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那鞭子便扬起来重重地抽在那少年的后背,只这么一下,那沉重鞭身上的铁刺便已沾上了鲜血。 “姜缨。” 少年眉头都没皱一下,淡声唤立在一旁的青年。 姜缨才意识到他是感觉不到疼的,此时又听少年唤他,他便闭了闭眼,心一横,扬起鞭子。 一鞭紧接着一鞭落下,少年的衣衫被铁刺勾破,身上一道又一道的鞭痕血肉模糊,殷红的鲜血浸湿他的衣摆,无声地滴落在地面。 第十五起先还眼眉带笑,但见少年的脸色越发苍白,额上已有了细密的汗珠,渐渐的,第十五的唇角压下去,再笑不出了。 再不会疼的人,受了伤也会痛苦。 第十五从未尝过楼中戒鞭的滋味,他不知那铁刺有多尖锐,有多可怕,此时他再低首凝视自己手中沾了十七的血的鞭子。 他伸出手指轻轻一碰其上的铁刺,殷红的血珠瞬间从他指腹冒出。 耳畔的鞭声不知为何令他心内开始煎熬,他眼见那少年浑身浴血,可他也只能站在这里,静静地看。 姜缨满眼浸泪,见又一鞭重重落下,那少年清瘦而挺拔的身形倒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十七护法!” 他唤了一声,想要去扶,却听见少年气弱的声音:“还有吗?” 折竹晃了神,忘了数。 剩下的几名杀手几乎都有些鼻酸,每一人上前的步履都似有千斤重,又是三鞭下去,伏在地上的少年吐了血。 最后一人迟迟抬不起鞭子,他的手都是颤的。 “打!” 第十五盯着那人,“他已受了四十九鞭,你难道要叫他功亏一篑?你难道不想要自由了?打!” 那人胸膛起伏,撇过脸,用足了力气甩下重重的一鞭。 最后一道鞭声过后,满厅寂寂,在玉座上的苗青榕望见那浑身是血的少年,她微微抿唇,神情未动。 “小十七,小十七?” 第十五扔了手中的戒鞭,走到他面前去,蹲下身,轻唤一侧脸颊抵在地面的少年。 也许是地板的凉意令折竹从沉重的困倦中维持了一丝的清醒,他睁起眼睛来,浓密的长睫微动。 他唇边满是血,一张面容苍白如纸。 “小十七……” 第十五见他睁眼,终于松了口气,随即将自己怀中的木盒子拿出来,递到他的眼前:“你看,这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宝珠,比你当初在平安镇买的那些个还要好。” 情爱,真是这世间最苦,最苦的滋味。 第十五满心复杂,伸手打开盒子。 一共十七颗,颗颗莹润饱满而泛着清凌凌的光华。 少年勉强接来那只小木盒,半垂着眼帘看了会儿。 他唇角又浸血,呛得他止不住地咳,一双微弯起来的眼睛湿润又朦胧。 若是用它们给她编丝绳, 她一定会喜欢吧?
第53章 风云变 纯灵宫的宫门深夜被人扣响, 守宫的宦官才合力打开门来,只见一枚玉牌在眼前一晃,一道淡黄的身影便极快地从他们身旁掠入。 “公主呢?公主为何不在寝殿?”秋泓提着裙袂进殿却见里头黑漆漆的, 回过头来便问石阶底下的宫娥。 “公主在兰池殿沐浴。” 一名洒扫除尘的宫娥回过头来说道。 待秋泓被提灯的宫娥领着到了纯灵宫的后殿, 她抬首便见鹤紫等人都立在殿门外,她心中的不安更甚,忙上前去问:“殿内可有人服侍公主?” 鹤紫识得秋泓,荣王妃每次入宫探望公主时所带的女婢中便有她,虽不知她为何缀夜而来, 但鹤紫还是答道:“公主不许我等入殿服侍。” “快开门!” 秋泓的鬓发皆被汗湿,她也顾不上去擦, 提裙上阶便去推门。 “秋泓姑娘, 可公主她……” 鹤紫有心再拦,却被她一下挥开手,她踉跄后退了个一两步, 被身后的宫娥扶住, 再抬首便见秋泓已推开朱红殿门。 里头的热雾浮出, 秋泓立即冲入殿中, 掀开一重又一重的纱幔, 橙黄明亮的灯烛在琉璃罩子里闪烁, 她看见光滑地面上蜿蜒的血迹。 瞳孔紧缩起来, 秋泓听见浴池中的动静便立即跑过去跳入水中, 血液被流水冲作淡红, 鹤紫等人进来时, 正见秋泓破开水波将公主抱起。 “公主!” 鹤紫看清她衣袖上的斑斑血迹。 商绒几乎听不太清她们的声音, 她剧烈地咳嗽着, 头痛牵连起尖锐的耳鸣, 她的眼皮似有千斤重。 “不许去!” 秋泓见鹤紫转身唤来一名宫娥就要急匆匆地跑出去,她便立即呵斥道。 几名宫娥都被秋泓这副凌厉的神情吓了一跳,却又听秋泓说了声“过来帮忙”,鹤紫几人才上前去帮着将昏迷过去的公主扶出来。 纯灵宫的宫娥自薛淡霜出事后,除鹤紫外,其他人都已换过一批,都是些年纪小的,不经事的,此时出了这样的事一个个的便都六神无主,出身荣王府的秋泓年纪也轻,却有一种超乎她这个年纪的冷静,她让鹤紫将方才在兰池殿的所有宫娥全都带进公主寝殿,又让人紧闭殿门。 秋泓在床前用布巾按压公主腕骨上的伤口,防止更多的血流出,又唤鹤紫将宫内所存的药都拿来。 再回头,秋泓看着公主被温泉水泡得泛白的关节却还紧紧地攥着一柄匕首,她尝试着要将匕首取出,却被昏迷中的小公主无意识地攥得更紧。 “秋泓姑娘,真的不用叫太医吗?”鹤紫守在一旁,看着秋泓施救,她的手法瞧不出什么生疏之处,但鹤紫还是放心不下。 “此时惊动太医院,你是想让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么?”秋泓鬓边不知是水珠还是汗珠滑落下来,“若此事被陛下,被这宫中任何一位贵人知晓,于公主百害而无一利,所以你们最好管好自己的嘴,若敢透露半点风声,你们也知荣王妃的手段。” “奴婢不敢……” 鹤紫低声道。 帘外的几名宫娥也清楚地听见了这番话,她们的头垂得更低,连声说“不敢”。 纯灵宫的烛灯几乎燃了整夜,含章殿则在上朝的前两个时辰时亮起了灯,淳圣帝甚至顾不得披外袍,掀开帘子便去瞧那中年道士:“凌霜,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淳圣帝不笑时,他那双眼凌冽非常,言语间已流露出身为帝王的压迫之势。 “陛下请看。” 凌霜大真人倒也从容,抬起手来,那嵌玉貔貅金锁静静地躺在他舒展的手掌中。 淳圣帝几乎是在看清他掌中的金锁时,脸颊的肌肉便细微地颤动,他一下接过那金锁来,指腹轻推嵌在金锁中间的玉貔貅,果然,它是可以翻转活动的,在玉貔貅的背面,刻着“安康永寿”四字。 “郡王,郡王快走!” “若郡王再犹豫,妾与郡王都要葬身于此!” 这道声音三十一年未曾入他梦中,他不可抑制地想起当年她将他推下马车,独自迎向浓黑夜色的模糊背影。 “素贤……” 淳圣帝颤声轻唤,忽来的一阵眩晕令他踉跄后退两步,宦官德宝见状,立即上前去扶。 “凌霜,他在何处?” 淳圣帝回过神,攥紧那枚金锁。 “陛下,他此时正在星罗观中,因贫道不知其真假,不敢贸然带其入宫,便只好先将这信物带来交予陛下查验。” 凌霜大真人垂首,说道。 淳圣帝正欲再说些什么,目光落在凌霜大真人身上,却又蓦地微眯了眯眼:“他为何偏偏找到你星罗观?” 凌霜大真人没有抬头,只是平静道:“他说,当年陛下还未登位时,在南州遇险,文孝皇后受剑伤不治,遇见一白玉紫昌观的道士,文孝皇后求其剖腹取子,道士遂携此子归汀州,他在白玉紫昌观中长大,也是前几月经由容州知州祁玉松的提醒,他才知自己的母亲原不是位普通的妇人,如此寻到玉京来,或因贫道与他同为正阳教中人,故而他才会到星罗观中来与贫道说明此事。” 三十一年前,淳圣帝才承袭郡王位两年,那年他二十岁,因先帝忽然薨逝,膝下却无一位后继者,故而朝臣便要拥先帝的亲叔叔,淳圣帝的父亲——楚王为帝,然而楚王体弱,尚未登位便撒手人寰,于是新主的人选便只得改作楚王的骨肉。 时年,最为顺理成章该继承帝王位的,是楚王府的世子,如今的荣王,而非是当时还只是郡王的淳圣帝。 在南州缘觉观遇袭时,他的原配妻子柳素贤已怀胎九月。 “他竟是正阳教道士?” 淳圣帝方才还压得低沉的眉梢一动,他又惊又喜一般,眼眶也略有湿润,“……还是在白玉紫昌观中长大?” 他挣开德宝的手,来回走了几步,随即指向凌霜大真人:“快!让人带他入宫!快让他来见朕!” 早朝时,圣上元妻,早逝的文孝皇后尚有与圣上的血脉在世的消息一出,满朝皆惊。 早朝还未毕,淳圣帝听说人已入宫,便立即散朝,只留凌霄卫指挥使贺仲亭与其一同前往含章殿。 淳圣帝才至殿门口,抬头瞧见殿内那道身着道袍,背对他的身影,一时间,他竟迟迟难以迈入门槛。 但殿内那人听闻宫娥宦官高声唤“陛下”二字,便立即转过身来。 若说贺仲亭在金銮殿内初听这消息时还满腹疑云,不知这三十一年过去,为何会忽然冒出一个文孝皇后的血脉,那么此时,当他得见此人的一副眉眼时,便难掩惊愕。 像,的确是像。 不单是贺仲亭这般认为,便是淳圣帝此时一见那剃干净胡须的青年时,也不免萌生出一种奇异之感。 “你……” 淳圣帝开口,嗓音艰涩。 那青年也许是一时不知该唤他作什么,便只得一撩衣摆,双膝跪下去。 淳圣帝立即走入殿中,在他面前站定,又俯下身来,认真凝视他的面容,片刻后,淳圣帝脑海里那位已经离开他三十一年的元妻的脸浮现,他心内的愧疚如潮水般汹涌,他握住眼前这青年的臂膀,抿紧嘴唇,用力地握着。 “真是……我儿?” 淳圣帝的嘴唇颤动,喉咙发紧。 “若金锁无误,若陛下三十一年前果真去过缘觉观,”相比起淳圣帝,青年则要显得平静许多,他俯身磕头,“那么梦石来这一趟,便是对的。” 梦石。 淳圣帝听到这两字,也不知为何便准确地辨清是哪两字。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梦石,可是你师父给你取的名字?”淳圣帝蹲下身,与他平视。 “是。” 梦石应道。 “朕当年尚不知你是个女儿还是个儿子,故而没有先取名字,”淳圣帝想起那些往事来,也想起当年初知自己将要做一位父亲时,也曾那般满怀期盼的,看着素贤的肚子一点点大起来,“你师父给你取的这个名字,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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