桑的手叮嘱,“一会儿阿娘退了,你跟他说话,莫要出了偏厅,我在屏风后看着。莫要害怕,全当是聊天就行。” 此言中的屏风,乃偏厅一脚,因褚夫人跪拜三清真人所立的围屏。足足一人高,拢共五扇,花鸟虫兽在上,莫说是一人,就是三两人也遮得住。 这话一出,好容易被围炉煮茶的闲适之感压下去的担忧害怕,徒然升起,紧紧包裹着三人。褚夫人惊叹两声后斗志昂扬,桑沉焉一副如梦方醒,果然如此的模样,一时之间各自归位,对桑钰嫣的话丝毫不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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