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们围上去,顾南枝退开床沿腾出位置。 徐公公曾对椒房殿的宫人们耳提面命,陛下极为看重皇后,她们也有不少是曾经在甘泉宫服侍顾南枝的旧人。宫婢知晓皇后对陛下情意深重,陛下情况不妙,唯恐形容憔悴的皇后娘娘也会受到刺|激,抱病在身,于是上前劝道:“太医们医术精湛,皇后娘娘且放心罢,不若出去走走也好。” 为首的太医令听闻宫婢如此说,心道的确是个伶俐人儿,也跟着劝道:“有微臣在,皇后娘娘尽可放心。” 两相劝说下,顾南枝也动摇起来,她不是不挂念陆修瑾,而是忧心自己在椒房殿会让太医们束手束脚。 “好,陛下就交给你们了。” 她念念不舍地离开椒房殿,待皇后离开后,另一太医才低首对德高望重的太医令道:“蛊虫已经深入五脏六腑,蛊虫生猛,陛下无时无刻不忍受钻心剧痛,就连银针|刺穴也难以消止,这该如何是好呐?” 太医令也束手无策,椒房殿内一派愁云惨淡。 禁闱深深,春三月,杏花探出墙头,被料峭的春风一吹飘零落地。 顾南枝在皇宫内漫无目的地走动,回过神时,自己竟然站在长乐宫外。 她忆起不久前,她与陆修瑾漫步杏花园子,途经长乐宫时,她在宫外久久停驻,陆修瑾对她道:“我未曾重建长乐宫,是心底放不下你。老天怜悯我与枝枝重逢,给予我与你赎罪的一个机会。长乐宫于枝枝而言承载了太多的苦楚与磋磨,如此荒废也罢。” 短暂的回忆被宫婢打断,宫婢以为顾南枝对长乐宫起了好奇心,便为她解释道:“皇后娘娘,此处是长乐宫,是……庄懿太后的故居,六年前走水后先帝与陛下未曾开言重建,便一直荒芜到如今。” 庄懿太后是她假死后的谥号。 “本宫想进去看看。”顾南枝向月门行去,宫婢搀扶着她的手臂。 往日贝阙珠宫般的奢华殿宇被火焰灼烧,徒留断壁残垣。废墟无人打理,却被光阴洗濯,爬满绿色的藤萝,紫薇花随风款摆,明艳瑰丽。 顾南枝触景生情,往日的记忆不断在脑海翻涌,她收回被搀扶的手臂,慨叹道:“本宫想独自走走,你们在这里候着吧。” “残宫经受走水,年久失修,要是碎石瓦砾伤到皇后娘娘可就不好了。再说长乐宫偌大,皇后娘娘让奴才们陪伴左右也能以防迷路。” 宫婢一定想不到她口中的庄懿太后就生龙活虎地站在她面前,没有人比顾南枝更了解长乐宫,她婉言拒绝宫婢们的跟随,宫婢们只好奉令行事候在外边。 宫殿倾塌,又被野蛮生长的藤蔓杂草覆盖,辨不出原先的样子,但庭院、池塘、亭台的方位却是不变,顾南枝循着记忆来到荷池。 六年前的大火并未波及到池塘,无心栽柳柳成荫,柳树的枝干愈发繁茂,乱荡的枝叶如同重重的帐幔,透过翠绿的枝幔,依稀见得一个孑然独立的人影。 是幻觉么?她竟然会见到月一的背影。 顾南枝急匆匆地举步上前,拂开柳枝,那抹背影完全映入眼帘。 越昭听到动静,也转过身来,见到顾南枝他立时垂下眼眸。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相貌清俊,眼帘半垂,让顾南枝记忆犹新的是即便他穿着宦官袍,亦身形挺峻如松,可此时此刻,他一向挺直的脊背弯了许多,像是被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着。 无形的愧疚不久压在越昭的肩背,还有心头,他避开顾南枝的视线,说出来意:“莺儿告诉我,她曾将噬心蛊交给江南王,江南王死后噬心蛊也不见了,而江南王临终前唯一接触过的人是陆修瑾。莺儿担忧蛊虫会惹出祸事,让我多加留意。我在宫里还有一些潜藏的暗桩,收到风声,我便猜想出事了。” 他向来如此,心思玲珑,细腻又缜密。既然他都猜出来,顾南枝也没有隐瞒,“陆修瑾所中蛊虫应该就是你所说的噬心蛊,你可知如何才能解开?” “噬心蛊无解。” 顾南枝的神色肉眼可见地灰败,脑中紧紧绷直的弦断裂,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身形摇晃。 幸得他眼疾手快,踏上前扶住她。 “怎么办,怎么会这样……”顾南枝清和绵软的嗓音带着低哑哽咽,似不肯接受,像是再也强装不了平静,泪珠从眼眶簌簌滚落。 越昭胸膛窒闷,另一只垂下的手,曲了曲指节,从胸襟掏出一枚银质白玉瓶,艰涩说道:“噬心蛊无解,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这是同心蛊,分别将母蛊与子蛊种在两人身上,两人的性命便被联系起来,生同衾、死同穴。” 冰凉的泪水淌过脸颊,顾南枝的心绪跌宕起伏,还未完全回神,掌心被他塞进白玉瓶。 “还有一事是莺儿让我告诉你,陈元捷体内有莺儿留下的灵蛊,他还有救但需要时间。”越昭停顿片刻,继续道,“梅娘,保重。” 千言万语堵塞心口,说出口只得化成一句简短的保重。 他不舍地松开扶住她小臂的手,指尖仿佛残留她的余温。 眼见他转身欲走,顾南枝忽地出声:“月一。” 越昭脚步蓦然停顿,在她心里,他还是她的月一。 “杏花园边的白雉不该困在深宫,沦为一个欣赏的物件,你将白雉带走,放飞山林还它自由吧。” 他搂过她的腰肢,圈在胸膛,下颌落在她的肩窝,他将她抱得很紧,很紧。 “好。” 离开荷池的一刹那,越昭还是忍不住看向池塘水面倒影里的她。 顾南枝双手紧握那枚白玉瓶,留下激动不已的热泪,唇边漾开浅笑,她一笑,寒峭的风儿都变得煦暖。 自此,千山万水,各自珍重。 ** 有了同心蛊,陆修瑾在朝会前苏醒,顾南枝高高悬吊的心终于安稳落地。 陆修瑾的记忆停留在洞房花烛夜之前,他四肢百骸升起剧痛,恍若数万只虫蚁啃噬血肉,彻心彻骨的疼令他口喷鲜血,昏迷不醒,再度醒来时,十日已过。 他苏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顾南枝,她的下巴比之前更尖了,身形消瘦,弱不胜衣,红着一双眼与他相望,无语凝噎。 陆修瑾大掌揽过她的腰肢,将她紧紧地搂抱在怀中。 顾南枝眼睫摇摇欲坠的泪也落了下来,滴在锦衾,濡湿成深色的圆圈,一个个圆圈连成片。 周遭围成一圈的太医们也纷纷放心,与宫人一同悄然退离,给正值新婚燕尔的帝后留下空间。 “没事了,枝枝莫要担心……”他开口,本就低沉的嗓音更是粗哑,像是吞了把沙粒。 顾南枝想挣开他的怀抱,“我去给你找水润润嗓子。” 陆修瑾却双手捧住她的脸,用唇一点点吮去她的泪珠,触感柔软,眼尾、脸颊、唇畔、腮边……被他触过的地方,泅染出嫣红。 吻去她的清泪,陆修瑾与她鼻尖相抵,气息缠绵,“这就够了。” 顾南枝抱紧他,失而复得般抽泣。 陆修瑾苏醒时是下半夜,洗漱修整后,身穿冕服便去了朝会。 顾南枝绷紧的弦松懈,随即而来的是无尽的疲倦,多日以来她终于得以睡了一个安稳觉。 天色如墨,圆月溶溶。 顾南枝一觉睡到天黑,弥补连日来的少眠。 有人打帘,旋即沉金冷玉般的音色萦绕入耳,“枝枝醒了?” 他穿着灰冷的龙纹圆袍,烛火映衬下,眉若刀裁,眼如泓溪,顾南枝被掀帘后的烛火一眩,有些恍惚。 他屈指刮在她鼻背带来墨香,“枝枝怎的看痴了?” 顾南枝向外望去,不远处多了一张金丝木翘头案牍,他将连日堆积的政务都搬来椒房殿处理。她这才确认自己不是做梦,他还活着。 可转念一想,噬心蛊有损人的五脏六腑,伤筋动骨一百日都不能全然康复,他真的没事么? “你的身子是铁打的,不用修养么?” 陆修瑾拢住她的手,“国不可一日无君,张希夷虽然帮寡人处理了大部分政务,但有的还需寡人朱笔御批才行。再说,寡人睡了这么多日,休养生息也不急在一时。” 顾南枝抬手按在他左胸,确认块垒分明的肌理下的律动还在,“还疼么?” 蛊虫咬噬血肉怎会不疼?但陆修瑾不愿她劳心伤神,摇了摇首,“不疼的。”他话锋一转,“你睡了一日该饿了,要不要用点膳食?” 顾南枝才觉饥肠辘辘,点了点头。 玉盘珍馐一直在御膳房温着,就等她醒后能即刻用膳。顾南枝用好膳食,简单漱口,将茶水吐出后,宫婢递上杭绸手绢擦拭樱唇。 “枝枝用好了?”陆修瑾没有动筷,一直在旁边陪着她,抢了宫婢布菜的活儿。 她点首的幅度恰到好处,流云髻上的宝珠步摇几乎没有晃动。 陆修瑾接过她擦过的绢帕,“那该寡人吃了。” “你还未用膳?”顾南枝愕然,可宫人手脚伶俐,将残羹冷炙都收拾干净了,他如今身份显贵,也不可能吃她剩下的。 他倏忽靠近,眼尾狭长,墨珠点缀其中,幽沉的深光铺陈眼眸,翻涌着灼烫的情愫,“寡人还欠枝枝一个洞房花烛夜。” 顾南枝双颊霎时飘满绯云。 突然,双脚离地,她被他打横抱起,步入纱幔轻垂的拔步床。 宫人们极有眼色地无声退下,顺带还熄灭了殿内一大半的烛灯。 敞亮的光线昏暗下来,他眸底的缱绻谷欠色更加熠熠,“现在该寡人偿还的时候。” 顾南枝按住他挑动系带的手背,“可你的身体恐怕不行……” 唇上一痛,是被他惩罚般轻咬了下,菱唇摩挲她唇珠的咬痕,他低声道:“别对男子说不行。” 忽如其来的疼痛激起顾南枝生理性的眼泪,她鹿眸明净,白雾横江般水汪汪的,看得人心尖发软,“知道……” 细密的吻吞没她余下的话语。 他学东西很快,顾南枝仅有一次主导,其余都受他掌控,轻车熟路地挑抹,全然看不出当初的蹩手蹩脚,娴熟得恍若两个人。 两个人…… 他觉察出她的思绪飘远,咬住她纤明的锁骨,“枝枝不专心。” 顾南枝不确定地问出口:“陆修宴,是你么?” 他浑身一僵,停下动作,漆色的眼瞳晃了晃,目露不满,“怎么?与你拜天地的是他,行周公礼的就不能是我?” 陆修宴说完偏首,生硬的语气里夹杂低落,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厌。 他们早就做好决定,陆修瑾与顾南枝拜天地,陆修宴则行周公礼,这其中不乏陆修宴的私心,但陆修瑾又何尝不是?他担忧自己表现不好,会让枝枝难受。 顾南枝否认,“不是的,你们总该告诉我什么时候变换的,不然我会认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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