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设计许安归这件事上,太子知道多少?”许安桐问道。 解和不解地问道:“何出此言?” 许安桐回答:“外祖父做得账簿,是从赵皇后那里得来的。赵皇后想许安归万劫不复的心思,我能理解。可这事到底是御史台呈奏的,是太子指使的?” 解和摇头道:“这事又何须太子指使,只要把不利于许安归的证据送到御史台,自然有人去替太子出头。” “所以这件事,知道的只有赵皇后了?”许安桐蹙眉,“也好,太子不知道这件事最好。太子身边那个詹士,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事,我心里有数了。线索就在张翰林那里切断吧!” 解和看向许安桐:“你要张翰林出去顶罪?” “难不成外祖父还想保张翰林一命?”许安桐道,“您未免太糊涂了些,那些银子,本就是不义之财,他收得下,就应该想到他日结局。现在他把事情按在临太傅的头上,以为自己就能逃过一劫?那临太傅是什么人?许安归又是什么人?能容得下他这般枉顾东陵国法?无论许安归猜到什么,那都是猜测,只要抓不住您的把柄,那这事就不是您做的。” 解和垂眸,沉默着,他似乎在考虑许安桐说的。 许安桐见解和动摇了心智,暗中松了一口气,他有些筋疲力尽地靠向身侧的书桌,用手撑着自己的身子,不让自己瘫坐在地上。 周围静得只能听见雨声砸在屋檐之上发出的密集而嘈杂的声音,这一场雨好像要弥补春旱一般,下得没完没了。 “若是要把线索断在张翰林那里,就必须拿住他的命脉。”解和终于开口了,那一瞬间他的声音好像老了十岁,“他一个翰林出身,收取举子的贿赂,只是因为他有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他怕他日后归天,那个儿子挥霍无度,无法生存,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这才走了岔路。” “他儿子在哪?”许安桐问道。 “白天大约是在赌坊。”解和回道。 许安桐立即转身,走路带风:“抓人!” * 许都最大的赌坊,玉金台,没有白天黑夜之分。 这里宛若一只巨大的盒子,把所有人都装在里面,不知昼夜,不知疲倦。 张学趴在一张赌桌上,已经输红了眼。他身前的筹码只剩下不到十张,荷官手中骰盅上下左右看似没有规律地乱晃,骰盅里的骰子发出“可拉可拉”的声响。 荷官“啪”的一声把骰盅压在赌桌上,吆喝道:“来来来,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张学已经连压了三把小了,三把全输。他不信自己这么点背,把身前最后十张筹码尽数推到小的上面。 就在这时一只宽大而粗糙的手,压住了他即将推出筹码的手,随即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押大。” 张学回头,只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嘴里叼着一根稻草,身着粗布衣衫,一脸笑意望着他。 “你谁啊你?!”张学挣开那男子的按压,反手推开那个中年男子。 那男子笑道:“我你都不认识?许都业界号称赌神的寒三少爷!” 张学啐了一口痰,“寒三少爷”当即躲开,只听他骂道:“不知道哪来的肖小,输光了钱来你张爷爷这里寻晦气!你赶紧给滚开!不然我……” “五五四,大!” 张学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的荷官已经开了局,还真是大! 张学一副瞎猫碰到死耗子的表情看向“寒三少爷”:“你蒙的吧?” “寒三少爷”笑道:“我带你,再看一局?” 张学虽然是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但是这人既然这么笃定,肯定是有他的本事,再看一局,他也没什么损失,于是点点头。 “寒三少爷”走到张学身边,看着荷官又一次摇盅,他仔细观察了那荷官的手、胳膊以及气息。 那荷官又是一把落定,吆喝道:“来来来,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寒三少爷”不动神色地观察着周围人下注的情况,然后低头在张学身边说道:“还是大。” 张学不信,但是还是起手丢了一个筹码进大的圈。 荷官开盅,果真是大。 张学得了两个筹码顿时喜笑颜开,再回身去看“寒三少爷”,却看见他已经转身要走。张学立即拿起桌前的筹码追上“寒三少爷”:“三少爷,三少爷!” “寒三少爷”回头:“怎么?” “留步留步啊!”张学一把抓住“寒三少爷”,“你好像还有点本事啊!” “寒三少爷”瞄了他一眼:“废话。” “不然,你教教我?”张学两眼放光,盯着“寒三少爷”。 “寒三少爷”侧目看了他一眼,笑道:“我有本事赚钱,为什么要教你?可笑。”说完便要走。 张学拉着他不肯松手,并且拉着他往玉金台外走:“哎,你有本事,可是你手上没有本金啊!可是我有钱啊?!我们一起赌,我出资金,你帮我压……” 两人说话间就已经从侧门出了玉金台。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几个身材魁梧之人到了玉金台,他们看起来不像是来赌钱的,一直在赌桌之间徘徊,看见年轻的男子就抓过来看一下。见不是,又把人推回去,惹了不少白眼。 张学拉着“寒三少爷”就近来到一家酒楼,看样子他是这里的常客,进门之后小二立即上前,殷勤问道:“张少爷还是去二楼雅间坐着?” 张学一把把小二揽过来,道:“去,上壶好酒,来四个招牌菜!我要谈生意!” 小二把抹布往肩膀上一搭,朗声道:“好嘞!二位客官楼上请!我这就去给您准备!” 张学自顾自地拉着“寒三少爷”往楼上走,“寒三少爷”却是在戒备四周的人。 两人落座,“寒三少爷”在窗边坐定,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张学一脸油光,眼睛通红,不知道他在玉金台熬了几夜了,但是依然看上去精神抖擞。他殷勤地给“寒三少爷”倒了一杯茶:“三少爷,先喝口茶润润嗓子。你给我讲讲,你是怎么知道是押大押小啊?你会听声辩位?” “不会。”“寒三少爷”摇头。 “那你是会看荷官动作?!”张学又问。 “寒三少爷”继续摇头:“不会。” 张学傻眼了:“那……那你是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押大押小的啊?” “寒三少爷”一脸嫌弃地看向张学,道:“你这一副满面油光的模样想必也是赌场里的常客了吧?你是有多蠢,赌场里的常用手段到现在还看不明白?” 张学被“寒三少爷”说得莫名其妙:“赌场的手段?” “寒三少爷”捂脸,定了定心神之后,道:“若不是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我万万不会坐在这里跟你浪费时间!你听好了,今天算是我寒期起大发慈悲!” 寒期起端起那碗茶,一口喝完,说道:“那玉金台是什么地方?全许都最大的赌场!你以为那些荷官,就真的只是一个荷官?!” 张学睁大了眼睛听后话。 寒期起见他一副不明白的样子,深深地替张翰林感到悲哀,他继续道:“那些人都是运气高手,有功夫在身上的,你看不出来?” 张学下意识地摇头。 寒期起无语,道:“那些人臂膀那么粗,气息那么长,手指那么灵活,你眼瞎吗?!” 寒期起说的这些,张学是真的没看到,但是张学是明白了寒期起要说什么:“你是说那些人,在操控骰子的大小?” 寒期起睨了他一眼,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你以为开赌场的人是来散财的吗?找这些功夫在手上的荷官自然是有他的用意的。每一局无论压多少,都是庄家赢,这个规律你没看出来吗?” 张学听寒期起这么说,倒是真的回忆起了他这几日输的,好像最后还真是庄家赢的多些。 “赌桌上,那些荷官是要算赔率的。”寒期起知道自己说的太复杂,张学也听不懂,他只能简单说道:“一般来说,左右两边筹码悬殊,那些荷官就会开筹码少的那一方,庄家赢。可也不能每次都这样,这样就没有人来玩了。所以这需要那些荷官掌控赌徒的心理,在赌徒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给一个大甜头让他们尝尝,让他们确信自己可以翻本。好让他们继续赌下去。” 这点张学是听懂了,他连连点头。 “我想你也是带了不少银子来,不然也不可能坐那几天几夜不起身。”寒期起说的时候小二已经把酒菜都端了上来,摆好。 张学立即给寒期起倒了一杯酒,酒味立即就顺着酒杯沿钻进寒期起的鼻子里,一直上到他的脑门。寒期起确实贪酒,他闻到酒味就控制不住自己。 他知道喝酒误事,所以他跟温琴成亲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酒了。 但是今日,张学给他倒酒,闻到酒味,勾起了他肚子里许久没有喂过的酒虫,到底是忍不住小酌了一口。 那股熟悉的辣味从舌尖灌入喉咙,拉着他胸臆里的所有不悦一起到胃里烧成一团,最后所有的情绪被溺死在酒的灼热里,反馈到他的全身。 这种无比畅快的感觉,让他上瘾,让他克制不住地又拿起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 两杯烧酒下肚,寒期起浑身血液都好似燃烧了起来,身体变得炽热,让他不禁又想起酒入口时候的清凉与香气!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悖的东西,入口的时候冰凉,到身子里了之后又会变得滚烫。让他不禁又想起入口的时候冰凉。 他想就这样循环往复,不死不休! 寒期起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杯一杯地灌下,说话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你方才那一桌……嗝……都是大户。明显是你的银子喂饱的!他们绝对不会离席的……那时候你手上才十个筹码,已经不是荷官主要关注对象了,他会把输赢的关注点放在其他的大户身上。那时候,你只要小压一些,不改变场上庄家盈收,跟那些人反着压,自然能够赢回来一些……嗝……” 寒期起说话都有些不连贯了,张学听了这话受益匪浅,当即又让小二拿一壶酒上来,给寒期起倒上。 酒一旦开喝,任谁都拉不回寒期起,他已经忘记自己到底为何而来了。 * 赌场里的人没有找到张学,当即汇合在一处,低语了几句,然后纷纷点头,追着寒期起他出去的侧门出了玉金台。 玉金台外有一个头戴白色围帽的男子在等,那些人出了玉金台,直奔那个带围帽的男子,汇报情况。 那男子想了想,当即下了命令:“一定没走远,就近找!” 说完便带着一群人绕出小巷,走向大街。 没走两步,就听见酒楼上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寒期起拿着酒趴在窗棂上,手伸得老长,不让张学夺他手中的酒壶。张学生怕他醉酒翻窗棂摔下楼去,抱住他,努力把寒期起往回拉。寒期起以为张学要抢他的酒,更加努力把身子往外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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