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灵宫的宫娥立即跑进来,却又被贵妃的人拦住。 “明月公主不是醒着么?”胡贵妃进了内殿,望见床上睁着眼的商绒,她红唇轻扬,见商绒毫无反应,她精心勾描的弯眉一蹙,手帕轻擦颈间的细汗,瞥向一旁的几名宫娥。 那几人心领神会,立即上前去已最为强硬的手段将商绒扶起来,又钳制住她的双臂。 “贵妃娘娘!您这是做什么!”纯灵宫的宫娥鹤紫隔着一道纱帘隐约窥见其中的动静,想要进去却又始终被挡住。 “明月公主您是至净至洁之身,妾是怕您在外头的这段日子里沾染些俗世尘埃,”胡贵妃十分敷衍地向榻上那位犹如幼兽般不断挣扎的小公主,眼眉含笑地唤来一位嬷嬷,“原是份好心好意,还请公主莫要辜负。” 当今圣上育有四子三女,一个个的皇子公主,却没一个比得上这位从荣王府中抱入宫中的明月公主得圣心眷顾。 便连她这个贵妃,也需向她行礼。 “公主放心,奴婢只是验一验您的身子,很快便好。”那位年长的嬷嬷一笑,满脸的褶痕牵动起来。 说着,她便挽起衣袖上前,吩咐人去解商绒的衣裙。 商绒惊惧地想要躲却无处可躲,好多双手抓着她,那么多张陌生的脸近在咫尺,她们的笑,她们的轻哄都令她全身冷透。 “滚开!” 商绒奋力挣扎,她满眶是泪,发了疯般:“你们滚!” “公主您莫要乱动了。” 那嬷嬷唉声叹气,又命人去抓住她的脚踝。 “贵妃娘娘!您不能如此侮辱公主!”鹤紫的眼泪掉下来,嘶喊着。 “侮辱?” 胡贵妃闻言,轻笑一声,“纯灵宫的宫娥真是大胆,给本宫掌嘴!” “是!” 那制住鹤紫的宫娥应声,随即便狠狠扇了鹤紫一巴掌。 里头的事胡贵妃也不欲再看,反正那小公主才多大的气力,她便想到帘外饮茶慢等,哪知身边的宫娥才一掀帘,她才仅仅一抬首,迎面只觉一道碧蓝的衣袖一晃,重重的一巴掌便打在了她的脸上。 如此大的力道,胡贵妃几乎短暂耳鸣,她甚至踉跄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 “肖神碧!你竟然敢打我?!” 胡贵妃挥开扶她的宫娥,不敢置信般,怒视来人。 那妇人有一双与商绒极为相似的眼睛,却偏偏冷极,犹如寒潭静水,一张绝艳的脸,眉宇却有一股子不沾尘的清傲凌冽。 她只一伸手,身后的女婢便上前去将内殿里所有胡贵妃带来的人全都制住。 “我打你又如何?” 她睇视地上那位发髻歪斜的贵妃,随即蹲下身去,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打量起她半边红肿的脸颊。 “荣王妃你大胆!竟敢殴打贵妃!” 胡贵妃的宫娥被拦着近不了贵妃的身,又见她如此举动,便喊道。 “肖神碧你……” 胡贵妃话还没说完,不防她忽然松了手,紧接着却又是一巴掌打在她的另一侧脸颊。 胡贵妃吃痛,惊叫一声。 荣王妃由身边的丰兰扶着站起身,随即示意几名女婢松开贵妃的宫娥。 “本宫要去含章殿见圣上!你这疯妇!竟敢在宫中如此放肆!”胡贵妃被自己宫中的宫娥搀扶起来,咬牙切齿。 “我在宫中放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荣王妃神色淡淡,嘲笑似的睨她,“你不正因此,才来欺负我的女儿么?” “来啊,” 荣王妃轻抬下颌,“请贵妃娘娘滚出纯灵宫。” 胡贵妃怒视着那明明已经四十多岁,却还似三十岁一般,脸上无一丝皱痕,好似永远那般孤高明艳的女子。 心中的妒火烧得厉害,可眼下,她却只能生生咽下此番屈辱,唤来宫娥,怒气冲冲地出去。 “这便走了?” 丰兰瞧了一眼殿门。 “她脸上的红肿明显,正是她告状的好时机。” 荣王妃看也懒得看,只待内殿里那方才制住商绒的几人小心翼翼地走来,她美目一抬:“站住。” “荣王妃……奴婢,奴婢都是奉了贵妃旨意……” 那嬷嬷立即带着几人跪下,浑身抖如筛糠。 “可我这口气还没出完,” 荣王妃冷笑着,唤了人来,道,“将她们捆了,趁着贵妃去告状的功夫,也将她们给我带到圣上眼前去。” 几人哭着喊着不肯去,却仍被捆着出了殿。 殿中霎时寂静下来,荣王妃到此时方才抬眼去看那榻上的女儿,她几乎是呆呆地坐在榻上,抱着自己的双膝,浑身仍在细微地颤抖。 “都出去。” 荣王妃对身边人道。 丰兰低声称是,随即带着所有的宫娥与王府女婢出去。 荣王妃无声走到榻前,这是她今年第一回 得见自己的女儿,才发觉她竟比以前要更瘦许多,这么小小的一个女孩儿,蜷缩在榻上,一言不发。 荣王妃伸手,想触摸她乌黑的发顶,却不防被她躲开。 她的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她听见榻上的女孩儿嘶哑的嗓音:“母亲。” 荣王妃轻应一声。 “我可以回家吗?” 她没有抬头,声音很轻。 荣王妃凝视她片刻,才道:“明月,你在这里十四年,你皇伯父待你极好,难道这里还不算是你的家吗?” “他好吗?” 商绒终于抬起眼帘:“如果没有他的默许,胡贵妃进得了纯灵宫吗?” 荣王妃沉默。 胡贵妃吹的枕边风有用,即便淳圣帝再疼爱明月,他也依旧在意明月流落在外时是否清白有损。 “十四年,我好像没有父王一样,我甚至记不得他的模样,”商绒的手指紧紧地揪住裙袂,“为什么这一次,依然只有您来看我?” “明月……”荣王妃轻皱起眉。 “我,” 商绒一双红肿的眼不悲也不喜,“究竟是谁的女儿?是父王的?还是皇伯父?” “不可胡言。” 荣王妃的眼眉添了几分严肃:“明月,你从来都是你父王的女儿,旁人能信那些风言风语,你却不能。” “我是你的母亲,”她的声线平稳而少却几分温情,“难道在你心中,我便是那等罔顾人伦之辈?” 内殿陡然安静许多。 商绒望着母亲的脸,她一点也不温柔,也从来没有将她抱在怀里安抚过,她永远是这般冷静孤清的模样。 “母亲,您可记得我的名字?” 她忽然问。 “你……”荣王妃一怔,不知她为何忽然这样问,只是她才要开口,却被打断。 “我六岁时,他曾在青词中夹藏一页纸,他在信上对我说,我的名字是他取的,叫作商绒。” “他承诺要再写信给我,可这么多年,除了那一封,他再没写过。” “明月,” 荣王妃脊背直挺,仿佛仪态从来如此优雅,没失过半分体面,“你父王亦有你父王的苦处,你不要怪他,也不要怪我,我们送你入宫,是为了让你活着,尊贵地活着。” 她仍唤她“明月”,却不知女孩儿眼里最后一丝神采也因她这一声而悄然湮灭。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柔弱可欺,你的尊严,你的荣耀都要靠你自己去保护,我只盼你再长大些,别再如此软弱。” 也许是想起来某些事,她又道:“我当初请旨让薛淡霜入宫伴你,想来也是个错,她的死,也是因她口无遮拦,与你无干,我不想看你因她而一蹶不振。” “为何您也这样说?” 商绒的眼眶红透,“是皇伯父,是他吃了丹药发了狂!” “我亲眼见的!那是人命!她在我眼前从活人变成了死尸!为何你们一个个的总是与我说那不算什么……” 也不知是压抑了多少年的心绪在此刻顷刻决堤:“他杀了她!为了证明他身为帝王从没有错,所以淡霜姐姐就背上了谋害我的罪名!” “明月,慎言。” 荣王妃平静道。 “她因我而死,她的骨肉至亲也因我而死……”商绒满脸是泪,轻轻摇头,“可您却对我说,与我无干。” “薛浓玉谋划刺杀你是事实,他薛家因此获罪也是应该,”荣王妃叹息道,“你若要继续沉湎于那些没用的愧疚里,才是糊涂。” 殿外的天色逐渐暗淡,荣王妃望见她苍白消瘦的一张脸,语气更缓和几分:“明月,出宫的时辰到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商绒恍若未闻,并不说话。 那道纱帘轻轻放下来,荣王妃被丰兰扶着才要踏出殿门,却听帘内传来那女孩儿嘶哑的,干涩的声音: “请您代我……向父王问安。” 殿内再没有一点儿声音,宫娥鹤紫进殿,见公主坐在榻上动也不动,她小心轻唤,却听公主让她出去。 鹤紫只得带着其他宫娥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笼罩而来,殿外灯如繁星,映照于窗纱之上,夏夜的风也悄无声息地潜入,牵动起那道素纱帘微晃。 商绒盯着手中的匕首好久。 忽的, 刀刃轻擦着刀鞘的声音清晰。 —— 荣王妃的车驾在荣王府门口停稳,丰兰恭敬地将她扶下马车,一边往府里去,一边同她说:“奴婢看,公主此番定是在外头被人教的……” 岂料荣王妃却忽然伸手给了她一巴掌,打断了她的话头。 “王妃……” 丰兰捂着脸,吓得不轻。 “我还没功夫调理你,你倒是敢居功,”荣王妃清冷的眉眼不带丝毫情绪,“我之所以让你去跟着凌霄卫寻明月,是因你是个眼尖心细的,不藏事,凌霄卫究竟有没有一门心思地找人你定会事无巨细告知我,你这回是阴差阳错撞上了,却还敢到我跟前来讨赏?” 荣王妃睨着她:“怎么?是真当我不知道你去蜀青,是为了见你那亲弟?” “王妃恕罪!奴婢知错!” 丰兰满头冷汗,立即跪下。 荣王妃看也懒得看她,径自往主院里去。 书房中还亮着灯,门口的守卫一见荣王妃便立即垂首行礼,她踏进门去,一眼便望见那扇圆窗前,身着青灰道袍的中年男人。 他手中握着一卷书,听见动静也没抬眼。 “今日过来做什么?” 他问。 “怎么?你竟全然不关心你的女儿?”荣王妃言语清淡,“今日我回来时,她要我代她向你问安,这还是十四年来头一回,你说,奇不奇怪?” 荣王翻页的动作一顿。 然而荣王妃却没什么心思再多待,将这番话说了,她便由女婢扶着转身离开了。 夜深人静。 自荣王妃离开后,荣王手中书卷再未翻动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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