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宋禀入内,褚夫人果然如桑钰嫣安排得那般,略略问了几句便作罢,留下桑沉焉同宋禀说话。 今日的宋禀,很是精神,宝蓝圆领长袍,头戴幞头,腰系玉带,活脱脱一副京都闺秀最为喜欢的文士模样。他端端坐着,略是倾斜靠向桑沉焉的方向,眉眼带笑,满是情义。 轻声问道:“三姑娘,那日的话,某虽是明白,然今日来此并非强求,仅是我自己……不瞒姑娘,某头一次对姑娘这般上心,委实不是三两日便能放下的。我知姑娘对我并无情义,可我……请姑娘原谅,某厚颜无耻数次登门,只是希望姑娘再考虑一二。” 说话间,他盯着桑沉焉的双眼,目光深邃幽暗,不由地让人沉溺其间。 桑沉焉内心狐疑,瞧这模样哪里是假的,分明真得不能再真了,跟平素明哥哥看她的眼神一般无二。 她有些迟疑道:“我,公子也知,这等事情强求不来。我是真心希望三公子寻个合适的姑娘,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宋禀自嘲笑笑,“哼。”而后一手抚上方桌,轻轻滑动,沉吟片刻,“我知姑娘已有心仪之人,可是他……他最近很是不好,姑娘就不再考虑一二。” 他这话虽未明说,可从他志在必得的眼神中,桑沉焉明白,这人知道的远比自己料想得多。 她素来是个不会转弯的性子,当即反驳道:“三公子也知,嫁娶一事强买不来,且又是深有体会,而今为何来说道这番话。难不成他如今落难,我就得弃他而去不成。” 宋禀眼中的笑意散去三分,一面说话,一面细细打量桑沉焉的神色。 “若是一时的难处,自然会有雨过天晴的一日,可如今的大理寺是个什么模样,想来姑娘丁点不知。” 这话委实有些过分。 桑沉焉怒道:“三公子乃先生至交好友,危急存亡之际不去为好友奔走,反而来我这里胡说,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见她大怒,宋禀复又笑了起来,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通敌叛国,毫无气节可言。他做下这等事就已然不再是我好友。就为了官家多年的忽视,就为了向世人告知,他早已过世的祖父,前纪太师所言,乃为家为国,乃大义所至,就能拿大邺百姓,无辜小子的性命来开道么! 三姑娘,你告诉我,他如此行径,是为了大义,为了百姓,还是为了个人私欲? 就算纪太师当年所言乃出自正统,出自皇朝血脉,可如今多少年过去了,官家得登大宝,励精图治,河清海晏……如此壮举,他纪明难不成瞧不见? 为了当年区区一言,勾连外邦,颠覆朝纲,是君子所为,是纪府子弟所为……” 话犹未了,桑沉焉已然胸膛炸开,这厮怎生是个这样的人,真是枉费先生以往几番夸赞。心中的熊熊大火,如何也掩不住,气得头晕目眩,顺手捏了个物件就往这人身上砸去。 只听“咚”的一声,小小的碗碟,砸在宋禀身上,原本盛在碟子当中的几个玫瑰酥饼,四散开来。满地狼藉。偏生这人不闪不避,生生挨下这一碟子。 桑沉焉怒吼:“先生不是这样的人,先生……” “宋三公子,适才是我三妹的不是,给公子添了麻烦,脏了衣袍,还望公子恕罪。她前些时日得了风寒,最近有些胡言乱语,请公子切莫放在心上。改日病愈,定然上门负荆请罪。” 桑钰嫣突然出声,顾不上仪态规矩,从屏风后转身出来,给宋禀致歉。 宋禀好功夫。蓦地收敛起恶毒的嘴脸,好似桑钰嫣并未偷听,并非突然而出一般,笑盈盈行礼。 “二姑娘说得哪里话,方才是我不对,不该在三姑娘跟前说道这些。到底是朝堂之事,不涉女眷。是我鲁莽,这厢给二位姑娘赔不是了。” 之后,又客套两句转身离开。 桑钰嫣站在廊下,生生等着他走远,许久才回身。但见桑沉焉尚在愤怒当中,双手不停搅动,杏眼瞪成了铜铃,活像是想撕了他。 她于桑桑身侧坐定,拉着她的手,出言安抚。 “你莫要生气,他这些话不过是刻意说来气你的。” 桑沉焉气得说不出话,只能睁眼看看桑钰嫣,想听听为何。 桑钰嫣遂解释道:“若是我没记错,宋三公子和纪大公子,本是好友,可是?”说着她转头去看自家妹妹,得了她一个点头,“按常理来论,至交好友喜欢上同一个姑娘,该是公平竞争,再不济,也是各自上门,听凭姑娘父母选择。 而宋三公子呢,无端两次上门,数次送礼,看着本分守礼,实则与胁迫无异。京都公子,更何况是宋府这样的门第,哪一个不是从小学习礼仪规矩,待人接物。 他这般模样的公子,你可是还见过其他的?” 二姐的话,缓缓流入桑桑心房,安抚下那颗已然不能思索的心。 顺着二姐的思绪,桑桑半晌才道:“不曾见过。如二姐这般说来,这人忒奇怪。如此,也当并非是觉得我是个好姑娘,而是特意来打听先生消息的?” “该如如此。外界传闻,宋三公子极为知礼懂事,待人春风和煦,从不与人难堪。他适才这番话,是在激你。 他想知道,大相国寺那日,纪大公子和你说了什么!” 说道此处,桑沉焉登时从椅子上滚下来,跪倒在桑钰嫣跟前,拉着她的衣裙,“二姐,刚才,刚才,我……我……” “我知,你险些就让他得逞了,好歹是我打住了。” 桑沉焉慌张,焦急,后悔,努努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有二姐在她背后不断轻拂的手,安慰着她。 一时褚夫人进来,见桑沉焉跪倒在地,当即大喝一声:“你不应宋三公子的话,他打你了?!真是不要脸的,好歹是大家公子,还是我桑府的地方,怎能……” 桑钰嫣深吸一口气,“阿娘,没有的事儿。”接着将适才说与桑桑听的话,又说与褚夫人听。 罢了,母子二人呆坐,桑桑依旧跪倒在桑钰嫣跟前。 桑钰嫣沉声道:“纪大公子入大理寺好些时日了,听说一点证据也无,现下正焦头烂额呢。打你这儿得了消息,可不就有豁口了……” 往后的话,桑沉焉没能入耳。直到夜间,她仍旧有些恍惚。 先生信任她,先生看重她,为了令她安心,为了令她不计较当日的姑娘,先生什么都告诉她,从没有隐瞒,从没有欺骗。 明哥哥真做到了那日答应她的话。 可是她呢,怀揣明哥哥的秘密,足以灭族的秘密,却是这般容易就入了别人的陷阱。 她可是真蠢啊,蠢得无可救药。 夜半不寐,桑沉焉怀抱被褥,在卧榻之上翻来覆去。外间月色清亮,她内心却杂草荒芜。
第63章 夜袭 ◎愤然拔剑,剑指桑桑◎ 这夜, 桑沉焉不知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只觉得浑身酸痛,各种不适。启明星还未落下, 她迷糊中掀了掀被褥,打算翻身继续睡去。万不料双手触及之处, 很是粗糙, 半点不似锦缎的柔软。 懵懵中再次捏了捏, 好像这不是自己闺房的被褥。突然之间翻身而起,双腿垂落,未见脚踏,晃一下也未见绣鞋。登时她脑中金光一闪, 迷蒙中瞪大了眼,四下看去。 透过窗棂的月光, 隐约可见此地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卧榻逼仄狭小,三五座椅散落,地上的青砖, 还散落些许灰烬。即便再如何黑暗,自己的闺房也定然不是这般模样。 桑沉焉的一颗心,突然如同水中浮游,摇摇晃晃。 蓦地, 一道阴沉的声音传来,“你醒了,看来分量少了些。” 顺着这道阴暗的声音,桑沉焉瞧见窗棂下, 一处月光如何也照不到的角落, 坐着一人。他垂头饮茶, 喧腾而起的热气飘散,混入月华清辉。 桑沉焉赤脚站定,试图让青砖传来的寒冷令自己冷静一些。 “你是谁?我为何在这里?” 那人“噗嗤”一笑,犹如出自乱葬岗的幽幽鬼火。 “昨日早间方才见过,三姑娘这就不认识我了?” “是你!你想干什么!昨日之事,乃因你而起,你莫不是想强人所难。”听得这话,桑沉焉才看明白,这人乃宋禀。心中猜想他定然是因着白日没能得了消息,这才出此下策,是以,她安慰自己,咬着后槽牙如是说道。 岂料,宋禀又是一笑。这笑声委实有些渗人,令桑沉焉登时将手中的衣摆,捏得更紧了。 “三姑娘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难不成昨夜二姑娘不曾给你说过?” 桑沉焉顺嘴,“说过什么?” 此刻,宋禀走进,一步步靠近,倾斜身子,好似一头饿狼,双眼放光盯着桑桑。 一字一顿道:“说什么?哼!说我的恶毒,说我的歹意,说我是如何对付纪明的……嗯,我想想,还有什么呢,当然还有,我是如何处心积虑求娶三姑娘的。” 他不断靠近,桑沉焉不断后退,直到她突然感觉背后靠着个什么坚硬的东西,不能再退,才停下。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男子上前,拉着桑桑垂落在身侧的手,毒蛇吐信,“哦~说我爱慕姑娘,求娶不成,恼羞成怒,将姑娘掳来,今夜就做夫妻。” 他不停抚摸少女素手,桑沉焉觉得恶寒无比。 “胡说,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三番五次来我府上提亲也是假的!你是为了接近我,好扰乱先生心神!”桑沉焉突然福至心灵,哪有这般喜欢一个姑娘的。 宋禀抚摸的动作一顿,轻笑,“看来你也不傻。纪明果然将你教得极好。比前些年要好上许多,”瞧见桑沉焉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解,“这等机密,料想你也不知,就算纪明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你听,你,”说道此处,轻蔑一眼,“约莫也听不明白。也不知纪明瞧上了你什么,当真是蠢得可以。” 听他说道先生,桑沉焉的害怕散去几分,“先生的决定,岂是你这小人能理解的。” “我不理解,是!我不理解。那你告诉我,纪明在大相国寺给你说了什么?你们二人在寮房,说了一整个下晌的话。我不信,他什么也不告诉你。” 桑沉焉心跳突然停滞,果然如此! 她轻轻使另一只手被在身后,去握壁柜一脚。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血脉传来。 “先生什么都没讲。” 宋禀听罢,捏着她的手,在手背上轻拍。 “哦!那是不该。纪明都去相看王太尉家侄女去了,哪能什么消息都不给你。你……能甘心么?” 桑沉焉低头不言。 “说,你能甘心么!” 桑桑仍旧低头。 “一同拜过崔府君祠的未来夫婿,转头相看别的姑娘,你能甘心?你说,你能甘心么。”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6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