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上乱作一团,若非涂爻等人舍命进言,说现在斩杀有功之臣,会让天下人寒心,万万不可; 更有几名言官当场表示,若陛下执意要杀,他们就集体撞死在宫门口…… 如此闹了一场,裴戎被一撸到底,身上的许多功劳也抹了,贬为庶人,丢入大牢足足关了一年多。 后来还是先帝病危,为了祈福大赦天下,这才由众人借机捞了出来。 可即便离了大牢,裴戎也被圈禁在家,外面重兵把守,一言一行皆在监视之下。 裴家人上上下下也被牵连,每顿饭吃了什么,说了什么话,也有人一一记录在册,转给先帝看。 如此过了几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之后,先帝驾崩,当今登基。 当今本想立刻赦免裴戎,奈何还有几位老臣在,只得徐徐图之。 直到前几年那几个老臣死的死退的退,皇帝才得了机会,让裴戎重返朝堂,并屡屡提拔,终于到了现在的殿前指挥使。 中间裴戎还想继续替老兄弟正名,可太难了。 能坚持到现在还全身而退的官员,无一不是人老成精,若想正面突击,连皇帝都一时奈何不得,更何况他? 让他带兵打仗,可以,但跟文臣耍心眼儿,着实不是长项。 “裴将军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亦有所耳闻,十分钦佩。”谢钰冲他举杯示意。 当时的他还在军中历练,并不大关注外界事,只偶然间听过一耳朵,却未曾生出深入了解的心思。 直到后来……才知道裴戎走到这一步有多么不易。 但凡中间稍有差池,他早就尸骨无存。 谢钰敬完酒,“难,却并非没有法子。” 在裴戎的注视下,他缓缓道:“那些人彼此勾连,整件事就像一条锁链,环环相扣,若想摆事实讲证据,每个环节都不可或缺,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其中最大的罪魁祸首就是他的外祖父,如今人已不在,怎么办? 裴戎嘶了声,“就是这么个理儿。” 过去几年他已试过了,屡屡碰壁。 那些人精得跟猴儿似的,活像刺猬抱团,叫人无从下手。 “所以晚辈的意思是,先借别的罪名扳倒那些人,然后抽丝剥茧,慢慢细推。” 刚好顺王死了,申氏倒了,正是心怀鬼胎者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 裴戎眼前一亮,旋即又有些担忧,“可毕竟牵扯到先帝,若他们始终不认怎么办?” “会认的。”谢钰缓缓道,似乎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把握。 当一个人身上没有罪名,自然想做什么都难; 可如果一位曾经的官员入狱,到时候再审出点儿什么来,哪怕骇人听闻,大家便会觉得理所当然了。 裴戎很快联想到这几日京中闹得最大的风波:田嵩和肃亲王的病。 “难不成那个……” 谢钰有些惭愧,“不是我。” 裴戎啧了声,上上下下打量他几遍,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不如你爹!” 做事太正,太守规矩。 谢钰:“……” 不是他,那就是…… 裴戎忽然高兴起来,高兴中还带着点得意,好像自家孩子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的老父亲一样得意。 哎,还得是我们铮铮!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办到的,但脑瓜子真好使! 两人如此这般商议一回,并就某些细节进行了深入交流,充分刷新了对彼此的认知,并感慨了一番对方灵活多变的底线之后,充满信心地分别。 后半程裴戎的兴致很高,喝了不少酒,谢钰亲自看着他稳稳上马,这才放了心。 “你小子就是忒小心!”裴戎端坐马背,大咧咧道,“想当年,老夫一口气喝十斤不费劲,这才多少?” 谢钰的微笑岿然不动,看上去无懈可击,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诚恳。 您也知道是当年,也不想想现在多大年纪。 还十斤呢,刚才喝了不到两斤就去了好几趟茅房…… 裴戎又吹了会儿牛,随从催了几遍,这才意犹未尽地调转马头。 “谢子质!” 谢钰摇了摇头,才要向另一个方向转身离开,却听背后裴戎忽然叫。 他转过身去,“裴将军。” 裴戎打马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刚还满是酒气的双眼无比清明。 “保护好她。” 谢钰不躲不闪回望过去,一字一顿,“我会的。”
第107章 冰糖雪梨汁 七月流火,夏日转衰,秋季即将到来,如今早晚已经能感受到一丝凉意了。 原本闷热的空气变得干爽,风吹到脸上,已不再那样烦闷。 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系列换季带来的毛病。 就拿开封府衙来说,开始频频有人咳嗽,三更半夜此起彼伏,简直比窗外的蛐蛐更响亮。 还有干到流鼻血的,鼻子不适的比比皆是。 赵夫人本就有些咳疾,近来骤然加重,已有数夜不曾安睡,把涂爻愁得不行,特意请马冰过来看了一回。 赵夫人反倒先开口安慰,“多亏你之前做的枇杷糖,今年犯得晚了些,症状也轻。” 要说南方人来北方生活的最大不适就是气候,南潮北干,哪怕已经过去许多年,可自小养成的身体却很难彻底改变。 眼下新鲜的枇杷是没了,倒有之前特意留存的上好枇杷干和枇杷叶,马冰又加了些川贝熬成药膏,嘱咐人盯着赵夫人服用。 马冰就道: “虽有些旧症,主要还是干,可让人在屋内上风口安置一只小火炉,时刻烧出些水汽来滋润。” 为了解决干燥的问题,一般大家都选择在室内放几只水盆或大缸,但一来收效甚微,二来需要实时替换,非常麻烦。 赵夫人笑着应了。 马冰想了下,又往裴府去了一次,果然也是听取咳声一片。 尤其小虾年纪小,嗓子嫩,这几天嗓子眼儿都快咳破了,吐痰时隐隐带着血丝。 都说年少咳血,命不久矣,直接把裴家上下吓得够呛。 见马冰来,霍玫就跟见了救星似的,“我们正想着去请你,又怕扰了你的正事。” 这几日倒是来了几个大夫,可都开的苦药汤子,小虾一喝就吐。 “姑姑。”小虾蔫嗒嗒地躺在床上,连玩闹的兴致都没了,一开口,拉风箱似的有杂音。 咳嗽久了,从喉管到肺腔一连串扯着疼,稍微一用力就好像要裂了似的。 马冰过去摸了摸小姑娘的脸儿,心疼道:“咱们小虾受苦啦。” 都瘦了。 小虾一瘪嘴,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委屈得不得了。 “嗓子疼……” 姑嫂俩都围着哄了一回,马冰搂着她一下下拍背,另一只手去拿脉。 霍玫就在边上心疼又好笑道:“也是个娇娇,没人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有人说句软话,反倒哭起来。” 马冰失笑,“别说还是个孩子,单看衙门里那些壮汉,也被折磨得够呛,怎么叫她不委屈。” 多好啊,有人安慰,这算坏事吗? 自然不算。 小虾就从她胳膊下面钻出脸儿来,鼓着腮帮子,小嘴儿撅得老高。 “委屈。” 说得大家都笑了。 马冰把了脉,贴着胸腔听了声音,又对着光影看了看小虾的嘴巴和喉咙眼儿,仔仔细细望闻问切一遍,这才放下心来。 “就是换季闹的,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烦人。” 霍玫念了句阿弥陀佛,又问:“那痰里带血食不下咽?” “没事,”马冰笑道,“就是小孩子皮肉娇嫩,又咳得厉害,把嗓子眼儿里的一层油皮蹭破了。” 小孩子尤其怕疼,她这一病,就给咳破了嗓子,稍微往下咽点什么就刮得疼,自然怕吃饭,久而久之,胃气渐弱,可不就食欲不振。 这话一说,裴家上下才算松了口气。 “不过最要紧的是得吃饭,”马冰对娘儿俩说,“俗话说,胃气生,百病消,可见吃饭是一切的根本。若肚里没食儿,五脏六腑都随着衰弱,就更不容易好了。” “疼呢。”小虾哼哼唧唧地说。 “这个不难,”马冰道,“先用小米熬粥,里面加些鱼肉、虾肉,或是鸡鸭,熬出米脂,肉也炖得烂烂的,盐津津一碗下去,比什么都强,又不划嗓子。” 小虾听得直砸吧嘴,最后添嘴抹舌道:“饿了。” 众人又笑。 马冰也让他们在各个房间的角落放了水壶弄水汽,果然见效。 裴戎和孟夫人老两口也咳嗽,马冰挨着把脉,根据不同症状调整药方用量,准备回去分别熬制不同的川贝枇杷膏送来。 虽都是差不多的症状,但个人体质有异,成因也有所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见桌上摆着黄绿色的香梨,临走前,她还亲自去厨房炖了一大锅冰糖雪梨,甜丝丝的,送给各人都喝了些。 “少吃橘子、羊肉这些性燥易上火的,梨子清热润肺,现在吃正是时候,可以直接洗净去皮切块,加一点冰糖炖得软软的,放凉了喝就很好。等再过些时候柿子下来,也可以吃柿子,对肺很好的。” 不光梨子,苹果、蜜橘、山楂什么的都可以用冰糖水煮。 老人孩子脾胃弱,平时吃太多水果肠胃受不住,但煮熟之后细腻绵软,凉性减弱,就很好。 尤其是冬日屋里烧了火炕的时候,煮得晶莹透露的一锅糖水,放到外面雪地里冰了,围着炉子吃辣辣的火锅,满头汗时来上那么几口,魂儿都能给美飞了! 不行不行,马冰暗自嘶溜了下口水,忽然就开始馋起火锅来。 裴戎十分高兴,立刻出去串门,逢人就说他家姑娘多么细心体贴,这不还没入秋呢,就怕他们身体不适,专门去熬了冰糖雪梨汁。 并且重点描述那雪梨汁有多么甘甜可口,估计天上王母娘娘的蟠桃拧出汁子来也就这个味儿了。 偏裴戎文采不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把众人烦得不行。 偏还不能动手,因为打不过。 谁没喝过啊,几个菜啊嘚瑟成这样? 还蟠桃汁儿,你吃过啊? 不对,你不就俩儿子吗,他娘的哪儿来的姑娘! 从裴府回来时,谢钰正在药园跟王衡说话,见她进来,竟捏着嗓子低低咳了两声。 马冰:“?” 你跟谁学的装病?! 变坏了啊谢大人! 见她没反应,谢钰不禁开始怀疑父亲这招到底管不管用。 王衡就在旁边呵呵笑,“有病人啦,马大夫。” 谢钰正准备再试最后一次,就觉手中一沉,低头就见马冰塞过来一大兜子梨。 “吃吧吃吧,吃完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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