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张仵作干咳一声,提醒道:“田嵩。” “哦!”经他一提醒,方保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田嵩那厮病了! 他啧了声,摇头晃脑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要么不出事,要么事赶事,他也是倒霉。” 听说他老子娘这几年一直病病歪歪的,如今男人病了,女儿死了,不知受不受得住…… 过了大约一刻钟,外面敲门声响起,说是田家有人来访。 已经提前得了准许的侍卫替他开门,就见外面站了水淋淋的主仆三人。 这雨来得急,田斌从家里出发时只是阴着,心急如焚的他根本顾不上想之后下雨会怎样,光着头就来了。 然后半路被浇了个透湿。 短短一日不见,田斌就憔悴许多,脸颊都凹陷下去了。 素来注重仪表的他鬓发蓬乱,成串的水珠顺着鬓角、下巴、袖口和袍角滴落,只站在堂下行礼的工夫,脚下就蓄起一汪水。 “见过谢大人,方大人,”他的声音沙哑,可情绪却平静得可怕,“凶手抓到了吗?” 并非他不念兄妹之情,而是最初的崩溃已经过去,现在整个人都是木的。 父亲疯了,妹妹死了,母亲还病着,他到现在还不敢说。 几个庶兄虎视眈眈各有盘算,却又经不住事儿……仿佛只是短短几个时辰,整个田家的重担就都压到他肩上,叫他几乎无法呼吸。 刚得到田淑被害的消息时,田斌甚至有种不切实际的荒谬感。 怎么就死了? 怎么会死呢? 不久前,妹妹还向他抱怨哭诉,说不想嫁人呢…… 甚至自己离开福云寺之前,一切不都好好的么? 怎么就这么会儿工夫,天崩地裂! 哪怕平时两人不对盘,谢钰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田斌着实有些惨。 他摆摆手,叫人拿了干手巾上来,“擦擦吧。” 田斌现在的状态很不正常,眼睛都有些发直。 他盯着那手巾看了好一会儿,才像回过神来,僵硬地接了,木然道谢。 方保叹了口气,“令妹的遗体已经带回来了,只是有些不大好看,你要去瞧瞧么?” 田斌的眼睫猛地抖了下,一串雨滴跟着坠落。 他的嘴唇蠕动几下,木然道:“看了,有用吗?” 谁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田斌又问:“凶手抓到了吗?” 方保摇头,“福云寺内人数太多,而证据太少,暂时没有。”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节哀。” 田斌没回应,只是接过热腾腾的姜枣茶一饮而尽,也不怕烫,看得元培直嘬牙花子。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也不坐,也不动,好似木胎泥塑,觉得周遭发生的一切都那样不真实。 直到现在,他还有些恍惚。 总觉得是不是一场梦,梦醒了,父亲好好的,妹妹也好好的…… 但理智又告诉他,不是梦。 而是现实真的就是这样糟糕。 父亲倒了,妹妹没了,田家…… 只靠他自己,真的能撑起那个所谓的家吗? 有生以来头一次,田斌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和担忧。 也不知过了多久,田斌的思绪才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令尊令堂可还好?” 田斌循声望去,是谢钰。 看着谢钰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有那么一瞬间,田斌的心思都不在这里了。 曾经,不,直到今天以前,他虽口头上敬重谢钰,心里却一直都有些不服。 他们年纪相仿,难免被外面拿来比较,而自己一直都略逊一筹。但田斌其实不太服气,总觉得对方不过占了个好出身罢了,自己其实也不差多少。 若父亲依旧得势,他也不必这样卑躬屈膝。 可现在……他好像连这点争强好胜的心都没了。 “还好……”仅存的一点自尊,让田斌隐瞒了父亲的真实病情。 室内又陷入沉默。 屋内热气渐渐温暖了被冷雨冻透的身体,田斌的理智好像也跟着回归。 他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对方保和谢钰一揖到地,“拜托了。” 他看向方保,“方大人,我想见阿淑最后一面。” 他已知晓谢钰回避的事情,所以直接问了方保。 还是,见见吧。 毕竟以后再想见,也只能在梦中相会了。 方保点头,爽快起身,“本官亲自带你过去。” 他冲谢钰颔首示意,起身要走。 田斌跟在后面。 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紧紧贴住他的脊背,勾勒出一段细细的脊骨,竟瘦削得可怜。 方保已经先一步跨出门,田斌一只脚都抬起来了,却又好似忽然想起来什么事,或者说,下定了什么决心。 “小侯爷,”他一只手扶在门框上,沙哑的声音混在雨声中,有些模糊不清,“我父亲的病来得蹊跷,生病前,他曾接到一封信,我怀疑他被人投毒,可否帮忙查找送信之人?” 真相他说了一半,藏了一半。 左右父亲生病的事情瞒不了多久,与其到时候让人凭空猜测,不如现在就漏出一点口风来。 他虽不完全了解田嵩年轻时候的事,但田家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光靠光明正大是不可能的。 再联系肃亲王……他敢肯定当年两人,甚至是更多人必定联合起来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他派去的人如预料之中的没能见到肃亲王,而当那人按照他的吩咐,简单描述了田嵩的病症后,肃亲王府的管家神色微变。 因此田斌推断,肃亲王必然也中招了,只是症状可能没有这样严重。 为什么? 为什么病症有轻有重? 来的路上,田斌反复想过很多遍,很多种可能。 是因为父亲接触的时间比较久吗? 还是说……性格不同?抑或是在当年的事件中发挥的作用不同? 父亲生性敏感多疑,稍有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被一封信诈得犯了心病,尚且说得通。 但肃亲王却是个粗肠子,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典范,仅凭口述,绝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或许那封信只是个引子,父亲本就心虚,所以一击即中! 但当年的事田斌不想管,也无力去管。 成王败寇,不过如此,谁是谁非根本不重要。 只是现在父亲决不能倒下,无论如何,都要揪出那人来! 大夫说了,心病还须心药医,如今他羽翼未丰,仅凭自己的力量实在做不了什么,必须依靠外力。 然而田斌千算万算都没想到,他问对人了。 很多时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 谢钰深深地看了田斌一眼,意味深长道:“田老也曾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如今遇到这样的事,朝廷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你放心,当年的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第95章 薄荷芥末丸 离开谢钰的住处后,方保就立刻连夜带人开始了漫长而枯燥的询问。 虽说难免有先入为主之嫌,但他还是决定亲自问申轩。 别人去,他怕镇不住。 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哪怕夜色已深,里屋的灯光还亮着。 刚一敲门,就有人来开,也不问,径直往里让,“驸马在里面等着大人了。” 方保挑了挑眉,呵! 来反客为主这套吗? 不巧了,开封府是爷爷的地盘,你想反也反不过来! 因方保言明只问男客,故而寿阳公主直接在里间没出来,但他还是隔着帘子行了礼,免得这对夫妻日后发难。 申轩笑吟吟看着方保,又亲自沏茶,“竟劳烦方大人亲自过来。” 方保不接这一茬,只道:“驸马身份贵重,自然不好怠慢,卑职从嫌疑最大的小侯爷那里出来后,就直奔这边来了。早些完活儿,也不耽搁二位安歇。” 申轩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喝茶。” 人看着粗糙,说话却滴水不漏。 看似简单的几句话透出好几个意思: 第一,开封府来的这批人里再没比我身份更高的了,我亲自来,给足了面子,任谁都挑不出错儿; 第二,且不说真问假问,我都拿简在帝心的小侯爷开刀了,您几位也没理由不配合; 第三,这顺序是按轻重缓急来的,回头您也别拿尊卑贵贱那套说嘴…… 方保一抬手,“才被小侯爷灌了一肚子水,茶倒不必了。敢问驸马,昨日案发前后,您在哪里做什么,可有人证?” 申轩神态自若道:“在书房练字,没有人证。” 方保:“跟着伺候的书童和随从呢?” 申轩笑了下,确实有几分君子光风霁月的神采,“我素来过午不食,练字而已,也不需要人伺候,何苦拘着?就打发他们用饭去了。” 方保点头,“过去几天都是?” 申轩道:“自进学始,风雨无阻。” 顿了顿,又说:“方大人要看我这几日练的字么?” 方保道:“不必了。” 还他娘的自进学始风雨无阻,当年你跟那些达官显贵坐着画舫狎妓的时候怎么不说?搂着舞娘练字吗? 至于字,不看也罢。 看了又如何? 难不成还能看出究竟是哪天哪个时辰写的? 他下意识看了申轩一眼,发现对方脸上还挂着那副笑容,淡淡的,并不直达眼底。 申轩笃定自己找不到别的证据,所以肆无忌惮,甚至连串通别人作伪证都懒得做。 若他真是凶手,那么这就是一种无声的嘲讽,赤裸裸的示威。 见方保没有继续问,申轩反问道:“所以方大人是在怀疑我吗?” 本是一招以退为进,一般人听了这话只怕都会惶恐。 但作为被涂爻亲自挖来的人才,方保显然有他的过人之处,那就是胆子大,不怕事儿。 方保直接不惯着他,当着面郑重点头,“是。” 申轩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连杵在一旁装木头人的小厮都忍不住望过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话也是能当面说的?! 方保在心中冷笑几声,这才补充道:“驸马也听过一句话吧?案情水落石出之前,谁都有嫌疑。” 所以说,他并不讨厌读书人,只是讨厌这些阴阳怪气的读书人。 申轩缓缓眨了下眼,又笑了,“不错。” 方保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既如此,还要去问下一家,就不多打扰了。” 申轩似乎没想到他竟真就问了就走,太过干脆,以至于他坐在那里愣了片刻,才起身相送。 走了几步,方保转身抱拳行礼,“不必远送。” 直到出了门,跟着方保的衙役才小声道:“头儿,真就这么放过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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