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觉得秀丽的山水也没了意思。 他倒是遇到过读书人,见了山山水水就高兴得什么似的,对着水作诗,对着石头也作诗,什么“噫吁嚱”“呜呼哀哉”的。 听不懂! 姓黄的小子哦了声,又盯着河面看,末了还问:“钱大爷,这些船怎么都不一样” 钱老大把烟袋锅子往鞋底上磕了磕,闻言失笑,“人干不一样的营生还不一样的打扮呢,船自然也是这么着。” 他也是闲出屁来,索性指着远近船只说:“哝,那是官府的船,那是私人的船,那种小船吃水不深,入不得大江大河,也不敢运太沉的,说不得便是写棉绸布匹茶叶之流;那些大船吃水深,小河走不得,可若出海,又太小了些,约莫不是跑长江,就是跑黄河……” 小黄听得认真,之后又伸出胳膊,指着老远的一艘大船问:“那个呢” 那个……钱老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也有点拿不准。 “客船吧” 嘶,若非这小子提醒,隔着这么老远,他还真没注意。 如今看来,着实大,也气派。 看着没什么雕梁画栋的,但懂行的人一看就是名匠打造,用料考究,做工也好,没有几千两银子根本下不得水。 光甲板之上就有三层,甲板下头,少不得也得三层…… 往来这线路的多是货船,这么大的客船,来这里做什么 小黄看了他一眼,“您往年来的时候,瞧见过吗” 钱老大挠头,“谁在意那些……” 好不容易到了开封,兄弟们忙着找乐子的找乐子,着急进城的着急进城,谁还会伸长了脖子到处看船! 一路上见得还不够多吗 见小黄还在盯着看,钱老大难得提醒道:“出门在外的,顾好自己就成了,有时候知道的多了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小黄一怔,扭头瞧了他一眼,就见对方正吧嗒吧嗒抽旱烟,大半张脸都笼罩在烟雾里。 直到下了船,小黄还在想,那钱老大是否开始怀疑自己的动机 但对方一直表现得很友善,就算怀疑,应该也不会怎么样。 而且接触之前他都打听好了,钱老大是江南来的粮商,自己单干,没什么门路,也没有正经靠山,倒不怕走漏风声。 眼下最要紧的是那艘大船…… 想到这里,小黄忍不住又扭头看了眼。 太远了,那船停在靠对岸的位置,河水茫茫,中间又当着许多船只,除非登上其他船只,根本看不见。 早起就有些阴天,这会儿才过正午,天就黑得泼墨似的。 凉风一起,原本平静的水面迅速掀开波浪,看似不大,却轻而易举将那些几千上万斤的大船抖起来。 水波层层叠叠撞在码头上,砰砰作响,灰白色的浪花溅起来近人高,将空气浸得又冷又湿。 一路走来,浪花拍打着岸边的哗啦声如影随形,好似撵着人走的水怪。 有点冷。 小黄紧了紧衣领,觉得有点不妙。 前些日子,他无意中发现有辆非常考究的马车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第二天一大早,却又赶在开城门的第一波回城。 一来冬半年趁夜赶路的本就稀罕,二来那马车上虽无明显标记,但就跟今天河面上那艘船一样,做工非常考究,非达官显贵不能用,小黄就留了个心眼儿。 大晚上的不休息,出城做什么呢 毕竟开封城外东南角一带,可没什么繁华的所在。 小黄怕被跟踪,又没有牲口代步,一路束手束脚,哪里跑得过人家四条腿儿的,只能暗中记下马车往来的方向。 他沿着找了几日,都觉得不像。 正没头绪时,竟又来了一辆马车! 不是同一辆,但却在同样的时间出城,去的也是同一个方向。 天下绝不会有这样的巧合! 小黄来了精神,憋着劲儿找了许多天,发现除了夜间出入的马车之外,还时常会有拉货的车来。 他曾闻到过淡淡的西域葡萄酒的香气。 这种葡萄酒极其昂贵,普通人别说喝了,就是见都见不到。 但这时节城外一片荒芜,城外的秋风又冷又硬,娇气的权贵们不屑于过来。那些沿途的庄园大多空着,只留一些仆人和庄头照看,哪里用得起这样讲究的吃食 至于酒楼,自有自己的供货渠道,也犯不着隔几天才巴巴儿从城里运那么点儿来。 没有合适的目标,那么,那些精致的吃喝去哪里了 小黄找了一大圈,没找到,却意外发现了那艘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大船。 走这条线路的并非全是货船,但沿岸风景并不出色,所以客船很少停留。 而若是货船,要么南来,要么北往,总不至于没个正经由头就停下。 若是等待核查货物入城的,一早就靠了右,泊在水中央算什么呢 但那大船离得太远,他实在找不到由头过去。 水流湍急,小黄掂量了下自己半吊子的水性,实在不觉得摸黑下去后还能再上来。 哦,可能拔凉拔凉的浮上来…… 该怎么办呢 小黄直觉那艘大船有猫腻,但偏偏没法子。 他有心回去报信儿,又分身乏术,生怕自己前脚刚一离开,那大船就失去踪影。 唉,也不知谢大人和马姑娘收没收到信,领没领会自己的意思。 乌云迅速聚集,树杈状的闪电在厚重的云层中游走,映出起伏的水面,漆黑如墨。 短暂的沉默过后,雷声由远及近滚滚而来,最终在水面上空炸开。 几乎是瞬间,秋雨就落了下来。 深秋的雨滴又冷又硬,打在身上隐隐作痛,小黄压根儿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他顾不得许多,抱头狂奔起来,随众人一起挤在岸边的棚子下避雨。 转身回望时,黑色的汴河之上一片水色茫茫。 那艘大船彻底隐藏在无边水雾后。 冷风一吹,寒意便迅速沿着湿透的衣裳挤进来,冻得小黄直打哆嗦。 他心急如焚。 怎么办呢 出门前,他并没带太多银子。 当然,也没多少银子可带。 这些日子又要贩货来卖,又要薄利多销,好借机去各艘船上窥探,荷包已然见底。 再这么下去,且不说大船走不走,他就先要撑不住了。 甚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连日来是否做了无用功…… 若那大船并不是真正的目标…… 正不知所措间,小黄无意中一低头,竟在那棚子外的竹竿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标记: 六爷手下的标记! 他们找来了!
第139章 扣船 皇帝忽然派人给诸位出宫建府的成年皇子们都捎了话,说昨儿夜里他忽然梦见先帝在时,祖孙三代济济一堂是多么热闹,如今却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十分冷清,就要举办家宴。 不年不节的,举办哪门子家宴 况且几个年长的皇子虽已在外头开府,但宫里不还有好几个小的么怎么论也不至于到“孤家寡人”的地步。 众人都觉得有古怪。 但皇帝发话,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去。 几个皇子在宫门口碰上了,对视一眼,相互间拐弯抹角试探一番,确定对方跟自己一样满头雾水后,倒是略镇定了些。 都不知情。 莫非真是父皇一时兴起 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老人家是这样容易动情的性子,难不成真是老了 比起先帝老了之后近乎癫狂的模样,举办家宴什么的,完全可以接受! 一群人各怀鬼胎入宫,发现来的确实只有各自的母妃和他们这些做儿女的,外加各自的王妃、驸马,以及几个已经懂事的孙辈。 没外人。 太后没来。 据说是昨儿染了风寒,不便出席。 皇帝瞧着兴致不错,成家的挨个问了一遍家里事,没成家的问学业,倒把几个平时不大受重视的皇子弄得受宠若惊,感动得不得了。 酒过三巡,众人都放松下来,皇帝忽然又从皇长子开始,问各自在衙门里的差事。 皇子们大了之后,基本都是从六部开始轮,一来去各处混个脸熟,二来也是看个人专长在哪里,方便日后使唤。 哪怕平时皇帝不问,隔三差五的,皇子们也要写个折子主动上报,倒没什么奇怪。 诸皇子本也没当回事,可听着听着,就发现皇帝的问题越来越刁钻。 在礼部的,问本年朝廷一共接待了多少他国使者,都是哪些人来的,中间去过什么地方,又办过多少回宴会; 在吏部的,今年殿试中选的进士们现在都在什么衙门做的怎么样哪几个人可堪大用 在户部的,问今年各地一共收了多少赋税,各处又有多少旱涝灾害,一应赈灾粮款支出多少…… 还不许说溜须拍马的空话。 如今天下太平,不过偶尔出点天灾,皇子们去衙门办差大多做个样子罢了。 拉拢人是真,谁还真去做官了! 有心的,多少了解一下,知道个大概,如今被皇帝问起来,头三轮尚且支撑得住,可后面…… 就好比在户部的皇长子,问他每年税收和支出,答得头头是道。 可再细问起各项收支分别对应什么地方,当时派去办差的官员是谁,为什么派他去,有没有落实到实处时,就开始卡壳。 平时他不过去应个卯,问问下头官员们的家事喜好,下了差宴饮应酬一番。 凡有差事,皆有各级官员配合斡旋……他了解那么多做什么! 皇长子脸上的笑维持不住了。 大冷天的,愣是憋出满头热汗。 他的母妃本想从旁说和,可还没等开口,皇帝就轻飘飘一眼扫过来,令她肝胆俱颤,也只好罢了。唯独一个五皇子,因天生体弱,大概自知与皇位无缘,倒是安分些,对自己的差事明显比几个哥哥上心,到最后实在答不出来,便老老实实跪下。 “儿子愚钝,请父皇责罚。” 皇帝叹了口气,见他生母和五皇妃也吓得够呛,抬抬手,“起来吧。” 好歹还有个老实孩子,他这个当爹的,倒也不算完全失败。 他知道五皇子野心最小,所以才把人安排到吏部。 老五本就没去两年,若自己不管问哪个进士乃至官员的动向,他都张口就来,那才可怕。 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都知道不对了。 这哪儿是家宴,分明是随便找个由头把众人召集起来一锅发作了! 皇帝又看着几个儿子,也不指名道姓,“听说都跟你们三叔很要好么。” 几个皇子腔子里一颗心差点跳炸了。 想认错,却又不敢认: 他老人家也没点名是谁,是不是不责众的意思若自己贸贸然开口,岂非不打自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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