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铺天盖地的晚霞下,那些拍打着翅膀的归巢倦鸟,田淑这样痴痴地说着,面露向往。 申轩微笑着看她,耐心一点点消退。 真是傻子。 这天下何曾有真的自有。 你只看到鸟儿飞翔,却不曾想它们既要躲避天敌的追捕、人类的猎杀,还要见缝插针喂养那些胃口大得惊人的雏鸟…… 天敌啊。 所以当申轩撕去伪装,露出本来面目后,田淑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连日来温柔开解自己的君子竟会是真小人! 她呼救,却因地处偏僻无人听到。 她挣扎,却被摔在地上拖行,一度昏死过去。 待到醒来时,田淑愕然发现自己被按在地上,做那等卑贱的事! 愤怒之下,田淑咬了申轩一口,但对方反应极快,她的牙齿刚刚压下去一点便被甩出去。 再然后,田淑没有迎来预想中的拳打脚踢: 她发现自己飞起来了。 晚间的福云寺起了雾,田淑坠在乳白色的雾气中,看着崖边的申轩冷冷俯视着自己,越来越远…… 饶是经历过许多的皇帝听了申轩的讲述,都不禁皱起眉头,觉得这人实在病入膏肓,没得救了。 “你就不怕被抓到?” 回忆杀人经过时,申轩的表情和语气都极其平静。 听了这话,他只是笑,“这样的游戏,我早就腻了。” 他只是觉得荒唐,觉得有的人活一辈子都是笑话。 以前他觉得这样的游戏有趣,可几年前就渐渐腻了。 可他腻了,申氏其他人却不允许停下。 为了什么狗屁不通的家族荣耀,他们推出自己当弃子,迎娶注定不会幸福的公主; 还是为了家族荣耀,他们竟主动帮自己这个杀人凶手遮掩,善后…… 什么世家大族,外表光鲜,内里全是污秽! 所以被抓当日,申轩非但没有一点恐惧,甚至还感受到一种迟来的解脱。 他干脆利落地承认了罪行,过去的,现在的。 这一天,他盼了好久。 只是唯有一点在计算之外: 寿阳公主竟真的自杀了。 “陛下可知,”申轩突然咯咯笑起来,“我与公主成婚十余载,从未同房。” 皇帝的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一点。 “她根本就不拿我当个男人!”申轩突然暴怒,大声喊道,“她厌恶我,憎恶我,视我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一开始,寿阳公主是抵触婚事,所以不许驸马与自己圆房。 而后来,她想跟对方好好过日子了,却在调查中愕然发现,驸马并非自己想象中的良人…… 皇帝好像在看一点在秋雨中泡烂的垃圾,“你该死。” 尚公主之前,你就已经犯下死罪,现在却又来惺惺作态,装什么无辜者,简直令人作呕! 若寿阳公主发现驸马是个人渣,还同他欢好,那才是真真正正傻到家。 不幸中的万幸,寿阳公主虽有点蠢,有点偏执,但确实还有点皇家公主的骄傲,和仅存的一点点微薄的良知。 申轩也似乎并不在意皇帝的看法,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帮自己开拖。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很漂亮的一双手,纤长,白皙,骨节分明,皮肉细腻,只在常年握笔的关节处有一点薄茧。 一看就是没做过重活,养尊处优的手。 可却是一双刽子手的手。 上面沾满了鲜血。 “陛下也觉得是我逼死了公主?” 他问皇帝。 皇帝沉默片刻,没有回答。 “申轩,罪无可赦,凌迟处死。申氏欺骗公主,藐视朝廷,目无王法,抄家。有罪者斩,无罪者没为官奴,在朝者贬为庶人,永不录用,三代不得科举……” 何止申轩逼死了寿阳公主,所有人都推了一把,而最开始让她走上不归路的,还是她自己。
第106章 肉圆子 申轩认罪,田淑的案子结了,但对申氏的清算却刚开始。 一连数日,上到朝堂,下到刑部,张口闭口都绕不开一个“申”字。 不过这都不干开封府的事了。 田斌来签结案的文书,双颊凹陷眼下发黑,瞧着憔悴多了。 前后不过半月时间,好好的一个家就死的死,疯的疯,他能挺到现在也不容易。 方保在里面同他交接时,马冰就隔着八角冰裂纹的小窗往里看,耳边还有元培持续不断的小道消息供应。 “听说田嵩前阵子才刚略有点好转的苗头,结果前脚听见女儿没了,后脚又听说陛下要清算申氏,也不知触动了哪根筋,疯得更厉害了……” 马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种事你怎么知道的?” 元培相当不当回事儿地撇了撇嘴,“田家附近住的也都是各路官员,几乎天天都能听见隔壁折腾。田嵩虽然疯了,但到底还是家主,偶尔也清醒,便也没人真敢上去堵他的嘴,隔三差五就闹得人仰马翻……” 何止他知道,大半个开封府的人都听到风声,甚至连那一带打更的更夫都拿这个当下酒料。 曾经田家也算煊赫一时,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怎不叫人感慨? 马冰若有所思。 “听说肃亲王也病了,病症还差不多。” 元培嗯了声,见瘦得麻杆一样的田斌从里面出来,忙拉着马冰悄默声往外撤,一边退一边低声道:“肃亲王倒没田嵩那么严重,不过……” 他嘿嘿笑了几声,不说话了。 马冰抬手就给了他一肘子,“跟我卖关子?” “唔!”元培捂着肋骨,目瞪口呆,“你咋还打人呢?!” “一碗肉圆子!”马冰丢出条件。 前儿她做了一回肉圆子,拿五五开的肥瘦肉细细剁成臊子,加入脆嫩的菱角后捏成合适大小的圆子,先炸至表皮金黄酥脆,然后入高汤细细炖煮。 待到煮出肥膘内的大油,略点缀几颗脆嫩欲滴的小青菜就成了,十分鲜美,众人都吃得恨不得舔碗底。 连那浓稠的酱红色肉汁都被霍平抢去拌了饭。 元培呵了声,“三碗!” “两碗,爱说不说。” “成交。” 两人以一种相当猥琐的姿势蹲在墙角击掌为誓,然后元培才心满意足道:“不过陛下特意让人把顺王已死和申氏被清算的消息说给肃亲王听,然后他的病情急剧恶化。” 在肃亲王看来,这就是皇帝大清扫的序幕。 连申氏那种百年大族都说倒就倒了,顺王那个兄弟都没了,谁知道下个轮到谁? 他娘的,还猜个屁,肯定就是我啊! 肃亲王甚至会非常阴暗地想,或许本就没有什么命案,不过是他们为了激发矛盾,故意弄出来的…… 当皇帝的人心都黑,几条人命算什么! 送田斌离开的方保刚一回来,就看见了墙角蹲着的马冰和元培,表情顿时微妙起来。 自家院子里,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众所周知,当一个人的底线不断降低,就会在获取防御堪比城墙的厚脸皮的同时,逐渐丧失某种名为“尴尬”的情绪。 被抓包的两人大大方方站起来,竟还正儿八经地问方保,“方大人,看见我们谢大人了吗?” 马冰脑袋上挂了一片叶子,她面不改色地抬手摘下来丢掉。 方保的表情越发一言难尽,小侯爷带的这都什么人? “我跟谢子质不一个院子吧?” 两人立刻露出一种“哇,我竟然会迷路”的夸张表情。 面对如此拙劣的谎言,方保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因为结果不会比劝屠夫吃素更好。 他捏了捏眉心,摇着头往里走,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什么,于是又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意味深长道: “你们大人半个时辰前就出门见客去了吧?” 元培:“……” 马冰:“……” 啊,竟然忘了这一节。 大茂酒楼。 二楼北走廊尽头的包间窗台上摆着一小盆水莲,白花黄蕊,圆叶如伞,静静浮在水面上。 偶有微风拂过,水面荡开涟漪,便催着莲叶轻轻摇摆,与窗下河道之内安静划过的小舟相映成趣。 吱呀一声门响,伙计送了酒菜进来,“小侯爷,裴将军,酒菜上齐了,两位慢用。” 临窗而坐的,正是谢钰和裴戎。 今天一大早,裴戎就派人传了话来,说在酒楼碰面。 以往谢钰也常与他见面,要么偶遇,要么两边约好了打球,唯独这一次,裴戎事先什么都没说。 谢钰也没问。 自从马冰与裴家相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似也微妙起来。 裴戎倒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推给谢钰,“听说你在查过去的事?” 他也不等谢钰,自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有把握吗?” 谢钰也随他喝干杯中酒,“老实讲,难。” 裴戎毫不意外地点头,“自然是难。” 他捻着那只酒杯转了转,“先帝在时尚且不好做,他一驾崩,好像什么都盖棺定论……” 提及先帝,裴戎的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人怎么会变成那样? 当年他不过一介草莽,幸得先帝知遇之恩,才能为国效力,可后来,他竟开始怀疑一手提拔的臣子,质疑他们的忠心。 甚至因为那些莫须有的风声,就残害忠良! 他提及当年恩情,先帝便说他挟恩图报; 他不提当年,先帝却又骂他忘本……好像不管怎么做都不对。 多少人的热心肠,便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怀疑中变冷了。 当年裴戎当朝殴打田嵩和肃亲王,当场见血,多少人上来都拉不住,先帝气疯了。 “……仗着有些功劳,眼里就没有朕了,这是要造反吗?!好好好,你好得很!来啊,拖出去砍了!” 肃亲王的一言一行都是揣摩先帝心思而做,殴打他,跟殴打先帝没什么分别。 这是对皇权赤裸裸的挑衅。 所有人都被裴戎的举动惊呆了。 先帝当时已经多疑成性,众朝臣平时多么谨慎都不为过,可他倒好,竟直接将先帝的脸皮扯下来踩。 这不是大不敬是什么? 莫说是当时的先帝,便是个大度的君主也未必忍得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先帝是真的动了杀心。 他绝不容许有人动摇自己的权威。 裴戎觉得自己没有错。 赏罚不分、善恶不明,君不君臣不臣,就是欠打! “陛下!”他双眼赤红,青筋暴起,声嘶力竭地喊,“您清醒过来吧!” 清醒过来,睁开眼看看,到底孰忠孰奸! 先帝非但没清醒,甚至还觉得他在诅咒君王,气得走下来抢了一名官员的笏牌,举手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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