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确实继承了一点驸马爷的厚脸皮,非但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大大方方拉着她上前行了个晚辈礼。 “打扰了,我们这便告辞了。” 霍玫挑了挑眉。 呦呵,很有一套嘛! 这算什么,乍一看,简直像小两口回娘家嘛! 裴戎死死盯着两人握着的手上,粗着嗓子喊:“小兔崽子,撒手!” 姑娘家的手是能随便拉的么? 裴安也搂着小虾抽噎,“撒手!” 妹啊! 孟夫人觉得没眼看,一手一个拖进去,又冲外面一对小年轻努嘴儿,“走吧走吧。” 于是谢钰真就拉着人走了。 天色已晚,但街边亮起的灯却越来越多,几乎将浓重的黑夜都驱散了。 白日过去,开封人的夜生活却才刚开始。 炉火烧得旺旺的,大锅滚得沸沸的,街头巷尾的香气,浓浓的。 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懒得自己料理晚饭,拖家带口出门下馆子。 便是最精打细算的妇人,也不会在此刻太过拮据。 大首府的百姓自有一套生活的法则,男人们日间出门务工,女人们也爱找点在家的活计做。 一来解闷儿,二来也多个进账。 一日下来,说不得也赚几十个钱。 而一家人出门用饭,也差不多这个数。 若算上食材和柴米油盐,又费工夫,说不得出门吃更实惠哩! 西边的面食,江南的醋鱼,西南的辣,北面的香…… 各地浓郁的方言与各色食味滚着绕着缠在一处,活像把整个大禄朝缩小了一般,直叫人不知该选什么好。 前头的羊汤馆门口常年座着两口大深锅,底下柴火烧得旺旺的,窜起来的火苗把伙计的脸都映红了。 秋夜已颇有寒意,他们却只穿一件单衣,赤着的臂膀被热汗涂抹得油光发亮,上面匀称的肌肉微微隆起,带动手中大勺子,在乳白色的浓汤中掀开波浪。 东边的小伙计根据客人点单,麻溜儿切好羊杂丢入碗中,再依次推到西边案子上。 操锅的伙计先舀一碗滚汤烫碗,然后用大勺子扣住碗中羊杂,将汤汁倒回去,再重新加滚滚的汤。 末了,慷慨地撒一把翠绿的芫荽,看着它们在乳白色的海洋中飘飘荡荡,顺带着扯开嗓子吆喝一声: “羊汤一碗,放芫荽~” 趁热唏哩呼噜连吃带喝,额头上逼出热汗,最是畅快。 若仍嫌不过瘾,可以托伙计从隔壁摊子上买些热乎乎的芝麻胡饼,或斜对过的油饼,从中间快刀剖开,塞入羊肉羊杂,配着羊汤一口口啃下去,心满意足。 一对吃饱喝足的小年轻带着薄汗走出来,瞧见迎面来的谢钰和马冰拉在一处的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有些羡慕。 那青年飞快地瞟了心上人一眼,鼓足勇气,试探着伸出手。 可才碰到指尖,姑娘便涨得粉面通红,一巴掌拍过来,娇嗔道:“作死了你!” 青年倍感冤枉,心道怎么人家能拉手呢? 姑娘心里却也暗自欢喜,热着一张脸哼哼几声,“给人瞧见……” 多不好意思呀。 谢钰心想,我就不怕给人瞧见! 走到半路,正碰上另一位军巡使方保带人巡逻,老远见了,那厮就开始吹口哨。 一干兄弟们纷纷看过来,也跟着起哄,“噢~” 一个个挤眉弄眼的,你挨我挤嘿嘿直笑。 马冰觉得自己脸上已经快能煎鸡蛋了。 大家暗中看出来是一回事,可给人这么大庭广众下起哄,又是一回事。 谢钰捏了捏她的手,恋恋不舍地放开,又从腰间解了钱袋丢过去,“给兄弟们吃酒,出去少浑说!” 方保知道他不差银子,也不推辞,一把捞住,闻言大笑,“哪里还用得着兄弟们说!” 你这可是大大方方招摇过市了。 谢钰就很高兴,又有点小得意。 后面马冰给大家笑得满面通红,到了最后,反倒放开了。 笑吧,有什么好笑的! 过了这条街,就能远远望见开封府的衙门口了。 马冰这才想起来问正经事,“听说今儿你去肃亲王府了?还进宫了?他们可曾为难你?” 说这话的时候,她对霍玫说的“担心”的认识就越深一层。 现在分明谢钰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同自己拉手哩,想也知道没事的。 可不亲口问问,不亲耳听他说说,总是不放心。 那么昨儿自己钓着那两个刺客出城的时候,他是不是更担心? 谢钰就把白天发生的事认认真真地说了。 讲到皇帝对肃亲王的遭遇幸灾乐祸时,马冰撑不住笑了。 见她笑,谢钰也跟着笑,顿时觉得肃亲王被气昏过去,实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令尊令堂岂不怪我带坏了你?”马冰歪头瞧他。 谢钰失笑,“今儿父亲同我说话时你若在,就不会这样讲了。” 他们爷俩说话的时候自己在……那成什么啦! 马冰装着没听懂里面的弦外之音,“驸马爷确实是位妙人。” “可你们那么弄,对外怎么交代呢?”她问道。 尸体的事能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若有心人逼问,要求彻查,必然露馅儿。 谢钰道:“他们不敢。” 肃亲王不信任除他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而只要他自己不松口,谁也不敢保证王府的地下是否真有尸骨。 万一被开封府拿住把柄,非要掘地三尺搜查呢? 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若就这么气死了,也忒便宜他。 谢钰道:“王府里的太医给瞧了,说是怒极攻心气血上头,虽无性命之忧,只怕也要三两日才能醒过来。” 三两天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了。 至于醒过来之后嘛,因之前肃亲王强行用了虎狼之药解癔症,留下头痛的病根,只怕此番要雪上加霜。 “那田嵩如何了?” 说到之前的癔症,马冰又问起另一个。 “已经见好,每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长,据说如今能跟人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了。” 田嵩好转,若在半月前,田斌必然喜极而泣。 可现在,不光他,就连其他人也不知该喜还是忧。 人若真好了,势必要去刑部接受问话,面对森然罗列的种种罪状,田嵩绝无可能全身而退,只能数弊相权取其轻。 可这么一来,田斌等人正就成了罪臣之后,再无崛起的可能。 谢钰毫不怀疑,若田家现在没有禁军坐镇,只怕不等田嵩彻底清醒过来,就要莫名暴毙了。 说完田嵩的事,开封府大门已在眼前。 马冰停住脚步,问谢钰,“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谢钰顺势停在她对面,“还真有。” 马冰已经决定,稍后无论他问什么,都会坦白。 “晌午百花楼的老鸨来报案,说自家一个叫张抱月的歌姬带着丫头跑了,”谢钰意有所指道,“马姑娘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就这?! 我给你的大好机会哎! 马冰有点失望,不过还是稍显夸张的“惊”道:“什么?竟有这种事?!” 谢钰:“……” 演得挺好。 下次不要再演了。 马冰自己也觉得尴尬,才说完,噗嗤一声就笑了。 谢钰无奈摇头,禁不住也跟着笑了几声。 两人肩并肩往里走,路上不断有熟悉不熟悉的衙役打招呼,倒不好再说什么私密话。 直到站在药园门口了,马冰才最后一次问:“就没有别的要问的话?” 唉,这傻子! 天冷了,前阵子活跃的蛐蛐们也都偃旗息鼓,唯有晚风拂过桂花树簌簌作响,显出几分萧条。 月色很好,银白色的光辉茫茫洒落,竟把灯光比下去了。 蔷薇花墙也颓势尽显,倒是墙角几丛野月季,仍开得如轰轰烈烈。 凉风中幽幽透着冷香,沁人心脾。 谢钰上前,轻轻拉住她的手,“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话到最后,竟有些委屈巴巴。 马冰噗嗤一笑,歪头揶揄道:“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问。” 谢钰失笑,“我也以为。” 他总觉得该尊重姑娘家的想法,只要对方不主动说,他就不该追着问。 但谢显听罢,十分痛心疾首。 “啊,你这傻子,出去可别说是我的儿子!” 男人嘛,温柔小意自然是重中之重,可该强硬的时候,也要硬起来嘛! 不然难道叫个姑娘家步步紧逼? 不硬起来,还算什么男人! 谢钰听罢,十分自省,又觉得到了今时今日,自己还不知道的话也着实有些凄惨…… 马冰便摊开他的手掌,在月光下一笔一划写了个字。 姑娘家的指尖又嫩又滑,蹭在掌心,痒痒的。 可她笔下的字,却如此锐利,锋芒毕露。 “铮……”谢钰低声念着,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 马冰嗯了声,抬起头来看他,眼睛亮闪闪的,“我名雁铮。” 铮,雁铮。 谢钰拉着她的手,“雁铮。” 马冰点头,应下,“嗯。” 谢钰又在心里念了几遍。 雁铮,雁铮…… 短短两个字,却如此轻而易举地拨动了心弦,叫他腔子里鼓胀着喧闹着,又酸又涩。 多好的名字啊,他想。 本该大大方方响彻西北,而不是困在这座名为开封的囚笼之中。 谢钰禁不住张开胳膊,在月色下轻轻地,轻轻地抱住了把心爱的姑娘。 “铮铮。” 马冰犹豫了下,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抬起手,试探着搭上他的脊背。 “会好的。” “嗯。”
第130章 出城 肃亲王府被围一事,在朝堂内外引发极大轰动。 肃亲王府的仆从都是直接从王府提到开封府内受审的,中间没有二道贩子赚差价,这就直接导致外部官员不了解详情,不敢轻举妄动。 从亲王府的花园里挖出两具尸体,这事儿离谱吗? 乍一听,绝对离谱。 但细细一琢磨,似乎又不是那么离谱。 先帝晚年一度喜怒无常,宫中隔三差五就有宫女太监因为一点小事被杖毙,而听说肃亲王前阵子也不大好来着…… 父子一脉,便是发疯杀人,似乎也不算太离谱。 于是以付文山为首的数名官员便将重点从尸体上挪开,揪着“尚未定罪就软禁亲王”一事不放,认为有背国法、有失体统。 涂爻表示,诸位大人误会啦,不是软禁,是之前有人看到疑似刺客的可疑分子潜入王府,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王府上下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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