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生出双翅的蝴蝶,也不知是在怎样的自我折磨中,彻底围困在残蛹里。 “她不肯说,你我也别问她,” 梦石心中颇不好受,“此事便由我去凌霜那里找答案,蕴宜死在摘星台,我正也有公务在身,趁此便也问问他。” “殿下!” 书房外,传来一名宦官的声音:“摘星台失火了!” 什么? 梦石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脸,他正对上少年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间,那一双漆黑沉静的眸子。 待少年要出门时,梦石忽然叫住他:“折竹公子。” “如今我根基未稳,你先不要对凌霜出手,他如今仍是父皇看重的大真人,蕴宜的死,父皇或许不会在乎,但大真人若死,他是决计不会轻拿轻放的,一旦你走错一步,便会祸及你身。” “何况凌霜他身边常有武功不俗的道士贴身保护,如今尚不是杀他的时机,最要紧的,是你带着簌簌离开这里,此事我们好好计划。” 梦石盯着他的背影:“你放心,簌簌在我失去杳杳,最狼狈难过的时候给了我诸多安慰,她最是知我懂我,我说过要让她在这里也能自由自在,可如今看来,这个地方于她而言,无论如何都是囚笼,我想让你带着她走,离开这里,像以前一样,天涯海角,永远自由。” 摘星台的火越烧越盛,建得那样高的楼阁在浑圆的月下垮塌,燃烧。 商绒是被殿外宫娥与宦官七嘴八舌的交谈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最先看见面前的傀儡娃娃,她坐起身来,头上的步摇叮叮当当的一阵响,她一身烟青绫罗衫裙,银丝鹤纹在衣袖边缘微泛莹光。 窗棂有一阵响动,她侧过脸去,正见那道面向山林的窗被人从外推开来,少年也不知是在哪里洗了把脸,白皙俊俏的面庞沾着点滴的水珠,乌黑的鬓发也有些湿润。 内殿里点着好几盏灯,少年一抬头,望见那坐在案前的姑娘时,他忽然呆住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盛装的她。 乌黑的发髻挽起,点缀珍珠宝石的步摇斜插其间,淡青与荼白两色的绢花点缀,眉心一点花钿微红。 她的面庞似乎轻扫了些妆粉,胭脂的颜色淡薄合宜,耳珰坠在她的耳垂,影子在她细腻白皙的脖颈间微晃。 他的心神也跟着晃。 “你用了我给你买的胭脂。” 他有些耳热,却翻身入窗走近,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她。 “上一盒没来得及用便遗失了,这次我想,一定要用的,”商绒有些难抵他的目光,却也不舍他的注视,她也这样望着他,说:“否则再错失,便没有机会了。” 她明明说的是胭脂。 可折竹凝视她,眼底的笑意收敛殆尽。 他却也不说话,任由她拉住自己的手,随着她的步履走到一边的桌案边坐下。 桌上都是精致的糕点,是商绒特地命鹤紫去御膳房要的,她没有备酒,可折竹扫了一眼,却扯了扯唇角,将自己身上的玉葫芦解下来放到桌上,道:“既有这些,怎能没有酒。” “折竹……” 商绒想阻止,却见他已斟满一杯给她,她抿着唇,还是端起酒杯来抿了一口,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少年道: “殿外那么热闹,你就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什么? 商绒不明所以。 折竹但笑不语,朝她轻抬下颌,示意她出去看看。 商绒起身,出了内殿,往那道朱红殿门前去,她开了一扇门,守在外面的宫娥们霎时回望。 “公主。” 鹤紫自下午听公主的话替她梳妆之后便再未进过殿,此时见她推门出来,便松了口气,忙问:“您可是要洗漱?” 商绒摇头,却发现天边烧红的一片。 她惊愕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是摘星台,摘星台的楼阁起火了,听说火势很大,都扑不灭,那楼阁已经垮下去了,好像是有道士的灯笼落在里面然后……” 鹤紫的声音商绒逐渐听不清了,她一下掩上门,转身匆匆跑入内殿里。 灯下,那少年仍端坐案前,手中握着个玉葫芦,也不知他喝了几口酒,白皙的脸颊泛起些薄红来,那一双眼睛雾蒙蒙的,轻抬起来望她。 “你有些事不能对我说,” 少年沾了酒意的嗓音有些低靡慵懒,他一手撑着下巴,“我也有些话不想听你说。” 他修长的手指勾了勾。 商绒恍惚的,朝他走近,她近乎喃喃般:“你做的?对不对?” “嗯。” 他卧蚕的弧度更深,坐在案前仰望她:“它如果是你不能自释的噩梦,那么如今,它已经不复存在了。” “簌簌,你要忘了它。” 他说:“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摘星台楼阁坍塌的声音透过那道殿门隐约传来,连带着商绒好多的记忆都被裹在那场烈火里燃烧。 商绒压不住眼眶中的泪意,她的视线变得模糊,明明,今夜她已决定好要与他作别。 可是, 可是—— 内殿里灯火摇曳,商绒俯身,鬓边的步摇流苏轻晃,轻擦少年面颊的瞬间,她的吻抵上他的嘴唇。 泪珠滴在他的脸颊。 少年却忽然后仰倒地,商绒被吓得眼泪止住,她立即蹲下身去:“折竹?” 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动,少年茫然地半睁起眼。 “十五哥的酒,太烈了。” 他呢喃似的,商绒没听清,便低下头去。 可是他的手却忽然捧起她的脸,明明他已经醉得厉害,面颊的红晕更甚,但他望着她,却忽然轻声笑:“你这样,” 他的目光变得迷离起来,“真好。”
第63章 证心楼 凌霜大真人缀夜入宫, 在摘星台下便望见了其上冲天的火光,负责看护摘星台的道士抟云脸上粘着灰痕,一见他便躬身颤声道:“大真人, 摘星台太高, 往上运水不易,故而这火势才遏制不住,到了这步田地……” “太平缸呢?那些太平缸都是摆设吗!”凌霜大真人拧起眉来,少有地按捺不住心中怒火。 “近来天干,雨水少, 太平缸里的水都干了……”抟云根本不敢抬头直视凌霜大真人的脸。 “雨水虽少,但也不至于能教摘星台上的太平缸都干了吧?” 忽的, 一道声音临近, 凌霜大真人转身,在一片灼人的火光里瞧见那位被侍卫宦官簇拥而来的大殿下。 “究竟是被日头晒干的,还是另做了他用?” 梦石在凌霜大真人身侧站定, 盯住那道士抟云。 与帝王太过相似的眉眼, 以及这一分迫人的气度令抟云满额是汗, 他跪下去, 再不敢替人遮掩:“摘星台上取水不易, 有时, 有时他们躲懒, 浇花洒扫的水, 都从太平缸里取……” “不成器的东西, 这便是你们修行的样子?”凌霜大真人拂尘一扫, 沉着脸:“今夜这火是谁的过失, 为了躲懒偷用太平缸中水的又都是谁, 你都一一给我查清楚了, 我星罗观,没有这般怠惰的修行之人!” “是!” 抟云不敢擦汗,垂首应声。 梦石立在长长的石阶底下,抬眼便见摘星台上的楼阁已坍塌下来,在那座大殿的檐瓦之上烧成一团,像条咆哮的火龙。 “梦石殿下,此事也是由您查办么?” 抟云起身又跑去摘星台上监督众人灭火,凌霜大真人对梦石行了礼,问道。 “摘星台连出两件祸事,大真人预备如何与父皇交代?” 梦石却问。 “蕴宜公主一事,贫道确是始料未及,今夜摘星台又起火,陛下却并未召见……”纵是凌霜大真人在圣驾身侧多年,也始终猜不透帝王的心思。 摘星台上投下的光影在梦石侧脸闪烁,他状似不经意般:“我至今想不通,要蕴宜入正阳教,长居摘星台清修,已是最能保住她声名的法子,她是刘皇后所出,贵为公主,她到底是在怕什么?竟不惜以死反抗。” 凌霜大真人闻声,沉默许久,方才一叹:“殿下是想问,明月公主在楼阁上的那四年吧?” “大真人不是说,与我是一条船上的人?” 梦石看向他。 凌霜大真人双手藏于袖间,拂尘靠在臂上,他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这位身着道袍的殿下。 当今圣上一心向道,奉正阳教为大燕正统,凌霜也因这份殊荣而安逸多年,但居安当思危,如今的朝局暗流涌动,而朝中的两方势力各有其心向的储君人选,然,刘皇后所出的皇子息琼与拥护他的那帮清流一般厌道恶玄,而胡贵妃所出的皇子息照自有胡家外戚势力帮衬,虽有意拉拢凌霜,但凌霜深知其态度暧昧,也并非可信的一方。 故而凌霜这些年来一直未敢参与朝中的风云变幻,但天子越发年迈,他也有些心急,不知该如何稳固自己的地位。 恰逢这位文孝皇后的血脉忽然归来,又那么巧,正好是出自白玉紫昌观的正阳教道士,与凌霜自然信守同一个道心,若能奉他为储君,何愁正阳教运势不昌? “明月公主入宫时只有一岁,那时刘皇后尚在,但因陛下疼爱公主,担心刘皇后不会像亲生儿女般待她,便为她独辟一殿,亲自挑了宫娥嬷嬷尽心照看,他几乎每日都要去看望公主,并悉心教导公主,公主喜爱丹青,也是陛下注意到,并请翰林学士倾囊相授。” 周遭的宫人与道士提着桶来来去去,摘星台上烧断了木梁的声音不断传来,凌霜大真人嗓音徐徐:“陛下对明月公主万般疼爱,有关教导公主之事,他必亲力亲为,甚至愿陪公主玩乐,但在公主六七岁时,也不知为何,公主时不时地就要问起她的父亲荣王,她甚至哭闹着要回王府找她的父王。” “殿下应该知道陛下与荣王之间的恩怨,即便陛下当年登位时顾念兄弟血亲之情留了荣王一命,但陛下心中对荣王尚有十足的戒心与怨恨,按理来说,荣王的女儿,陛下必不会真心待之,可是殿下,明月公主是携异象降生的,她是我大燕的祥瑞,何况她的母亲是荣王妃肖神碧。” 梦石听他提及“肖神碧”这个名字,神情便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他如今既已归来,自然也听说了许多有关他母亲文孝皇后的事,而知晓这些事,便也无法避免地知道几分那位荣王妃肖神碧与他父皇之间的旧闻。 据说,在他父皇尚未登位,还只是楚王府庶子时,他父皇与肖神碧便是青梅竹马,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少年相知却并未相守。 “难道……” 梦石心中有了个猜测,他的神情变得怪异起来。 “殿下慎言,” 凌霜大真人仿佛猜出他心中所想,“个中内情不是殿下与贫道能够摆到明面上来说道的,荣王妃既说她是荣王的骨肉,那便是荣王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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