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亲王的意思很好懂: 当初那么轰轰烈烈的肃亲王墓,修都修了,万一日后真查出个好歹来,恐怕未必能按亲王规制下葬。 而看如今谢钰亲自带禁军软禁肃亲王的架势,此时必然不能善了,非要捅破天不可。 若真那样的话,难不成还要现改陵墓? 麻烦是一回事,史料记载是一回事,皇家体面更是一回事。 改吧,违背先帝遗诏; 不改吧,又违抗当今圣命。 当真是左右为难。 所以说,贤亲王才打从一开始就不想接这差事。 涂爻没做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顺便从杯盖上方给谢钰递了个眼神: 你们家自己的烂摊子,上吧。 谢钰就问贤亲王,“敢问王爷,颜面和真相,孰重孰轻?生者和逝者,孰先孰后?” 这是他曾经问过舅舅的问题。 现在,又抛给现存皇室中资历最老的长辈。 这话就有些尖锐了。 饶是圆滑如贤亲王,都未能立刻回答。 老头儿耷拉着松垮垮的眼皮想了半日,决定装傻。 “本王也没几天好活啦,许多事纵然想管也有心无力,只要开封府公事公办,想必陛下也会满意的。” 他觉得那问题死活不能回答。 这小子忒阴险,想害本王! 他就是个闲散王爷,正事不理的,干什么考虑这些家国大事? 若是答得好了,岂非有干政的嫌疑? 万一陛下知道,以为本王有不臣之心可如何是好? 本王虽老迈,可下头儿子孙子一大堆,年轻人可未必沉得住气。 若答得不好……还不如不答。 本王不要面子的吗? 贤亲王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电光火石间做的决定对极了,于是又大声咳嗽起来,显示自己的虚弱无害。 听着他中气十足的咳嗽,谢钰很有点无奈。 他是真想听听对方的想法。 没想到老爷子比传闻中的更怂,也更狡猾,几句话就把皮球又踢回来了: 口口声声“没几天好活”,让谁都不敢硬逼; 而只要“开封府公事公办”,那么但凡后面稍微有一点不好,必然是开封府办事不公; “陛下会满意”,那若是不满意,还是你们开封府的锅,与本王无关。 毕竟,谁能苛责一位“没几天好活”的老者呢? 好笑又好气。 怪道外头的人都戏称他为“闲亲王”,半点敬畏都无。 他这样高的辈分和资历,哪怕太后和当今陛下见了都要礼让三分,可惜竟只知明哲保身,全然没有一点担当…… 虽然有点好气,但贤亲王这趟来也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只要事后别连累我,随你们折腾去吧,老子不管了。 开封府上下倒是松了口气。 秋日,主丰收,主肃杀。 小黄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任凭开封府和高老六的人明察暗访,都没有一丝音讯。 肃亲王驭下极严,王府里的人被审了四五日,愣是一点儿大事的苗头没漏。 倒是有几个丫鬟胆子小,哭哭啼啼地说曾有几个小姐妹无故失踪。 “管事的说是她们的差事做得好,家人也心疼,主子开恩,已经免了赎身银子放出去了。”一个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抹着眼泪道,“可后来我得了假回家探亲,去找她来着,家里都空了。问邻居,也只说是搬走了。” 可若搬走,怎么大件家具还在?值不少银子呢! 若去新家换新的,老大一笔开销。 她问遍了周围一圈儿邻居,谁也说不准到底是哪天搬的,搬到哪里去了。 “住得好好的,谁会忽然搬家呢?”她说,“都是十几、几十年的老街坊,便是要走,谁还不打个招呼?” 从那之后,小姑娘就暗中留了心眼儿。 大约是去年吧,又有一个认识的小姐妹突然不做了,管事的也是一样的说辞。 那小姑娘就像上回那样,也趁放假去小姐妹家看,还是没人。 一回这样还能说是巧合,可两回三回回回如此,傻子也知道有猫腻了。 小姑娘说到最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群大男人都哄不住,只好又找了马冰来。 马冰安慰许久,待她心情稍微平复了,才追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两个姑娘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大约长得什么模样?” 小姑娘抽噎着,突然跪下给她磕头。 “姐姐,您救救我吧,我不想跟她们那样突然不见了,我,您买了我吧,我不想再回王府了!” 都说能被选到王府里做事,是她们这种人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可就算有福气,也得有命在呀! 她曾跟家里人提过赎身的事,可爹娘都不同意。 王府给月银多大方呀! 况且家里的姑娘在王府做事,左邻右舍谁不高看一眼? 万一日后撞了大运被主子看上,收了房,岂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啦! 挨了两顿打之后,她就再也没敢跟家人提过赎身的事。 马冰忙把她拉起来,对谢钰等人使了个眼色,先把小姑娘带到自己屋子里。 又亲自烧了热水与她洗脸,煮了热乎乎的红糖姜茶。 见小姑娘在牢里关了几天,衣裳头发都馊了,又要了热水,取了干净的换洗衣裳。 “快别哭了,有什么事,先洗一洗,填饱了肚子再说,好不好?” 话音未落,小姑娘的肚子就咕咕叫起来。 宋推官审案时六亲不认,不分男女一般对待,永远不会给人吃饱。 小姑娘年纪不大,还在长身体呢,早就饿得不行,刚才又哭了一场,情绪激动之下,顿觉前胸贴后背。 她忙捂住肚子,既臊且怕,“我,奴婢,奴婢不用的……” 马冰不由分说把她拉过来,先用热手巾给她擦了脸,一边擦一边说:“我可不是什么王府的人,别奴婢长奴婢短的。你就叫我,叫我马姐姐吧。对了,你叫什么?” 是个机灵的姑娘。 若换做旁人,只怕听过就算了,谁还会一记两三年,巴巴儿跑到对方家中看,又去向那么多邻居求证呢? 小姑娘呆呆地看着她,喃喃道,“奴……” 她想起来对方说不喜欢,忙改口道:“我叫招娣。” 毛巾又厚又软,热乎乎的水汽将她脸上的毛孔都熏开了。 熏得眼睛疼。 招娣? 这叫什么名字! 马冰用力蹙起眉头,“你家中姐妹很多?” 招娣懵懵懂懂地点头,“我是老六,下面还有七妹、八妹和一个弟弟。” 果然是这样。 马冰叹了口气,看着哪怕擦干净也很干瘦的小脸儿,有点心疼。 “去洗澡吧,小厨房里蒸着热乎乎的蜂蜜南瓜糕呢,等你洗完了,我拿给你吃好不好?” 招娣本能地想要回绝,可内心深处又无比渴望这样的温暖,犹豫了下,蚊子哼哼似的道了谢,抱着衣服去了。 她一步三回头,生怕自己一进去,马冰就会像那些小姐妹似的,原地消失了。 “去吧。”马冰冲她笑笑,“我就在这儿,哪都不去。”
第132章 消失 考虑到招娣说的情况,接下来的审问中,宋推官等人便将重点放在肃亲王府仆从失踪上。 这一问,还真有了点新发现。 继招娣之后,又陆续有几个丫头小厮说似乎是有人突然就不做了。 但因王府甚大,大小主子又多,时常要调动、轮换人手,他们并未太过在意。大部分发现时,都已经过去许久。 “既然你们都说肃亲王那么好,突然有人不做,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宋推官问。 众丫头小厮都茫然。 奇怪吗? 好像是有点儿。 但……那又怎么样? 有人大着胆子说:“这,这也不干我们的事啊……” 有了起头的,其余人就跟找到主心骨似的,纷纷附和起来。 宋推官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就见一双双眼睛极尽空洞茫然,面上全是无措和惶恐…… 麻木。 这么一比,刚才那主动开口的小丫头还真是不一般。 她眼睛里有光。 就这么审到晚上,一无所获。 但宋推官也敏锐地发现,有几个管事的神色远不如刚抓进来时坚毅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身为肃亲王府的管事,他们在府里是奴才,出去了却是各路人马竞相巴结的主子。 每次办什么差事,回扣、贪墨、孝敬,谁不暗中赚个千八百两? 但凡在王府做上几年,人人家里都是亭台楼阁、奴仆成群,简直比一般富贵人家还要富贵。 而富贵久了,他们难免也跟着娇嫩起来,如何受得了牢狱之苦? 有死忠的,自然就有不忠的。 “给老子盯死了那几个,招呼兄弟们有什么招儿都使出来,但身上别见伤。” 众衙役就都嘿嘿怪笑起来,“大人,这岂不正是兄弟们的长项?” “好小子!”宋推官笑骂一回,这才出了门。 阿德在外面等着了,“大人,我们大人说请您去药园议事。” “哦,是那个小丫头说了什么?”宋推官问。 阿德笑道:“大约是吧。” 宋推官一摆手,“那就去!只是又扰了两位大夫休息。” 自从马冰来了之后,曾经众人避之不及的药园着实热闹起来,光正经案子都议了几回,宋推官过去,也算熟门熟路了。 中间路过大厨房,宋推官脚步一顿,往里面扎了一头,出来时,手里就提了只滚烫的烧鸡。 “快到饭点了,总不好空手登门。” 阿德心道,您这借花献佛也忒现成。 宋推官到时,发现谢钰和涂爻已经到了。 原本只要不出命案,涂爻不必过问,但此番涉及到亲王,他还是决定全程跟。 屋檐下大锅里滚着半头猪,王衡的两个徒弟正蹲在墙角剥蒜。 烧猪蘸蒜泥吃,香着呢! 桌上放着一大盘切好的猪油南瓜发糕,金灿灿亮晶晶,里面加了蜂蜜,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淡淡的甜。 忙活一日,宋推官也饿了,抓了一块来吃。 见人到齐,马冰才说起来。 “招……”她顿了顿,改口道,“那个小姑娘说,她确定忽然失踪的小姐妹一共有两人,第一个在大约三年前,叫徐桂芝,小河村人。第二个在去年,叫张三女,白沙村人。” 谢钰已经拿出附近地图,众人都凑过去看。 “都是有些偏远的小村落啊。”宋推官吃得满口流油,一张嘴就是浓郁的香气。 猪油蜂蜜加南瓜,绝了! 马冰点头,“这个提供线索的小姑娘就住在小河村隔壁的另一个村子,据说当年是王府的管事去下头采买小丫头,她爹娘就把她卖了。去到王府后,小孩儿难免不安,得知徐桂芝跟自己家只有一村之隔,两人迅速熟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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