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所有质疑都被他用实际行动压了过去。 如今,走在街面上,人人都要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句:小谢大人。 小谢大人很早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不会累,也不能累。 但马冰一问,他却忽然觉得压抑已久的疲惫叫嚣着,将长长的防御冲出一道细小的裂缝。 大概确实有点累了。 仿佛过去小二十年的束缚和疲惫统统在这一刻席卷而来,让他忍不住想放松一下。 但谢钰几乎是立刻就开始谴责自己,甚至有些羞愧,继而自省。 或许并不是太过疲惫,而是他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过分柔弱……这很不好。 正出神,就听旁边一阵细微的摩擦声,紧接着,他竟看见一桌之隔的马冰搬着椅子挪到他这边来。 在谢钰的注视下,马冰又蹭着椅子往他身边靠了靠,待到两把椅子的扶手紧紧贴在一处,再也不能更靠近一点时,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要不要,靠一下?” 谢钰的眼睛都微微睁大了。 什么……意思? 马冰看着他,问:“这么多年来都完美无缺的小谢大人,很累吧?” 谢钰的瞳孔猛地颤了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一片混沌,只剩下尖锐的噪音和黑的白的无意义的点。 从没有人这么问过自己。 哪怕是父亲和母亲,也只是说你生在这样的家里,享用了太多常人无法企及的权力,自然也要背负常人无法想象的负担。 累吗? 累就对了。 累一点总比没命强。 看着谢钰脸上出现的近乎茫然的陌生表情,马冰忍不住开始想,想他们两个为什么会走到一起。 大约,确实还是有些像的吧。 她忽然也觉得有些累了。 于是马冰下意识松弛了身体,斜靠在谢钰那一侧的椅背上。 谢钰迟疑了下,好似下了什么决心,也如她一般,轻轻靠在了内侧的椅背上。 两颗脑袋慢慢地,慢慢地向内向下靠过去,最终,贴在一处,呼吸交融。 那就,稍微靠一下。 一下下就好。 谁也没想到,只是靠了这么一下,谢钰竟然瞬间睡着了。 其实睡了也不过一刻钟,但这种靠在别人身边立刻入睡的感觉,还是令他惊奇不已。 短短一刻钟,却好像将他连日来的疲惫清扫一空,甚至就连马冰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两人对视一眼,都低声笑起来。 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快活,很安心的感觉。 谢钰精神抖擞进了宫,原原本本说了自己的推测,皇帝沉默良久。 谢钰也没再开口。 他垂眸盯着地上的石砖。 记得上次这里刚被砸碎了,但现在已经换好了新的石砖。 乍一看,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几块石砖的边缘要更清晰一点。 每一块铺地的石砖都是精心测量并打磨过的,接缝平直而清晰,正如……皇帝眼中的肃亲王。 过去这些年,他不敢说对肃亲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毕竟不过败军之将,纵然有不甘也无济于事,若自己太过郑重地对待,反倒失了体面。 但皇帝确实知道肃亲王私下在联系几位皇子。 他没有制止。 哪个做皇子的没经过这一遭呢? 都是龙子龙孙,若说对龙椅一点儿念想都没有……鬼都不信。 皇长子已至而立之年,下头的几个皇子也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早几年就到各衙门做事,也确实有了点还说得过去的政绩。 早生几年确实更方便博取更多的圣眷,也容易在朝臣们心中留下好印象,但如果一个皇帝太过健康长寿,落到前头的皇子们心里,渐渐地,恐怕就算不得什么好事了。 不怪他们着急。 但暗中勾连是一回事,被若被查出来有份掺和到这种猪狗不如的勾当里去,又是另一回事。 权力会无限放大人的缺陷,作为皇子时已经如此残暴,若有朝一日登基为帝,岂不要祸国殃民?! 皇帝喜欢有野心的皇子,却不能容忍他们残忍、暴虐,上负皇恩,下负百姓。 他转着手上的扳指,抬头看了谢钰一眼,“瘦了。” 也是难为这孩子了。 皇帝想了下,“你继续审,我信得过你,若有事扯到那几个兔崽子,只管告诉我,不必有后顾之忧。” 就相当于他做出承诺,如果事情真的牵扯到几位皇子,皇帝亲自来办,绝不会让他难做。 谢钰应了。 皇帝抬手拍了拍额头,就有点后悔生那么多。 其实,像妹妹一样只生一个也挺好。 但转念一想,不行,万一是个傻子,这千里江山岂不完蛋? 还是得多几个,好歹有的挑。 想到这里,皇帝重重捏了捏眉心,换了个话题,“都问出什么来了?” 谢钰道:“已有人招认,收了贿赂,夜间对那灰篷马车放行。但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去了哪里,并不知情。” 招供的是两个中层官员。 守城这活儿累归累,但只要能混个一官半职的,油水很厚。 别的不说,单说货物进城要核查数目交税,就大有文章可做。 许多商人为了少交税,都会提前打点好守城官员,将货物数量少报一些。 更有甚者,还会想尽办法弄来某些减税、免税的文书,但凡守城官员仔细盘查都对不上。但只要打点好了,一切不是问题。 而这次招供和被供出来的几个人就没少做。 至于灰篷马车的事,他们最初只是听从上官吩咐,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 就放一辆马车出去嘛,要么是官员私会外室,要么是偷偷运送点见不得光的玩意儿,以前也不是没有旧例,就心存侥幸,觉得应该不是什么要命的事。 可如今一听,竟可能涉及谋反,直接就慌了。 谢钰只熬了两天,那几个人就麻溜儿认了。 “那马车每次都走东面的朝阳门,”谢钰道,“但微臣觉得,后期转水路的可能性很大。” 小黄送回来的密信很说明问题: 汴河岸边的庄子已经被查得差不多,但依旧没发现蛛丝马迹,剩下的两处也未必能行。 相反,那河面上往来船只数不胜数,上到载重数千斤的巨型海船,下到几百斤的寻常货船,什么样的都有。 每到夜晚,在外面漂泊了数月甚至数年的水手们便会彻夜放纵,更有流莺入内揽活儿…… 如此种种,想藏匿几个甚至数十个女孩儿的行迹简直太简单了。
第138章 大船 汴河入京口。 河水浩浩汤汤,不知此去几千里,翻滚的黑水之上停泊着大小船只无数。 自此继续西北上行,便会根据客货船运送的内容分开,分别由上善水门和通津门入开封。 入城盘查极严,货品种类、数量要先后核对数次,晚来的船只难免要等一等,许多有经验的船长便会自行靠岸休整。 南船北上是逆行,靠岸时若风不够大,少不得要临时雇用船夫在岸上拉动。 此时正值农闲时节,附近好些村落的百姓都会过来讨生活,男的拉船、卖货,女的洗衣裳、缝补,也是多一份进账。 又是一天清晨,钱老大揉着脸从船舱里出来,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子推着辆江州车上来送货。 “钱大爷,您醒啦”来人笑容可掬,又忙停住车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布包,带点讨好地递过来,“这是……” “得了,你小子自己留着吃吧,瘦得猴儿似的。” 钱老大没要,瞥了眼他身上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衫,又朝后努了努嘴儿,“去吧。” 顿了顿又道:“今儿换车了发达了” “跟人借的,马上要还的。”那小子嘿嘿一笑,将刚打开的秋梨膏糖又塞了回去,麻溜儿推起车子卸货去了。 钱老大盯着他看了两眼,笑着摇摇头,下船去了。 前几日船要靠岸补给,一群人涌上来要做纤夫,钱老大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猴崽子似的少年。 竹竿似的,他拉船啊,还是船拉他 钱老大没要他,那小子也不失望,第二天,竟又不知从哪儿挑了两担子瓜菜来卖。 水手们在河上漂久了,鱼鳖虾蟹是不缺的,偶尔鸟儿也能打两只,唯独馋地上的新鲜瓜菜。 乍一看,简直比肉还勾人。 正巧排队入城无趣,钱老大觉得有意思,就招呼他近前说话。 那小子说他姓黄,家里艰难,自己出来混口饭吃,便四处贩了些瓜果菜蔬来卖。 “只是卖的不大好……”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钱老大瞅了眼他车上的瓜菜,心道自然不好卖,蔫嗒嗒的跟你这个人一样,谁要 但最后,钱老大还是要了。 付完钱就有点后悔,因为这小子仿佛盯上自己了,第二天又嘿嘿笑着挑着担子来。 钱老大挠头,想着要不干脆给人打发了 可那小子卖的非但不贵,反而比旁人更便宜些,扣掉本钱,约莫一天下来也剩不了几个大子儿。 而且说他像猴儿,也确实猴儿精似的,每次过来,都弄点小东西孝敬。 不值什么钱,有时是几块点心,有时是一个肉馒头……这不,昨日自己刚咳嗽几声,这小子今儿就弄了秋梨膏糖来。 这小子,钱老大暗中想,真是又傻又精。 他好像很喜欢船,送货的第三天,就磕磕巴巴地问,能不能去甲板上瞧瞧。 钱老大想着,左右自己这趟不过贩了些江南粮米,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便允许了。 然后那姓黄的小子每天送了货之后,就会巴巴儿趴在围栏上看好一会儿。今天也不例外。 钱老大出去溜达了一圈,问了附近的百事通,算了算,差不多明天就能轮到自家入城,又去抽了一袋旱烟,这才心满意足地溜达回来。 一登船,就见那姓黄的小子竟还撅着腚趴在那里看。 “都是水,有甚好看的……” 钱老大忍不住走过去,顺着看了眼,嘟囔道。 小黄只是嘿嘿笑,“钱大爷,您整年走南闯北,一定见过不少稀奇事儿,外头好不好看” “都是一个脑袋两个眼,有什么好看的。”钱老大没那个欣赏的心窍,满脑袋只想着挣钱。 不过小黄的心思不难理解。 年轻人嘛,总想着去外头闯荡,好像只要离了家,就必然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但照钱老大说,都是扯淡。 你若是条龙,在家里就跃龙门了。 若是只王八,那下了江河照样翻不了身。 所以初入江湖那点儿新鲜,很快就会被日复一日的辛苦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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