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屋檐之上, 俯身急速而行,悄无声息。 还不到戌时, 张府已经熄了灯。只有门房处有几处灯笼在随风飘摇。 黑衣人纷纷落入张府的院子,摸黑进了屋。月刚刚探出个头,月光还不能完全穿透云层。屋里比外面更黑。 黑衣人们摸向床榻,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来人疑惑地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低声道:“书房。” 一行人迅速摸向书房,书房里亦是一片漆黑。 就在这时, 天空忽然扯过一道闪电!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 所有人都愣在书房外, 好似方才看见什么东西,悬在房梁上。 其中一人回过神, 一脚踹开,书房房门,赫然看见张翰林的尸首挂在空中,人早就凉得透透的。 来人大骇, 给身边的人一个眼神, 所有人立即在书房翻开。一声声雷鸣夹杂着闪电,时不时地把整个夜空照的通明。 书房里除了书以外, 什么都没有留下。 领队的人知道这事有变, 不敢多留, 放下手中的书册,低声道:“撤!” * “啪”的一声,许景挚手中的茶盏在地上碎裂。 江湖江海一起单膝跪下,抱拳请罪:“请主子责罚!” 许景挚上齿压着下唇,下颚线紧绷,他站在窗边,一只手拖着另外一只手肘,另一只手在不断地上下蜷缩。 “有人提前去灭了口,”江湖道,“他们怕我们拓印张翰林的笔记,把他府上的所有手写文字的都拿走了。” “是他杀?”许景挚回身侧目。 “不像是他杀,现场做成了自缢的样子。”江海回道,“屋檐上我们都检查过了,有挣扎的痕迹,凳子倒的方向也对。如果不是自缢,那下手的人,就是行家。铁了心不想让我们找到任何可以释放安王殿下的证据。” “还有一事,主子。”江湖接着回话,“下午张学在赌场追人一路追杀回张府,在路上口不择言,什么都说了。这事,传得人尽皆知。可朝廷断案不能只凭口供,最后还是要看物证。这事,即便是深追,也只能追到张翰林这里就戛然而止了。更何况现在张府上下只留了一具尸体,张夫人,张学以及其他人,都不见了。即便是要去找人证,也很难找到了。” 江海道:“我们分别去查过厨房,壁炉还是热的,说明是在我们去之前不久就撤离的。” “主子!寒掌事与凌公子来了。”宁王府书房门外传来一声通报。 “直接带过来。”许景挚回身看向江湖江海,“你们先起来,这事不怪你们,是我大意了。找该想到那些人若是想办法脱身必会推一个替罪羊出来。我应该提早在张府附近布防。” 书房门被人推开,寒期起跟凌乐进来,向许景挚行了一礼。 许景挚回眸看向寒期起:“张翰林被人灭口了。” “什么?!”寒期起瞪大了眼睛,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我真他妈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 凌乐看向许景挚,若有所思:“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许景挚回道:“就是方才。在我们人去之前,他就被人灭口了。张府现在只有一具尸首,其他人都不见了。” 凌乐沉吟片刻道:“我去通知藏息阁全城找线索,他们不会在白日里动手,距离事发应该只过了不到两个时辰。那么多人一起失踪,动静不会太小。一定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许景挚点点头,凌乐抱拳离开。 寒期起一脸懊恼,要不是他喝酒误事,或许张翰林就不会死了。 许景挚盯着他:“现在气恼也于事无补,我们要想对策。对方明显是拿张府全府人的性命威胁了张翰林,让他自缢。他自知这事已经传开,明天上朝他没法解释,这才决定用自己的性命换全府的性命。案子我们查了这么久,也有点眉目了。我们来对下消息罢。” 寒期起虽然自责,可他还是分得清楚事情轻重缓急,他抬眸,望向许景挚:“这是一场局中局。安王殿下与公子利用了这个局,想要找到隐藏在背后的那个人。” 许景挚点头表示赞同:“他们想借机引出背后的黄雀。现在这黄雀很明显,就是许安桐一党。太子妃的事情,是东宫设的局。许安归那边,就是许安桐一党设的局了。他回来的时间太巧了,巧得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许安桐在背后操纵。” “安王殿下与临太傅的事情,我倒还能想得明白到底为何。公子那边的事情……我实在是不明白,东宫为什么要杀太子妃,而且一定要嫁祸在公子身上呢?”寒期起看向许景挚希望他能给他一个回答。 许景挚知道寒期起不太研究朝局,他开口解释道:“大概是为了得到郭太师的助力。” “这话怎么讲?”寒期起问道。 “郭太师从一开始就知道安王妃不是真正的郭若水,但还是允许季凉嫁入安王府的。郭太师为什么会允许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人,代替郭若水嫁入安王府呢?”许景挚看向寒期起,问道。 寒期起蹙眉:“你的意思是,今天这个局面,或许就是郭太师想极力避免的局面?” “对。”许景挚走到椅子边坐下,“郭怀禀这个人精明得很,宦海沉浮几十年,他深谙自己两个女儿嫁给两个皇子从有一天会闹到你死我亡的地步。他允许季凉代替郭若水嫁入安王府,其实就是在给郭若雪留后路——若是有一天两人必须有一个人死,郭怀禀也希望郭若雪下手的时候,没有太多的顾忌。毕竟安王妃并不是郭若雪的亲生妹妹。” 寒期起到这里才有点明白东宫的用意。 许景挚继续道:“郭若雪的死,现在看来,其实就是安王妃下的手。郭怀禀如果不明就里,你猜郭怀禀会恨谁,最后又会站在哪一边,帮助谁呢?” 寒期起恍然大悟:“这事是在做实安王府,把太子妃死做成是安王妃下的手。那么郭太师必然会因为安王妃杀了自己的女儿,而倾向太子!到时候太子其实就相当于得到了户部与吏部的支持!” 许景挚点点头:“这就是太子想要的结果。所以,在朝堂之上,郭太师没有阻拦任何人查安王妃,甚至都没有打算替安王妃说话。其实郭太师也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不管大理寺与陛下用什么手段,他都不会阻拦,甚至都不会心疼一下。” “所以安王妃的这件事,必须找到东宫杀人的证据,不然以后在朝堂之上,安王殿下将会举步维艰……”寒期起忽然觉得这一局翻盘机会近乎于渺茫,“宁王殿下……说实话……我觉得,殿下与公子只算到了张翰林那步棋想要拖出清王殿下,并没有算到东宫的这步棋。眼下安王殿下的事情,还有待商榷,可是安王妃的事情,却几乎是找不到任何证据……这事来得太巧了……他们怎么就能想到一起去,选在同一时间出手呢?” “不,他们不是想到一起去了,而是有人做了一个更大的局,想要一箭四雕!”许景挚微微颔首,“你记不记得,许安桐那里作假的账簿,是从谁那里得到的?” “赵惠拿给赵皇后……赵皇后……”寒期起明白了,“赵皇后拿给了惠妃,由惠妃出手做了这事!她们在这件事上是沆瀣一气!” “这事若是许安桐一手策划,他就不会把太子也拉进来,让太子也变成获益的人。”许景挚把手放在下巴上,轻轻揉搓了几下,若有所思,“可这事若不是许安桐策划的,单凭许安泽与赵皇后,还有惠妃的智商不足以谋划得这么缜密。太子妃死,他不仅没有任何损失,反而得到了郭家的助力。许安归身陷囹圄,最有资格竞争太子位置的人因为谋逆,在皇兄心中种下一根再也拔不掉的刺。甚至,因为这件事,逼我出手……让皇兄更加忌惮我。在这件事上,怎么看都是太子获益最大……所以我推断这整个局,其实是太子府那个名叫何宣的詹士谋划的。” 寒期起心中一怔:“怎么可能?” “你在藏息阁不看宫里的消息,应该不知道,但是你们公子一定知道那个人的厉害。”许景挚的手抵着自己的鼻息,“上次北境军饷案,赵家能以最小的代价从北境五姓中全身而退,也都是因为他游说了许安归你们公子,还有我皇兄。这一次……” 许景挚放下手,眼眸微眯:“他最差的设想是谋了安王府,最好的设想是连我与许安桐一起拖下水。不过就是两只鸭子与四只鸭子的区别而已,但总归受益者,都是太子罢了。许安桐聪明,可他不愿意掺和到这些事情中,所以这些事,我们暂且可以算在惠妃与解和身上。但是以后就不一定了。” 寒期起望向许景挚,神情严肃。 许景挚道:“今日.逼张翰林自缢的事情,就很像是许安桐的手笔。” “殿下是从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寒期起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局,居然有这么多操盘手。 “我早就说了,这事如果是一开始就是许安桐谋划的,他不会把好处都给了太子。以他与许安归的关系,想要匡到安王府的账簿,易如反掌,何苦又借赵皇后的手去拿账簿呢?”许景挚站起来,缓缓踱步,“这一切都是何宣谋划的,他故意在许安归的事情上漏一个破绽,他其实是想要连带解和与许安桐一起拉出来,无论是许安归或者我在这个破绽上给解和致命一击,还是许安归被处置之后,何宣自己亲自动手,解和都是被算计利用的那个。” 许景挚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只用玉仿的竹子的笔,回身望向寒期起:“但是现在,有人在我之前,把那个漏洞给堵住了。解和如果察觉到那个漏洞,早就应该堵死了,为什么偏偏是我查到之后,张翰林才死呢?” 许景挚把笔拎起来:“许安桐用比你我更短的时间,就洞悉了这一切,然后提前下手,绝了解家与他的危机。” 许景挚松了手,那只玉做的毛笔直直地落下,摔在地上,沿着竹节工艺,裂成几块。 “就跟这只玉一样,现在他们与我们,各自为政,各自为了自己生存而战。”许景挚道,“我这个四侄子,他的智谋不在你们公子与许安归之下。若他接手这盘棋,许安归这事查清楚的几率就更小了。” 寒期起本身就对朝局不太敏感,现在听许景挚一说,就觉得更麻烦了。 但是他能听明白许景挚说的意思。 现在,太子现在有何宣这个谋士在侧,策划了这整个事情。 何宣利用了所有人,只是为了给太子铺垫一个好前程,想要借这个机会把所有人都拉下水,他们在岸上要谁死,谁就死。 这个池子里,有安王府,有郭府的人,有解府的人。 可是许安桐回来了,他直接把解府的人从池塘里拉了出来,开始与太子一党进行周旋。 眼下,这个池子里,还有郭府与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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