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顾南枝扪心自问,若无张希夷遵遗诏,不顾群臣激烈反对,舌战群儒,力挽狂澜,她与凡儿的处境怕是步履维艰。 他的所作所为不仅因陆修瑾的遗诏,还有因阿姊的爱屋及乌。 因此留他下来一起度过中秋家宴,制造与阿姊相处的机会,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三人对坐半晌,大多是顾南枝与阿姊闲聊,若非张希夷尚有呼吸,与一个泥塑木偶没什么两样。 夜色降临之际,凡儿驾临长乐宫,中秋家宴开始,御膳房上了八十八道珍馐美馔并御造桂花酒,看得人食指大动。秋风薄寒,但情意融融。 待众人都酒足饭饱之后,张希夷急不可耐地请辞告退。 顾南枝没有多加为难,放他离宫,她已经给过他机会了,能不能抓住就靠他自己。 凡儿年岁小,没有饮酒,她平日被课业缠身,今日好不容易松快了,用完膳就去自己的宫殿逗弄波斯进贡的雪白异色眼瞳的狸奴。 宫人奉上清茶,顾芸礼欲直接饮下,幸好顾南枝手疾眼快制止住,“这茶是新沏的,阿姊也不吹吹,不怕烫到自己么?” 顾芸礼看了一眼色泽清亮的茶,“我疏忽了。” 顾南枝点破她的心思,“阿姊是不是想问我,张希夷为何在此?” 顾芸礼没说话,垂眸盯着杯盏。 “是我让他留下的。”顾南枝握住她的手背叹道,“彼时,阿姊能劝我幸福,为何就不肯放过自己呢?我瞧他对阿姊也有情有义。” 顾芸礼眉头紧皱,“我会好好思量的。” 阿姊没有像以往那般执拗,反而松动,顾南枝舒展眉眼,没有再多言,点到即止,“我只想阿姊幸福,余生无憾。” ** 圆月溶溶,白荻葳蕤,露水生花。 皇陵里的长明灯昼夜燃烧,照亮长长甬道两旁的兽形石像,地铺白玉,内嵌东珠,凿地为莲,一步步通往皇陵深处。 顾南枝秉烛走向皇陵深处,四周无人,寂静无声,她早已习惯,也不觉畏怕。 皇陵修建得与贝阙珠宫别无二致,走到甬道尽头,豁然开朗,一座金顶红门的宫殿映入眼帘,重檐屋顶琉璃瓦,飞檐上的金龙欲腾空飞去。 顾南枝推开沉重的殿门,殿内的陈设遵循帝王规制,千年沉香木作梁,南海东珠为灯,水晶珠帘,鲛绡宝纱罗帐。 可这到底是皇陵,九尺长的水晶玉棺取代千工拔步床,陆修瑾平躺在玉棺里。 掐丝珐琅烛台搁在水晶玉棺旁,暖光勾勒他平静的容颜,增添一分红润,如同安睡一般。 顾南枝坐在一旁的月牙凳,眼眸落在他的面上,闲聊琐谈般说道:“如你所言,凡儿的确有经世之才,她果敢坚毅又有一颗纯善的心,我相信凡儿能打理好大瀚江山。长乐宫也在前阵子重建完好,我搬进去也有段时日了。 对了,阿姊也不再如以往那样排斥张希夷,他们之间说不定能断钗重合,重修旧好。 还有你的兄弟陈元捷,半个月前越莺传信于我,他在同心蛊的滋养下已经苏醒,赶上了今岁中秋团圆。他都醒了,你为何还不肯醒呢?” 三年前,她将同心蛊的母蛊种给自己,子蛊种在陆修瑾身上。可不久,他口吐鲜血,绝了生息。 她几乎快要撑不下去,如果不是月一告诉她,同心蛊会将两人的性命连结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她还活着,陆修瑾就没有死。 越莺辗转寻来告诉她,陆修瑾没有死,噬心蛊与子蛊抗衡,只要母蛊不死,子蛊终有战胜噬心蛊的一日。 顾南枝重新振作,扶凡儿为帝,代为监国。 光阴逝水川流不息,光景便在日升月落里循环变换。她等了三年,他都未见苏醒的迹象。她就当他睡着了,等啊等,总会有醒来的时候。 然而,每逢阖家团圆的时节,顾南枝心底的寂寥与悲凉总会压抑不住,汹涌澎湃地卷起惊涛骇浪将她吞没。她红了眼尾泛着热泪,亦怒亦嗔道,“你再不醒,我就挑几个样貌清俊的面首,享一享齐人之福,再也不要你了。” 说着说着,她破涕为笑,装作满不在乎道:“你以为你在这里睡着,我会伤心难过么?我心生愉悦还不来及。你生死不明,我潇洒快活,气不气?我就是要气你,最好是能把你气活了……” 回应她的是满殿空寂。 顾南枝又坐了半个时辰,宫人不放心她,候在宫殿外面出声轻唤,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下一次,不会太久,我再来看你。” 水晶玉棺边的烛灯燃尽的最后一刻,烛火拉扯成线,倏忽熄灭。也许是光影刹那的变化,玉棺里素白的指节微微动了动。 自三年前的昏迷之后,陆修瑾的灵魂被困在躯壳,他能听见外界的声音,也能感受体内噬心蛊在一寸寸啃噬脏腑,子蛊像一个神医圣手,能化生血肉。两方争斗之下,他的血肉散去又再生,反反复复受煎熬。 但今日有了不同,他使出浑身解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一片无天无地的灰色混沌。 他在混沌之中漫无目的地行走,寻不到尽头。 忽然,前方有一个白色的点。他向着白点奔赴,双腿如同被锁链捆绑,亦无法阻拦他的脚步。 那白点渐渐变大,竟是一个人,那人背对他,转过身来,长着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陆修宴。” “陆修瑾。” 两人异口同声。 他们长着一样的脸,性子却完全不同。陆修瑾少时木讷,长大后内敛,陆修宴表面温和,实则威厉。陆修瑾深受他的影响,曾以为自己是个异于常人的怪物。 而今,他在自己的体内见到那个困扰自己数年的症结。 陆修宴开口道:“陆修瑾,我把躯体还给你,从今往后你只是陆修瑾,完完整整的陆修瑾。” “为何?” 陆修宴没有作答,他的身躯逐渐透明,透过他依稀见得身后的灰色混沌。 他只说:“照顾好她。” 他化成了白色的烟雾,轻轻一吹就散了,陆修瑾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没有出口,抬手抓住他的肩膀。 陆修瑾玄色的袖口触碰他的刹那,白雾停止了消散,陆修瑾也抓到实实在在的他。 陆修宴凤目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陆修瑾释然一笑,如珠玉沉冷的嗓音在混沌里回荡,振聋发聩,“陆修瑾和陆修宴本就是同一人,宴为瑾之字。枝枝能接受你,为何我不能接受?” “你……” 灰黑色的天幕泄出一缕光束,倾洒在两人的身上,他们有着同样的面容,穿着不同颜色的衣裳,白的澄净,黑的沉峻,此刻他们同时仰首望去破开混沌的天光。 ** 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天还未亮,一架华盖宝顶的马车驶离长安城,开城的时辰未到,守城门的士兵特例放行。 马车行驶在皇陵外,宫人搀扶着顾南枝下了马车,她披着雪狐裘,行走间露出青鸾色浮光缎裙袂。皇陵幽冷,手里捧着青花缠枝手炉,以避风雪严寒。 一如往常穿过甬道走进宫殿,宫殿里摆放的水晶玉棺似乎比从前更晶莹剔透了,她走近玉棺,看清情状后蓦然愣在当场,手炉掉在地面,散出银丝炭。 顾南枝匆匆地离开皇陵,寻到守陵人,急切问道:“皇陵里的人呢?” 守陵人也是暗地照顾陆修瑾的人,他乍见贵人,一副懵然状态,吞吞吐吐道:“奴日夜坚守皇陵,除太后以外,并未有外人擅闯进入,还请太后明察!” 既然不是外人进来带走陆修瑾,那只有一个可能,他苏醒过来自己离开皇陵了。 顾南枝心绪激动,登时指挥宫人,让他们去皇陵周边寻找。 皇陵选在长安城外风水宝地,冬日白雪皑皑,雾凇如天宫琼枝,雪花漫天飘零,如入仙境。 不仅让宫人四处搜寻,她亦慌忙寻觅,凤纹芙蓉绣鞋踩在雪地沙沙作响,目之所及都是一片雪,这样太过缓慢,她瞧见不远处的高山,迎着风雪爬上去。 夜色如昙在黎明到来时凋零,徒留旷远的天际,流云清淡之下乱琼碎玉点点。她登上山巅,尽可俯仰整个巍峨宏丽的皇陵,但一道身影吸引住她的目光,再也挪不开眼。 万丈曦光照在他萧疏的挺峻身姿,乌发束玉冠,衣摆绣山水,他转过来,双眸熠熠比天际的启明星还亮。 风停了,雪也小了。细雪亲吻他的双肩,仿佛披一件雪色长衫,白色的雪与玄色的衣交织,熹微映在精雕玉琢的轮廓,一半是阴暗一半是明亮。 他朝她伸出温暖的大掌,说道:“枝枝,我在。”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白煠羔羊,玉雪如双,月饼黄金似。—— 夏言《感皇恩其二中秋日恭述》 完结啦!这本虽然凉,但我坚持下来了!没有砍纲没有弃坑,老老实实完结。三次元近来有点忙,估计一个月后带着肥肥的存稿开下本文。接档文是【先婚后爱/追妻火葬场】,文案放在下面了,宝子们收藏一下吧,啾咪,顺便也收藏一下我的专栏啦,让我们一起见证第六棵树的成长,啾咪! 《表妹无情》: 英国公府来了个远房表妹,名唤苏酥,生得蛾眉曼睩、仙姿玉貌。 她被世子亲自领进门,世子不顾宗法人伦、门第悬殊也要娶她为妻。 “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怎么能继任英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求娶之路受到百般阻挠,世子退而求其次,将苏酥纳为妾室。 成婚后,外人都传世子与表妹伉俪情深,只有苏酥知晓,她是世子豢养的影奴,是世子的一把温柔刀。 对内要持家有度、做个贤妻良母; 对外要改换身份、出卖色相,帮助世子在朝堂开疆拓土。 世子纳她为妾,也不过是为了阻挡烂桃花,醉心弄权。 一次设计陷害,苏酥不仅清白全无,还受了重伤。 英国公府施压,世子休弃了她。 她已经是枚弃子,世子也不要她了。 离开国公府的苏酥用积攒的钱买下一间小宅,做点营生过活。 营生越做越大,惊动天家。 她恢复了失去的记忆,真正的亲人也随之找上门。 当朝皇子纡尊降贵,亲自用凤辇接她回宫:“妹妹受苦了。” 当初被酸讽为泥腿子、打秋风的表妹,一跃成为天家的掌上明珠,曾经身为英国公世子妾室的经历是她人生中的污点。 英国公府有意讨好,奉上世子夫人之位,她冷淡道:“本公主宁愿和亲,也不会下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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