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字一句句就在耳畔,说话间掀起的热气,撩起双颊碎发。 有些忍不住,桑沉焉问道:“你同先生本是好友,在这等关头,为何要害他。” 宋禀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当即大笑,“好友,他何曾当我是好友。我们几人,同在明德楼文会,为何少东家刊印诗文,我要在纪明之后!我身在京都,年年去北地求学,在康先生茅庐外守了两年,都不能拜先生为师,纪明不过才来不到两日,康先生对他百般夸赞,说他极有慧根,邀他拜入门下为徒,他却是不肯, 这是对先生不敬! 我怜惜他日日在家温书,没个出头之日,引荐他拜见三殿下,他也是不肯。还冠冕堂皇,说什么朝臣都是官家的朝臣,朋党相争,夺嫡争斗,非君子所为也。 哼!当真是极好。 你瞧瞧,他而今这番举动又是何意,是通敌,是叛国,为天下所不齿。 这就是他口中的君子之道,为官之道,为民之道。呵,当真是极为可笑。” 宋禀说着,状若癫狂,在屋内来回踱步。月光下的身影,细长模糊,偶尔映在青砖,映在座椅,更是映在桑沉焉脸上。 如同恶魔附身,寒颤不止。 桑沉焉下颌微动,檀口微张,如何也闭不上。 一时又听他道:“纪明这样的,才是小人,十足的小人。该当天下唾弃此人!”蓦地,他停下再次走近桑沉焉,任凭暗影将她不断掩埋。 “他如今入了大理寺,断然是没有出来的可能。只要你告诉我,他那日跟你说了什么,我去三殿下跟前,替你请功。将来三殿下承继大业,赐你诰命,出入皇城,得百姓赋税供养。 可好?” 他的双眼,好似有火苗跳动,愈来愈烈,快要将整个人燃烧。 桑沉焉低头,将自己埋入黑暗之中,不去看他。 仍旧是最开初的话,“先生什么都没讲。” “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莫要说胡话。”宋突然很是温柔。 桑沉焉再次重复。 宋禀操着更温柔的嗓音说道:“你好好想想。待收拾了纪明这伪君子,我让阿娘去府上提亲。你做了新妇,我每日替你画眉,就像国舅和国舅夫人那样。我们往后也三五不时操持个花会,文会什么的。邀请京都所有的夫人、儿郎和姑娘们, 你说,可好?” 桑沉焉靠着身后的壁橱,一言不发。 宋禀低下头去找桑黄沉焉的脸,她见状偏头,他跟着。直至桑沉焉无法再偏头,面颊一侧贴在冰冷的壁橱上。 他抬手捏了捏姑娘的面庞,“莫急。我有的是时间,你好好想想。不过,不要太久,三殿下且是等着呢。” 此言一出,许久无话。因着未穿鞋,桑沉焉越来越冷,额头泛起星星点点冷汗。 不多时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牖,撒在桑沉焉脸上,同时也撒在宋禀玉冠之上。星星光芒中,这人端端君子之态,眉目温和,嘴角带笑,点半不见阴郁之感。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都是虚妄。 他缓缓动身,整了整衣衫,阔步出门。 未行出去两步,他转身,视线落在桑沉焉双足,出言提醒,“冬日寒凉,三姑娘还是穿鞋的好。”末了,扬长而去。 如此这般,桑沉焉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小屋,过了好些时日。一日三餐,有人拎食盒送来,每日衣衫,有专司伺候的丫鬟,甚者,一日一双珍珠绣鞋,或绯色,或紫苏色,或天水碧。都是极好的缎子。更有一日,鞋面乃蜀绣做成。 饶是再好的物件,再美味的佳肴,桑沉焉食不下咽,卧不安寝。 不过,宋禀是再也没来过。 浑浑噩噩过着,一日,外间人声嘈杂,一派兵荒马乱,连带着送饭的小丫鬟,也来迟了许多。 料想是有甚大事发生,桑沉焉问道:“外头如何了?” 小丫鬟慌乱不堪,正要说话,宋禀又来了。 今日的他,红袍在身,腰系佩剑,春风得意,一脸喜气。 阔步进门,轻声安慰:“莫怕,不过是禁军护送官家南渡,不是什么大事,你好好待着。就算你不说,离纪明人头落地,也没几日功夫了。” “官家南渡?”桑沉焉如同没听明白一般,重复道。 “啊,忘了你是个姑娘家,不知外头的事。前些时日月氏破了阴山,谢将军不敌,已经同六皇子南下受罚。你说巧不巧,阴山不敌,恰逢大名府宣抚使晁丞巡边路上遇袭,伤得起不了身,真是样样好事都赶上了。如此,月氏才畅通无阻,过了渭水。” 桑桑听罢,嘴角不自觉泛起一丝笑意,这般境况,同先生料想的,一丝不差。再好不过。 宋禀见状,却突然说道:“官家南渡,着三皇子监国,暂太子位。你的先生,纪明,纪大公子,再是没可能出来了。” 桑沉焉反驳,“不可能!” 见她如此斩钉截铁,宋禀愤然拔剑,剑指桑桑,“给了你这多时日,你说,还是不说? 不说,可是没机会了。” 霎时间,外头的喧嚣之声不再,仅仅是闻得宝剑划破长空,铮铮作响。泛起的银银光亮,刺得人双眼流泪。 他今日升了官,得了赏,该是等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明哥哥就出来了,再然后就正文完结啦 再往后就是成亲和小夫妻日常
第64章 结局 ◎明哥哥,天亮了!◎ 桑桑双眼含泪, 嘴角微扬,带着三分解脱的开心涌上心头。诚如宋禀所言,已然过去了这多时日, 最开初她会害怕,会夜半惊醒, 会半宿不寐。再往后, 反倒是坦然起来。 她没有本事, 没有谋略,不知该如何替纪明脱困,更不知能不能守住秘密。一天天的,她盼着宋禀再来, 也盼着他不来。他若是来,这事儿也就该到最后一日了, 他若是不来,那就还能苟且活着。 如今他来了,桑沉焉心中一点别的心绪也无,只觉轻松。 遂, 她淡淡道:“你等不及了,三皇子也是等不及了吧。六殿下和谢将军南下,是为了受罚,还是为了绞杀, 你我心知肚明。你而今再来问我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垂死挣扎。你回头告诉三殿下,既然暂代太子位, 合该好好守卫国门, 替百姓守着家业, 替大邺守住一方疆土。” 宋禀勾唇一笑,“你果然知道,且还是不少。你能明白这些,不过是纪明告知与你,不然,单凭你的脑子,能想明白这般重要之事!你只消告诉我,纪明留了什么话给你?月氏南下之后,他还留了什么后招?打算如何除掉三殿下?” 桑沉焉蓦地笑开,然若朝霞,真当她是个小孩子不是。 “先生什么也没讲。” 这笑容,生生刺痛宋禀,刺得他脑仁犹如针扎。 他恨道:“莫要逼我杀了你。” 桑沉焉闭眼,“那你杀了我啊!”她眼下这模样,神鬼莫怕,一勇无前。 从前的宋禀,不过是因着纪明的关系,见过桑桑几次,也略略跟她说过几句话。模糊不清的记忆中,只隐约记得这是个爱笑的姑娘,一对颇有灵气的酒窝,时隐时现,如同茫茫大雪中斜倚墙角的一枝海棠。 喷勃向上,动人心弦。 目下的她,更像是冬日腊梅,唯有暗香,沁人心脾,恍惚得让人记不住她的面容,只陶醉于她的幽香。 “你当我不敢!” 宋禀气息不稳,急急说道。话音方落,他略是手抖,斩断一缕碎发。乌黑的发丝,顺着寒光长剑落下,一点子声响也无。 桑桑余光瞄见发丝落地,坦然的心绪,登时乱作一团,一双手握得极紧。 宋禀手持长剑,挑起一侧的碧玉耳坠,“还有更大胆的事儿。三殿下已在着人清算六殿下和谢将军。他们二人加起来,也不过才五万精兵,可三殿下却是不一样,步军营和骑兵营且是不论,单是留守京都的禁军就八万之众。 区区五万谢家军,谈何抵抗。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你和纪明,是等不到他们来救了。” 桑桑:“不可能,你诈我!” 宋禀见状大笑,“怎么,而今知道真的害怕了,早前的勇气何处去了。纪明如今入了大理寺,同外界断了往来,没他在京都统总,就六殿下那家底,凭什么和三殿下相抗衡,凭他手中的廖氏商号?还是后宫的廖美人?痴人说梦! 赶紧说来,说了我带你去看看纪明。他如今啊,在大理寺,日子别提有多好。若是听话,得几个烙铁,若是不听话,断几根手指,再有的,无需我多说,你自是明白。” 桑桑心神大乱。明哥哥不在,莫不是真的断了往来? 不会的,明哥哥算无遗策,从不会出错。而今不过是三五日断了往来,如何就能被人捏了错处,继而反攻。不对! 念及此,桑桑瞪大了眼睛去瞧宋禀。这人三番五次来问消息,却从不伤害自己,她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魅力,让一个早已心生邪念之人心动。那,他留着自己,究竟是为何呢? 是为了他口中所言的大相国寺之言? 还是在最后关头给与明哥哥致命一击? 亦或是别的什么? 桑桑叹息,她委实太蠢了,想不明白,看不清楚。 然,她知道,只要自己还在宋禀手上,明哥哥必定畏手畏脚,负重前行。 一时之间,脑子不断闪现各种刑具。她好似见着纪明消瘦的背影,侧躺在一处阴暗潮湿的角落。枯草为席,麻绳为枕,鲜血顺着枯黄的干草,一滴一滴,不断往下流淌。染红了衣袍,浸湿了地面。 铁监栏一侧,还挂着烧红的烙铁。霉臭的潮气,和着皮肉的焦糊,扑面而来。 她无能,她懦弱。她连听先生的话,好好在家也不能。 一十五年来,她好似从未做成过什么事。即便是以往得了阿娘和二姐夸奖的账册,也是先生写了册子教授而成。 一时又听宋禀道:“说了,或许纪明能少受些罪,走得快些。” 桑沉焉看向窗外,光亮,怕是往后再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一字一顿道:“先生什么也没说。” 说罢,一头往长剑撞去。 先生,请原谅我的无能,不能为你奔走,不能替你伸冤。落入贼人之手,我能做的,只能是不给你添乱。 我怕疼,怕黑,怕孤单……还有很多很多…… 我更胆小,困难来临前,我已退缩。 我只能了结我自己,不给人留一丝的可能。 少女飞蛾扑火的模样,宋禀委实没有料到。他不知自己心中如何想的,是要得了消息去三殿下跟前请功,亦或是不想看着她玉殒香消,执剑的手突然挣开,比脑中思绪散得还要快。 终究是晚了一步,长剑划破少女的肩膀,破开衣衫,下了一场血红的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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