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夷光又不安地搅着腰间丝绦:“其实是因为...我做了个梦...梦见殿下即位之后,对世家下手,我那时已经贵为皇后,却仍不能庇护沈氏一族,反惹得殿下厌弃,恨不能将我废后...” 在确认梦中事可能是真的之后,她花了几日才理清自己的思绪,她不是没有怨愤过,也曾满脑子报复的念头,可是江谈如今还是国之储君,她姑母名义上的儿子,她现在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和家中至亲沾上谋害储君,意图谋反的罪名。 在未来,谢弥才是最后的赢家,目前她能做的,只有先向谢弥示好,再将他尽快地培养成那个能打败江谈的人。 沈修文的眸光骤然锐利,老迈之态退去,刹那间仿佛年轻了许多,又像是昔年那个一手拨乱反正,匡扶今上登基的治世能臣。 他凝视沈夷光半晌,终于徐徐呼出口气:“真的是梦吗...” 他又凝神片刻,低咳了几声,沈夷光忙上来为他抚胸顺气,沈修文温声道:“此事容我想想,你切不可对旁人提起,你及笄礼在明年,这事还有筹谋的时间。” 祖父居然这么快相信了,甚至还隐隐有帮她的意思,沈夷光大喜之余,又难免吃惊:“祖父您怎么...” 沈修文轻轻摆手,示意她不要再问,又叹:“毕竟是宗室婚约,又是圣上下旨赐的婚,哪怕我如今仍居宰辅之位,想要退亲也是困难至极,更别说我眼下已经致仕,你父亲如今不过从三品的外放文职,你大哥眼下也只是从四品武将...此事事关重大,你千万不要向外露出半点心思。” 沈夷光郑重应是,又问:“那我过几日还要不要进宫...” 沈修文眸光柔和地看她:“去吧,好好照料你堂姑母。”他隐晦地提点:“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太子嫡母,又于太子有数年的教导情分。” 沈夷光隐约有些明悟,但心底仍是困惑,见祖父精神不济,她忙服侍他睡下,这才起身出了主院。 ...... 她小师叔宁清洵和她大哥沈有初早已来信,后日便会抵达沈府,沈夷光许久没见亲哥和小师叔了,心下也想念得紧,一早就在府外迎接。 小师叔倒是来得很早,不过她左看右看没看到大哥的影子,不由问道:“小师叔,我哥呢?” 宁清洵比她大不了几岁,是个活泼人,话也多,故意板着脸逗她:“怎么见着我就只问你哥啊?潺潺,你再这样偏心,我可要吃醋了,带回来的好东西你也别想分了。” 沈夷光小哼了声,脆生道:“别废话了,还有没有个长辈样儿啊?下回我见着我哥,也问一句你,这总行了吧?” “你这嘴啊,还是半点不肯吃亏。”宁清洵哈哈一笑,和她一道进去:“你哥那人你还不知道,他之前打仗的时候受了点小伤,严重倒是不严重,就是伤在脸上了,他爱美,打算等过两天彻底好全了再回长安。” 一进屋里,宁清洵便令下人把东西抬了进来,兴冲冲地抬手让她看:“山南那边好玩的不少,我每样都给你带了些,你来瞧瞧看。” 沈夷光被一方藏在角落里的古朴粗粝铜箱吸引了主意,她好奇地拨开铜锁,打开箱子:“这是什么...啊!” 她吓得尖叫了声,里面竟盘着一块粗大完整的蛇骨,眼睛处漆黑空荡,委实吓人。 宁清洵忙把箱盖合拢,懊恼道:“怎么把这个混进来了?”他当即把铜锁锁死:“这是巴蜀山林里一种巨蚺,传闻力大无比,最爱生吞活人,素有蛟龙之称,放心,这不是给你的。” 沈夷光呆了呆:“你带这玩意回来干什么?多吓人啊。” 宁清洵简直冤死:“哪里是我?太子的生辰快要到了,我动身前日,襄武王府派人抬来这么一口铜箱,说是襄武王送给太子的贺礼,托我转交给太子,我就在山南当差,怎么好得罪襄武王那,只得收了。” 他又补充道:“对了,襄武王便是之前向你提亲的那位,尊名星回。”自沈夷光十二岁起,来沈府提亲的名流才俊都快把沈家门槛踏破了,他怕沈夷光忘了其人,便点了她一句。 星回... 沈夷光心头忽然一震,《礼记·月令》有云“星回于天,数将几终,岁且更始。”,腊月的别称也是星回,若是她没有记错,梦里弥奴告诉她——他的生辰就在腊月。 明明知道这般猜测毫无根据,她还是忍不住产生了星点联想:“小师叔,你知道襄武王姓什么吗?”她也是在梦中才知道弥奴姓谢的。 十二月出生的人虽多,但这世间有能耐问鼎天下的雄主也就那么几个,其中又以襄武王最为神秘,再加上襄武王和自己产生过一定交际,没准还真有可能。 宁清洵沉吟道:“你也知道,襄武王当初是蜀王府家臣,就算有姓,也是从主家蜀王府的姓氏,蜀王又是宗室皇姓,这么说来襄武王也是姓江,至于他的真正姓氏,怕是只有他的亲近之人才能知晓。” 姓江啊...沈夷光心下颇为失望,又忍不住追问:“小师叔,你见过他吗?” 如果谢弥真的跟襄武王有联系,那他的身份可太要命了,更何况...襄武王和她还有一重拒婚之仇,这事儿真是处处透着诡谲,她越想越是心凉,恨不得马上弄清楚。 偏偏谢弥现在没了记忆,她就是想从他身上调查,也摸不到头绪。 宁清洵一摊手:“他把益州看的犹如铁桶一般,处处重兵,别说是我了,朝野上下都没几个见到过他的。” 她想了想,又问:“那你知道...襄武王最近在益州吗?”如果襄武王不在益州的时间和谢弥到沈府的时间相重,那可就值得琢磨了。 宁清洵好笑道:“我连见都见不到他,哪里知道他在不在益州?”他捏了捏她的发髻:“脑瓜子怎么突然变笨了?” 沈夷光失望地想撇嘴,但是有人在,她忍住了。 她哼了声,推开他的手,一边整理自己有些歪斜的小花钗,一边问道:“小师叔,你之后动身回山南,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襄武王?” 她知道山南局势复杂,又忙道:“以你自身的安危为重,若是实在不便,千万不要冒险。” 宁清洵虽然不知道为何她突然对襄武王有了兴趣,不过这事儿不难,他想也没想便一口应下来:“可以。” 他又捧出一只紫檀木匣子,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对儿整玉雕成的并蒂莲,玉莲莲萼带着一点天然生成的胭脂粉,委实巧夺天工。 他扬着眉一笑:“这是给你和太子的定亲礼,祝你和太子殿下花开并蒂,白首偕老。” 沈夷光心神不宁的,哪里有心思听这个,胡乱道了声谢,接过盒子便神不守舍地转身走了。 宁清洵许久才收回目光,两手不觉拢于袖中,笑意微黯。 ...... 等沈有初归府,沈皇后也派人传了口谕,要接沈夷光进宫小住些时日。 去宫里便不方便带下人了,蒋媪她是肯定要带上的,另一个人选...她犹豫半晌,还是定了谢弥。 谢弥这人实在太不可控,她担心把他放在家里,会给家里惹麻烦,倒不如把他一并带进宫里,有重重宫墙锁着,想来他也干不了什么坏事。 而且...他现在虽然失忆,但定然不是池中之物,沈夷光想带他进宫,或许...会让他生出些野心? 马车一路到宫门外前才停了下来,内侍向她行礼:“劳烦县主在此稍待片刻,奴这就去请软轿出来。” 宫里行事自有规矩,哪里会让人在日头底下等轿子,沈夷光都进宫多少回了,微微蹙眉:“以往软轿不都是提前备好的?” 内侍眼神一浮,含糊道:“约莫是出了些岔子,耽误了,您在树荫底下暂先等等,奴马上就过来。” 沈夷光也不好再纠缠,由着他走了,蒋媪怕她晒着,反身回马车取伞。 她还怕谢弥在宫里惹出什么乱子,抽空又问:“我之前叮嘱你的那些忌讳,你记住了么?” “回主人的话,”谢弥正神情悠闲地打量这方巍峨皇城,手指摸了摸新戴上的耳钉:“忘了,忘得一干二净,这可怎么办啊?” 沈夷光抬了抬下巴:“那就随便你好了,反正到时候板子又不落在我身上。”她怕他不当回事,故意吓唬,冷笑了声:“宫里打板子,可是要扯掉裤子的。” 谢弥自顾自靠在树荫底下:“那是该好好记记规矩了,我的裤子,只有主人能扯。” 沈夷光:“...” 江谈正立在宫门内的一处夹道里,望向宫门外的树荫,眸光透着丝丝凉意。 他身边正站着方才请软轿的内侍,内侍感受到太子的不快,把腰又往下压了三寸。 江谈是特意推了手头的事儿,来接沈夷光入宫的。 然后...他就看见她和那个私奴言笑晏晏。 那个私奴的右耳上,还挂着他为她千里迢迢带回来的火玉小饰。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内侍见江谈漠然不语,不禁抹了把额上冷汗,轻轻道:“殿下,软轿已经备好,咱们…还去接县主吗?“ 江谈未曾看他,掌中折扇合拢,大步走向宫门外。 沈夷光对谢弥完全不放心,正要放重语气再嘱咐几句,身畔忽多处一道修长身影,一把泠泠嗓音随之送入她耳中:“你要进宫,为何不使人知会我一声?” 沈夷光既然同意进宫,便做好了面见江谈的准备,只是他来的猝不及防,让她身子一顿,腰间环佩当啷重叩,声音略有些刺耳。 江谈见她这般,神色更淡了:“这才几日不见,你倒似不认识我一般,连礼数都忘了。” 这便是没事找事了,沈夷光察觉到他心有不快,却不知为何,她也懒得深想,垂下长睫:“知道殿下忙于国事,不敢相扰。” 江谈也不在这上头多纠缠,他淡淡打量她几眼:“之前我在山南的时候,你道山南盛产火玉,不是闹着要一套火玉头面吗?特意使人送到沈府,怎么不见你戴?”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不屑于看谢弥一眼,目光只落在沈夷光身上,态度仍是冷清如冰,居高临下的。 谢弥指尖又碰了碰自己的耳钉,眸光在江谈和沈夷光之间转了圈,嘴角一扯。 他怎么觉着...江谈这气是冲着自己来的呢? 沈夷光慢慢抬眼:“那方匣子我倒是收到了,只是没找到我要的那套莲花清影头面,只剩下几样零碎小件,我便拿去打赏下人了。”她说完,仿佛跟太子作对一般,故意扫了眼谢弥右耳的耳钉。 江谈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微一滞。 “我本不欲为这点小事打扰殿下,如今听殿下问起,我倒是疑惑了。” 她的嘴角翘了翘。 江谈和她目光相对,顿了顿。 快要到长安的时候,萧霁月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瞧上潺潺那套莲花清影的头面,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张口讨要,她之前为救自己受伤,萧家又有赫赫战功,他总不好不给臣属面子,何况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江谈没多想,便做主给了她,只是委屈了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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